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晚上林景衡带顾即去看房子——是一处商品房的九楼,诚如林景衡所言,只是普通的住宅区,这里的住户大多数是工薪阶层,以年轻人居多。
可顾即在见到小区的那一刻,还是惴惴,可能在林景衡看来这只是普通的住宅区,但对于顾即而言,却已经算是梦想的高阶,哪怕租也是有心无力,他为昨晚自己预算出来的八百块房租羞愧。
但他并没有表现出来,林景衡显得心情不错,若是连房子都没见过就说不要,实在扫兴。
两人搭电梯上九楼。
“我那个朋友估计没有一年两年回不来,我和他说你要租,他挺开心的。”林景衡细心为他解释着,“是九楼的独居室,电梯出来就你一家,所以你不用担心别人会打扰到你,很安静。”
顾即笑笑,“是吗?”
如今他有点骑虎难下的窘迫感了。
“是啊,”恰巧电梯开了,林景衡把钥匙拿出来,递给顾即,“既然你将是这新家的主人,那这个门就由你来开。”
顾即接过钥匙,一半开心一半忧愁,可当钥匙咔擦一声,厚重的金属大门咯噔一下打开的时候,顾即心中还是不免动容。
很久很久以前,他不就是向往这样的生活么,有自己的家,平时下班好好休息,不用同太多人打交道,一个人安安静静的窝在沙发上看电视,结束疲惫的一天,再好好睡个觉。
而现在这一切仿佛就要触手可及了。
林景衡见他不动,手绕过他的头顶推开门,又按住他的肩膀把他往里推,语气含笑,“你看看喜不喜欢?”
顾即站在原地,目光一点点扫过这房子的一点一滴,布置简洁,空间适中,一房一厅,还有一个小厨房,客厅旁还有一个阳台,地面还铺了地毯,他几乎能想象踩上去的温暖。
“我先开个暖气。”林景衡说着脱鞋绕过顾即。
顾即依旧细细打量这个房子,不得不说,这个确实是他喜欢的格调,简单而温馨,但是,他为难的看向林景衡,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这已经不单单是房租的问题,这屋子里的一房一厅也不容许他和男人住下。
顾即张了张嘴,话还没有出来,林景衡直接走过来,提醒道,“不要傻站着,进来啊。”
是该好好同林景衡说说,顾即把鞋子脱了,跟着林景衡走到沙发上坐下。
沙发是浅蓝色的软座,坐上去整个人都往里陷了一点。
林景衡看出顾即的心不在焉,不无担忧的问,“是不是不喜欢?”
“不,不是,”顾即立马否认,看着林景衡的神色,更加决定不能再瞒着林景衡,一狠心,到底把不愿意说的话讲出来,“但是,我应该不能租这个房子了。”
林景衡明显讶异,但口气依旧温和,“能告诉我理由吗?”
屋子里的暖气已经起了效果,祛除些从外面带来的寒气后,顾即的紧张情绪也稍显好转。
他深吸一口气,不太敢看林景衡,声音倒是清晰的,“景衡。”
这是他自再遇以后第一次这般亲昵的喊林景衡,林景衡神色微怔,眼神柔和下来。
“我很抱歉,我没有事先和你讲清楚,其实,我现在和我爸住在一块,我想,这个房子可能不太适合我。”顾即一咬牙把话说出来,心中骤然有如释重负之感。
原来,要对林景衡讲真话并没有那么难。
空气有两秒钟的安静,顾即忐忑不安的等待林景衡的回话,紧张的抬头去看,却见林景衡依旧望着他,有理解也有包容。
“伯父他,怎么样了?”林景衡轻声问。
顾即这一次不打算隐瞒,他这一生说过太多的谎,一句谎要用千句谎来圆,不如一开始便说真话。
“我爸前几年酒精中毒,下肢瘫痪了。”
他话落,明显观察到林景衡眼神微沉,于是他微笑了下,若无其事道,“刚开始是蛮难熬的,但也习惯了。”
空气很安静,独闻两个人浅浅的呼吸声。
“你一直都在照顾他?”林景衡又问。
顾即颔首,笑容不变,“是啊,他就我这么一个儿子。”
即使他做了多少错事,但两人终究是血浓于水,顾即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做不出抛下男人的行为。
林景衡看着一脸风轻云淡的顾即,隐在身侧的手用力握了握,他需要用极大的毅力才阻止此时此刻把顾即揉进怀里的冲动,没有他的这段日子,顾即究竟经历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痛苦,心脏某处疼得林景衡的呼吸都变得沉重了起来,但他却不敢表露出来。
他也是个会害怕的人,他害怕好不容易经营的平和表面又被自己亲手推翻吓跑顾即,那实在得不偿失。
于是他也只得假装云淡风轻,忍着心脏的抽痛开口问,“医生怎么说?”
