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从白天到夜晚,他甚至连一盏灯都不曾点,只一昧的呆坐在书架前。他甚至有些自嘲的想,幸而他现在看不进去什么,若真的看进去了修炼起来,只怕也只会偏出那正道去,入了痴魔关里。
却是这时,书房的门却忽然开了,衍凉下意识的抬头看去,却是黑衣掩白的执荼,披着那一身的月光,站在门前。
“执荼……”衍凉无意识的直起了身子,那一刻他只当自己已然入了痴妄中,眼前生出了幻影。可他心中却真切的明白,这是真的执荼,他正向自己走来。
两人离得越来越近,衍凉也站了起来,他只是定定的看着,却再不敢开口多说一句话。
眼前的执荼却好似没了白里的冷淡,反而像寻常时候一样……或许比寻常时候里更加柔和:“这么晚了,还不去休息?”
衍凉依旧不敢开口,依旧不敢相信,他闭紧了嘴巴,点了几下头。
“早些休息吧,这晚睡的毛病也该改一改了。”执荼忽地想起,四年前的执荼来岱舆的那一夜,他也是这般夜半而未眠。
衍凉又回应一般地点了几下头,而后听执荼继续说道:“明日……我就要走了,往后也该再找个人看着你才能放心。”
“走……走了?”衍凉的心像是被撕裂了一般,他瞪大了眼睛,颤声道:“可是因为我……不,你不用走,此事本就是我的错……我下山,我去找掌门让他把我逐出岱舆……”
他原本还存着最后一丝希望,至少执荼还未赶他下东崖,可如今……他不走,执荼竟要走!衍凉整个人都乱了,他知道那些话一说出口,便再无法挽回。可却想不到执荼会避他至此,宁可自己离开,也不愿再见他:“我明日……不,我现在就走,你放心,我绝不会再纠缠……”
第20章 (十九)离谈
“不,不是。”执荼知他误会了,看着衍凉那般苦痛的神色,心口也被揪得难受。他摇摇头,最终还是触上了衍凉的指尖:“不是因为你,是因为我师父周厄。”
衍凉的手指微微一颤,执荼的手如他的人一般,带着稍稍的凉意,他却再忍不住紧紧攥在了手心中:“为,为什么?”
他与执荼对视着,脚下无意识的又向前走了几步,离执荼更近了。
“是……是因我身体的事,师父他应该又找到了什么法子,所以想要带我去试一试。”冷冷地的月光此刻似乎也带了几分温度,映照得执荼的面容分外柔和。
“那会好吗?”衍凉一听到执荼身体的事,便暂且将其他抛到一边,关切地问。
执荼迎着对方的目光,微微垂眸,几息之后才点了一下头:“应该会好的。”
“真的!”衍凉握着执荼的手因着那激动的情绪更紧了:“那你,可知要去多久?”
“兴许一两年,兴许三五载,”执荼摇摇头,言语间故意带上轻松的语气:“也许更久也是说不准的,但总归有一天会回来就是了。”
“总归会回来……只要会回来就好。”衍凉好似没有听到那些不确定的年岁一般,只是望着执荼,喃喃道。
执荼听到他的低语,心中乍然被刺了一下,半晌之后才继续说道:“白日之事……”
“白日之事你就当我是迷了心胡说的!你只安心跟师祖出去治病疗伤就是,千万不要将此放在心上!”还未等执荼说完,衍凉便打断了他的话,强迫着自己转过脸去,挣扎着还是松开了握着执荼的手。
“你说了便是说了,我也没法不放在心上。”执荼的声音又变得轻了,如风如烟一般,飘渺却笼住了衍凉的心神。
“执荼……”衍凉念着他的名字,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摸不准执荼此刻究竟是如何想的,可要他再次开口否定那次表白,他却实在是做不到的。
“我知道你那时说的不是胡话,”执荼叹了口气,而后继续说道:“我知道你的心是真的。”
衍凉猛地转过头来,定定的看着执荼,声音中带了颤抖:“是,我不是胡说,我喜欢你,爱慕你,没有一句是假话,没有一分是假情。”
他缓缓地抬手,先是触上执荼的手臂,而后慢慢地试探着将他整个人都抱住了。而执荼从始至终没有开口阻止,也没有挣扎避开。
两人都没有再说些什么,衍凉只觉得一切都是那样的惊喜,执荼在他的怀中……这是不是代表,执荼其实对他也是有意的?
