在这个小县城里,许多成年人外出打工,留下尚未有正确认知的孩子,还有一些父母,像甘爸甘嫂一样,溺爱不懂管教孩子。
于是这些孩子揪结起来,形成一个小团体,在校园里横行霸道,结交社会不良青年,没有人教会他们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他们只奉承不想被人欺负,就只能欺负别人的观念,他们为自己建立一面坚固而畸形的保护围墙,走向极端——可谁来救救他们,谁来救救孩子?
又有谁来救救顾即。
顾即全身都在抖着,风雪并不会因为他的寒冷就停止脚步,反倒更加肆意的吹袭,顾即半睁着眼,眼前的视线变得模糊,他手脚都僵硬了,微微一动都觉得很费劲。
可是他知道自己死不了——越是低贱的人生命力越是出奇的顽强,以前他被男人打得那么凶都能撑下来,没有理由一桶冰水几句威吓就能压垮他。
可是为什么这么难受呢,大概是他没能抓住甘小雨吧。
真的太难受了,顾即忍不住眼眶发酸,顿时有热泪滚滚争先恐后的跑出来。
他偏了偏头,小巷口近在咫尺却远在天边般,天已经黑完全黑下来了,冬天的夜总是来得那么快,街口的老旧路灯倔强的闪烁着幽黄的光亮。
出了巷口,再走十分钟,就是红秀路,他想起自己那张算不上温暖却勉强能保暖的床,想起房间里的小窗口,透过窗口就能悄悄的看见正襟危坐在书桌前写字的林景衡。
林景衡,这三个字如磬钟一般在他脑海里来回荡漾,他双眼颓然大睁,他还没跟林景衡和好,怎么就躺在了这里?
坠入湖底的人总是会紧紧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顾即想到林景衡,觉得身体没有那么冰凉,路灯的光也明亮了许多,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他挪动着僵硬了双腿,缓缓蜷缩起来。
其实这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难,好像有了一个支撑的信念以后,站起来也不是什么难事了。
他费力的撑着身体,一个踉跄,堪堪扶住墙面才勉强站稳脚跟。
他得回去,没有人会等他,可林景衡会。
于是不顾风雪,不顾寒冷,向着微弱的光亮蹒跚的前行,不远了,不远的——他深深吸气,咬着牙告诉自己,如果想着林景衡的话,再远也可以走下去。
幽暗的小巷子,瘦弱的身躯拖着往前,直至消失在尽头。
黑夜总会悄然的过去,就像太阳永远会在东方升起。
昨晚下了一场大雪,林景衡下楼推自行车的时候发觉地面都是湿透的,潮湿的地面让他的心情也像黏了一层浆糊般不太舒坦。
从3栋楼街口出来,路过2栋楼的时候,林景衡脚步稍微顿了顿,抬头看着青灰色的墙面,沉默。
昨天他没和顾即一起回家.......
他吸了口凉气,为昨日自己莫名其妙的火气而伤神,倒不是真的因为顾即丢三落四而生气,具体是为什么他也说不太清。
总归是不喜欢顾即和那个娇俏的女孩子走得太近。
脾气发过,林景衡自觉过分了,这会子却也拉不下脸来亲自去道歉,最终挑了个折中的法子,像往常一样站在老槐树下等顾即。
老槐树一到冬天全都枯了,加之蒙蒙亮的早餐,显得毫无生气。
林景衡笔直的在老槐树下站着,站了一会儿,没有看见咋咋呼呼的身影,疑惑的皱起眉头——不应该,他今日特地起早,难道顾即比他还要早?
他又等了一会,眼见已经有人三三两两下楼准备上班,林景衡还没有见到预料中的身影,他抿了抿嘴,平端生出股闷气来,不想再等了,手握在车把手上,腿一跨,还没有骑出去,眼睛余光就见着一个畏畏缩缩的身影。
林景衡身形一顿,收回目光,但整颗心都沉静了下来。
半晌,顾即才磨磨蹭蹭的来到他的身旁。
林景衡用余光扫一眼,今天的顾即把头垂得更低了,整个人看起来蔫蔫的,和枯败的老槐树颇有相得益彰之味。
“上来吧。”林景衡把目光转向前路,口气有些生硬。
顾即闷闷说好,慢吞吞的爬上自行车的后座——昨晚回去就发了热,早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说服自己从床上爬起来,他就知道,林景衡在等他。
可现在他整个人晕乎乎的,浑身也没有力气,只能吃力的坐上了后座,但抓着铁条的手使不上劲,软绵绵跟不是自己的一样。
他强撑着,勉强坐稳了。
林景衡察觉到顾即的失落,沉默着,脚一踩,自行车向前驶去,车轮带出一道水淋淋的痕迹。
听不到顾即叽叽喳喳的说话声,林景衡有些不习惯,隔了好半天,首次做了打开话匣子的那个,“昨晚,怎么没来我家吃饭?”