顾即摇摇头,“治不好了。”
当时为了保住男人的一条命已令他负债累累,更别谈要为他治好双腿,现实就是这么残酷,容不得他不正视。
“这样吧,”林景衡顿了顿,斟酌道,“我认识几家不错的疗养院,就算治不好,生活也有人料理。”
顾即想也不想,“不用不用,现在挺好的。”
又笑了笑希望林景衡安心,“我那里环境虽然不怎么好,但就是冬天难熬了一点,等冬天过去,就好多了。”
林景衡忍着没把话说出来——你知道一个冬天有多长多冷,你要熬到什么时候?
“顾即,”林景衡无奈的叹口气,“你知道吧,朋友之间不必计较这么多,我愿意帮你,是因为我们两个的情分在,你不要感到有负担。”
顾即呼吸一窒,终究还是讲到一个情字上面去了。
这实则不是他自命清高,但朋友之间更多讲究的是互帮互助,他只一味得到林景衡的帮助,算得上什么朋友?
林景衡见他一句话似把顾即推得更远,忙不迭又补充一句,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冷静,“要不这样,你回去好好想想,若是真的决定不租了,再告诉我。”
顾即稍微松口气,却笑不太出来,只说声好,其实他心里已经隐隐有预感,林景衡对他到底是不同的,依照林景衡的话来说,是顾及往日情分,可他何德何能让林景衡挂念在心。
两人原先建立起来的那种类似于朋友间的亲密仿佛又在今晚荡然无存了,林景衡不禁懊恼,为什么不能忍住呢,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实在是等太久了,十年,人生有多少个十年可以用来等待?
但即使是缓兵之计,他也要一点点攻陷顾即被层层堡垒包围住的心,哪怕再一个十年,也不足以令他畏惧了。
第80章 chapter80
两人出来的时候天色浓如墨,但月色却很美,飘零在地面的小雪被月光映照得点点晶莹,风不大,空气里刺骨的寒意。
顾即不是个敏锐的人,可他也没有迟钝到没发觉两人之间悄然变化的氛围,那有点像是原先的平静无波的湖面骤然被投入一颗石子,虽只是溅起细小水花,但也打破了那静谧与平和。
顾即双手埋在外套的兜里,很温暖,却少了点什么。
他不可避免的想到以前的很多个冬天,林景衡总是把他冰冷的手抓在掌心,用那冬日难得可贵的温度来温暖他。
顾即轻轻晃了下脑袋,怎么又想到以前去了?
这一路两人的交谈少得可怜,耳边只余下车窗外呼啸而过的风声,路道是各色炫目的灯光,车灯照亮了柏油路,路边白亮的灯将人脸的表情打得清晰。
不下雪,天气稍微暖和的时候,人们总是想要往外头跑呼吸冷空气带来的那股沁人心脾的凉意。
林景衡还是在那路口下车,然后不顾顾即的反对坚持要送顾即回到楼道口。
晚上十点,这片连路灯都破旧的楼区显得死气沉沉,能听见鞋子踩在泥泞的路面时的湿漉漉声音。
“到了。”顾即停下脚步,说话的时候气息变成白雾升腾而上,林景衡的脸有一瞬间的模糊。
林景衡颔首,目光里面有顾即熟悉的,那种称之为温情的东西,“我看你上楼就回去。”
“你。”顾即张了张嘴,没把接下来的话说全。
他想和林景衡说,不必再把他当成以前的顾即,十年后的顾即虽然还是那么没出息,但已经不是以前那个窝囊得无法保护自己的废物了。
林景衡疑问的嗯了声。
顾即笑着摇摇头,“没,那我上去了。”
林景衡没说话,缓缓伸手,顾即几乎就要躲过,但身体却像是定住了一般,只怔怔的看着林景衡,幸而林景衡只是轻轻拂了下他的头发,平常道,“沾到东西了。”
顾即心脏有一瞬间就要剧烈跳动起来,生生用这冰天雪地重新冻结,他低声说了谢谢,这才转身上楼。
他知道林景衡一定在看着他的背影,于是他不得不把背挺得很直,走路也佯装正常,实则他很想拔腿就跑,压抑那不断滋生出来的异样情愫。
咚,咚,咚,心跳声一下比一下要大,而这时,二楼房东的门毫无预兆咔嚓一下打开,本就处于惊弓之鸟状态的顾即不由得被吓得小小惊叫了一声。
他借着手机的灯光看清突然冒出来的房东,惊魂未定,此时,身后却骤然覆上一个身体来,还未等他讲话,林景衡担忧至极的声音便在这寂静的夜里低沉响起,“怎么了?”
伴随着他话语的是他紧紧抓住顾即手臂的手,就算隔着几层衣服,顾即也能想象到其中的温热。
他摇摇头,解释道,“没,是房东。”
房东蓬头垢面的,显然也没想到半路杀出来还能拦下两个人,他狐疑的看着林景衡,又把目光放到顾即身上,口气不善道,“我出来告诉你一声,前几天消防那边下来查了,我费了好大劲才保住这房子,从下个月开始,每个月的房租再加一百。”
顾即也顾不得林景衡在场了,气岔道,“两个月前不是才加过一次吗?”
怎么这个月又有理由了?
顾即听闻这房东爱赌,想必是这个月又赌砸了,就想方设法来坑他们这些租客的钱。
“你爱租不租,不租拉倒,”房东冷笑一声,不无轻蔑,“有种别住这儿啊,瞧你这穷酸样。”
这种嘲笑和羞辱让顾即气得脸色都白了几分,但一向来口舌又说不过别人,只得干着急,可一想,房东说得也不错,他是租不起其他地方的房子,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哪里来得资本和人家讲条件。
顾即虽然生气,但也无法,正想开口,一直抓着他的手臂不出声的林景衡沉声道,“他不租了。”
顾即诧异的回头去看,只能借着微光看见林景衡冷硬的下颚角,浑身也散发着一股低沉的气压,他嗫嚅道,“那个,林景衡......”
林景衡却直接打断他的话,握着他的力度更重,甚至令他感受到些许疼意。
“他住满这个月就走。”
林景衡的强势让顾即知道他在生气,至于为什么生气,大概也是为自己打抱不平。
像林景衡这样的人,肯定是没有受过冷言冷语的,自然也无法接受。
顾即只当林景衡为他不平,殊不知林景衡在看到油腻房东的那一刻心中已经绕了千百转,只围绕着无论如何再也不能让顾即住在这儿的念头。
加上房东态度甚至恶劣,若不是顾及着顾即还有些日子会住在这里,处于恼怒状态的林景衡怕是不单单只说出他不租了这四个字。
他看着顾即为难的表情,稍微把自己控制不住力度收了收,改而伸下去握住顾即的手,顾即明显瑟缩了下,但因为房东在场,不敢妄动,只得尴尬的由林景衡握着。
房东气得不行,脸上的横肉颤啊颤的,两只牛眼瞪着二人,气哄哄道,“嘿,不租就不租,我还不乐意租给你呢,这个月底不搬出去,就别怪我连人打包了丢下楼去。”
说着,肥硕的身体挤进那扇锈迹斑斑的门里,砰的一声把门关得震天响,顾即缩了一下,觉得那门里寿终正寝大抵是不远了。
不过那似乎也不关他的事了,顾即把自己的手慢慢从林景衡方掌心抽出来,转过身叹口气,支支吾吾讲了一个你,也讲不出个所以然来。
难不成林景衡替他出了气,他还要反过来指责人家么?可是若不在这里住了,他又哪里有落脚的地方呢?
人情和现实向来都是冲突的东西。
林景衡不复方才的强势,面露歉意,“抱歉,没有经过你的允许,只是他实在欺人太甚,我不想你受了欺负。”
他讲得情真意切,顾即再如何也不忍怪罪,露出个有些牵强的笑容来,“没事,其实我也讨厌他很久了。”
林景衡眼神深沉,道,“既然现在都这样了,你何不好好考虑一下我的提议,我保证那边的租金能在你承受的范围之内。”
顾即咀嚼一番,没答应也没不答应,只说,“我再想想。”
林景衡也不逼他,他没有送顾即上楼,和顾即互道了晚安便折回楼下,顾即望着他挺拔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外头的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大了起来,林景衡开车门进去,连车子都没有启动,便拿出手机翻找联系人名单,找到一处,拨通。
脸色是难得的冷峻,口吻却是温润的,“对,上次询问过的那家疗养院,能上门?”
顿了顿,听清那边的话,又把时间约好,才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浊气,慢慢启动车子,从这片阴暗的小楼区离开。
因着烦恼住处的问题,顾即几日来脸色都不怎么好看,他拖伍大牛去问了好几家,不是价格太高了,就是位置实在太偏僻,上班来回要三个多小时,找了几天,都没有个眉目。
伍大牛自然是不解的问他,“怎么住的好好的,突然要搬家?”
顾即只得含糊着应付,“就是天太冷了,没暖气,你也知道我爸身体不太好......”
又撒了一个谎,顾即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伍大牛却深信不疑,一拍脑袋,“也是,你那地方,夏天热死人,冬天冷死人,你放心吧,我给你留意着,有好地方就马上通知你。”
顾即却放心不下来,现在临近年末,哪里还有出租的信息,就算有,他也难以承受其经济范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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