耳边灌着风声,他没有听见顾即的回答,以为顾即没听见,又加了一句,“我妈念叨着你。”
顾即还是安静的坐在后座,动都不动。
林景衡被忽略,心里生出股气来,他特地提高说话声音,顾即不可能听不见,那就是故意不理他了。
他生着闷气,也不肯讲话了,只是加快了自行车的车速,风呼呼吹着,把人的脸刮得火辣的疼。
林景衡只管自己气了,用力一蹬,突然听见噗通一声,他没来得及反应,发现身后的重量骤然一空,顿时慌乱起来,用力握住刹车。
车轮在地面刹出一条雪痕来——
林景衡一只脚踏在地上,急忙回过头去看,只见本该安稳坐在后座的顾即现在躺在三米开外的雪地上,略长的头发遮住他惨白惨白的半张小脸,他了无意识,像冬天光秃秃的老槐树,全无生气。
顾即——林景衡的眼里心里骤然只剩下这两个字,他呼吸厚重起来,顾不得自行车,狠狠将自行车一摔,向顾即奔跑而去。
迷迷糊糊的,从来只跟在林景衡后头的顾即,竟然看见慌乱至极的林景衡向他飞奔而来,他想自己一定是病出幻觉来了。
从来只是他跟着林景衡身后,什么时候林景衡也会朝他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
我知道这篇文很慢热....但是也是想要尽量把每个人物勾勒饱满,如果想要看成年后的,再养一段时间吧嗷呜
第30章 chapter30
呼吸沉重,在天地旋转的昏昏沉沉之中,顾即觉得自己被一片温暖包围住,他想努力的睁开眼,却失落的发现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
他还以为自己能够熬过去呢,顾即无奈的想,没想到这一次竟然撑不住——他眷恋的往温暖里钻了钻,好像仿佛能听见一声一声有力的心跳,砰砰砰砸在他的耳朵里。
是林景衡吧,他想,只有林景衡不会抛下他了。
顾即实在太困,不想再多费一分一毫的气力,他安心的闭上眼,任由自己陷入温暖的怀抱里。
天边飘起了小雪,寒风呼啸,早晨的路口寥寥无几人,有人往他们这边看着,犹豫再三却并没有上前。
林景衡深深呼吸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推搡顾即几下,却没能将其唤醒。
顾即整张脸都红扑扑的,摸上去一片滚烫,他后悔没能早点发现顾即的异常,还兀自耍脾气以为顾即故意不回他。
当务之急是将顾即送到医院,林景衡望着前头倒地的自行车,沉思几秒,迅速将顾即紧紧搂进怀里,一咬牙不顾风雪将自己身上的大棉外套脱下来,冷风吹得他彻骨寒,林景衡麻利的将外套往顾即身上穿,一言不发面色看起来很是沉寂。
林景衡动作很快,又立马绕到顾即前头,将顾即两只手搭在自己的肩头放好,半蹲着用力抓着顾即的双腿,深呼吸几下,紧抿着唇发力将顾即背了起来。
但他虽然比顾即要高出半个月,说到底也是个孩子,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他眼神变得沉寂且坚定起来——卫生所离这里还有两条街,骑车的话要顾及昏迷的顾即,危险系数很高,但如果他撑十五分钟,就能将顾即送到卫生所。
林景衡几乎是没什么犹豫的就选择自己背着顾即走,他将顾即抓稳,回头看了歪在他脖子不省人事的顾即一眼。
顾即眼睛闭着,清秀微红的侧脸此时看起来很是温顺,就像一只趴在他肩头熟睡的小狗。
林景衡一颗心有规律的,一下一下的动了起来,他不再去看,面无表情咬牙前行。
外套给了顾即,风从他的毛衣孔子钻进去,令他不住抖着寒颤,但没一会,他什么都想不了,气喘吁吁的只顾着卫生所这个目标。
他只是不想顾即出事罢了,林景衡很少因为什么事情而慌张,从小父母就教导他遇事要冷静,但这一次,他出奇的发现自己很难安抚自己的情绪,惊慌,害怕,自责,五味杂陈,说不清楚——大概是顾即是他很好的朋友,所以无法独善其身吧,林景衡这样认为。
顾即在一片白茫茫之中,他像是看不见前头,但又觉得很安心,脑袋混混沌沌的,好像耳边有人的交谈声,听不太清楚,但声音很熟悉,是林景衡。
林景衡......他费力的胎眼,只能睁开一条小缝儿,看见模糊的林景衡,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再醒过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顾即打量着这陌生的房间,他躺着病床上,打着点滴,左右的床都是空的,他没有见着林景衡,不禁慌张的四处张望,却又因为手上的针不得下床,只得干着急。
一个中年医生从外头进来,一见他醒来,过来递给他一支体温计,边替他调着点滴,边说,“醒了,再量□□温。”
顾即愣愣的拿着体温计,问道,“医生,就我一个人吗?”
“你,”医生慈爱的笑了,“你一个人怎么过来,你同学刚刚好像出去,快回来了吧。”
顾即这才稍微安心,乖乖把体温计夹在腋下,体温计是玻璃的,冰凉的触感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等体温量好,医生说烧已经退了一大半,门口进来个身影,是林景衡,他手上提着东西,见着坐在床上的顾即,像是松了口气,但随即脸色又变得沉重起来。
顾即看着林景衡和医生道了谢,医生又嘱咐了几句,就出去了,还顺带将门关上。
时间还早,卫生所没什么人,本来是三人间的病房只剩下顾即和林景衡,显得很空。
顾即心里没底,舔了舔干涩的唇,磕磕绊绊的说,“谢,谢谢你。”
林景衡提着塑料袋走过来,淡淡应了一声,帮着顾即把病床上的桌子拉出来,把提着的东西放上去,这才坐下来,口气很是严肃,“你不知道自己发烧了?”
顾即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其实他是知道的,昨天那么一桶冰水浇下来,回去的时候他就觉得不对劲了,匆匆忙忙换衣服洗了个热水澡,蜷缩在老棉被里,一整个晚上都睡不安稳。
如果不是想着林景衡可能会在老槐树下等他,他想好好的睡上一天。
见顾即面色潮红,眼睛带点病里的湿润的看着自己,林景衡反而没脾气了,面色难看的打开袋子里的东西,说,“先吃吧。”
顾即一看,塑料袋里是一碗清粥,现在还热气腾腾的,看起来很温暖,他昨晚到现在滴水未进,肚子不争气的叫了起来,难为情的瞄了林景衡一眼,发觉林景衡半是无奈半是气恼的看着他,就拿了勺子,吃一口看一眼林景衡。
粥里加了盐,吃起来不会过分清淡,顾即实在饿得不行,近乎是狼吞虎咽的把一碗粥给解决了,看得林景衡眉头越皱越深。
顾即就想,小小年纪,林景衡怎么总是皱眉头呢,那到时候老了,长皱纹了怎么办,当然,他只敢自己想想,不敢说出来,况且,就算林景衡以后老了长皱纹,也定是很好看的。
他兀自想着,林景衡替他收拾好碗和勺子,抛出个问题来,“怎么发烧的?”
顾即一怔,觉得好不容易清醒一点的脑袋又沉重起来。
他该怎么回答林景衡呢,顾即挣扎起来——如果将事实说出来,林景衡一定会生气,林景衡已经告诫过自己很多次不要和甘小雨走得太近,是自己蠢不可当。
况且,就算真的告诉林景衡是因为甘小雨,林景衡或许还可能因此惹上麻烦,毕竟就算林景衡怎么受人待见,他没有三头六臂,如果像自己一样被一群人围起来也是束手无策的。
告诉林景衡,只是让林景衡平添怒气和烦恼罢了,大不了自己以后不和甘小雨打交道,就算看见甘小雨抽烟就当没看见,这样的话,甘小雨也就不会找他麻烦了吧。
这样想着,顾即还是不敢看林景衡的眼睛,嗫嚅道,“可能是昨晚踢被子了吧。”
林景衡当即气道,“你多大个人了,还踢被子?”
因为撒谎,顾即过意不去,把头埋得看不见。
林景衡见他鸵鸟状,像大人教育孩子一样,一顿数落,“我不是和你说过,睡觉的时候别穿太多衣服,暖气也别开太热,你听进去了没?”
“我没开暖气......”顾即小声辩驳着。
林景衡没听清,问了句,“什么?”
顾即急忙摇摇头。
林景衡拿他没办法了,叹口气,说,“睡吧,打完点滴我叫你。”
顾即这时候才想起医药费,急得不知道该怎么是好,欲言又止,表情都苍白了几分。
林景衡看出他的顾虑,替他拉好被子,不咸不淡的说,“医药费就当我害你摔倒的赔偿。”
顾即张嘴想说话,但他实在拒绝不了林景衡的话,他压根没有能力去承担这次的医药费。
他捏紧了拳,半晌才抬起头说,“我会还的。”
林景衡看他一眼,没说话,也不知道同不同意,顾即垂头丧气的睡下去,想果真应了那句话,穷人是不能生病的——如果能撑过去就好了。
顾即昏昏沉沉的想着,抵挡不住困意和疲惫,很快就睡过去了。
林景衡轻手轻脚的帮他掖好被子,看着他打点滴的手背,又看着露出来的手腕,忍不住伸出去比了比,真是太瘦了,怎么就吃不胖呢?
又把目光放在顾即因为生病而显得毫无血气的脸上,顾即睡得安稳,林景衡第一次这么细致的打量起他来。
顾即的皮肤很白皙,五官轮廓并不是很深。眉毛浅淡,这让顾即看起来要较之寻常男孩子清秀一些,鼻子也不是很挺,但显得很柔和没有攻击性,下嘴唇比上嘴唇稍饱满一些,笑起来很好看,还有眼睛,现在是闭着的,长长睫毛安静的躺着,睁开眼是什么样子的,林景衡细细回想了一下——突然发觉,很多时候,顾即的目光都是围着他转的,大多数带着点小心翼翼和期待,如果他和颜悦色,顾即的眼睛就会变成月牙儿,里头藏着水光,像只得了食物雀跃得掩藏不住欣喜的小奶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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