“你说,你为了我才去走那正道仙路?”小心翼翼地把握着自己的情绪,既不想泄露太多,又不舍无法给出回应。他有他想做的事,在这场远行之前给衍凉也是给自己留下最后的希望。
“是,”衍凉毫不犹豫的应着,解释道:“从前跟着老头子的时候,我虽总猜疑他是神仙,但那时只不过是心生崇拜敬仰,并没有其他。直到遇到了你……”
执荼没有再让他说下去,而是稍稍推开衍凉的怀抱,使两人都能看清对方的面容。
“我,”难得的,执荼说话间也带了几分艰涩:“我虽知你情真,但如今却无法回应些什么。”
“一来,我这些年专心修道,并未尝涉情、、事,二来先前我只把你当作小辈看待,故而有些难以接受。”
“我从未奢求过你能接受,本来想着将此事藏死在心底,却不想还是说了出来。”衍凉慢慢松开执荼,开口说道:“白天是我太冲动了,我只是怕你出事,想知道到底怎样才能帮到你。”
“你想什么我都明白的,”执荼看看窗外月已上中天,心知时候将至,反而不再迟疑:“情之一事到底还需让我再想想,如此跟随师父远行,倒也不失为机缘恰至。”
“我这一去不知归时,你若其中再生他意,就当今日种种从未发生过,心中无需为难。若待我归来之时仍一心不改……”
“我定一心不改!”衍凉听出执荼话中的转机,毫不犹豫的说着:“便是等再多的年岁,我也绝对不会有他意!”
“你的路还长,不需这样……”执荼轻叹,得到衍凉这话,却不知该欣喜还是担忧:“不过既然如此,你若真的对我一心不改,想要帮我,那便继续修炼那西升功法。”
“好,只要你说,我什么都去做。”衍凉用力点着头,他能听出执荼绝非是对他无情的,只此一点便让他狂喜不已,自然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执荼稍一挥手,书房中的灯盏便尽数被点燃了,烛火交映照亮了房中的一列列书柜,也照亮了两人的面容。
“来吧,”执荼走到一边的桌前坐下,冲他招招手:“趁着时间还够,我们先来将后面的那部分理顺清楚。”
衍凉这四年修习西升功法时,衍凉怕他贪多反而嚼不烂,所以想来是练到哪一处才许他看到哪一处。自己事先将后面的弄通,待到准衍凉看时,再细细的讲给他听。
可眼下却不能再这样了,虽说以后让衍凉自己慢慢参悟也是可以的,但执荼对着衍凉的事却惯是多思多想,生怕他出了闪失,故而决定在走前将自己所悟通的地方,都讲给他听。
执荼叫他,衍凉自然听话的走过去,既然执荼说了修习《西升经》可以帮到他,衍凉便认定了如此,自然更加全心全意的去修炼。
他本想像以往那样坐到桌子的对面,但脚下一顿,还是走到了执荼那一侧,坐到了执荼的身边。
虽说是各自坐着一把椅子,可同看一册书时,却还是离得极近。执荼张张口,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将那书册打开,挑着他担心衍凉会出错的地方,一点一点的讲了。
衍凉就那么听着,看着执荼的影落在书册上,与墨色的字一起,记在他的心间。
烛火渐低,衍凉抬手将灯芯又挑起,等到目光再落回到书册上时,执荼的声音却停了。
“以我之力,也就只能理解至此了。”执荼不再继续翻动书页,反而将它重新合上,而后推到衍凉的面前:“剩下的,大概只能靠你自己了。”
衍凉一愣,珍重的将那书册接了过来。一阵空落感传来,经文讲完了,执荼也该走了。
两人坐在桌前,衍凉手下按着书册,眼睛却一刻不离的看着执荼。他们就这样坐了许久,直到烛光的光亮渐渐被窗中透过的天光所压暗。
“时候到了,我该走了。”执荼熄灭了烛火,却没有起身。
衍凉依旧注视着他,他知道自己不能阻拦,知道这对执荼而言是一件好事,但他却不知怎地,昨晚的错乱与狂喜过去后,他却又生出不安来,总觉得不想让执荼走这一趟。
可片刻之后,他又开始暗骂自己自私,分明就是不愿让执荼离开却要为自己寻那些个借口。
“现在就要走了吗,我送你吧。”衍凉主动说起话来,将那些心思都压下去。
执荼摇摇头:“不必了,昨晚就当已经送过了吧。”
衍凉想要再说些什么,但却被执荼止住了:“这样就行了,我也是……”
我也是不想走的。执荼并没有说出来,而是慢慢地站了起来,只是在衍凉的目光中,他却觉得每一步都难以迈出。
终于,他还是走到了门口,再转过身不出所料的衍凉还在望着他。
“你也很累了吧?”冷不丁的,执荼说了这么一句话。
衍凉有些反应不过来,这几日他先是被地动震伤,又连续两夜未睡,实际已是确实是极累了,只是被大起大落的心绪遮掩了过去。
“累了,就睡一会吧。”一阵柔风吹来,微凉的扑在面上,便如执荼的手抚过他的的眉眼。
衍凉下意识的闭上眼睛,风过之后,却没能再睁开。
执荼看着他伏到了桌上沉沉睡去,心中却并未轻松分毫。
他对衍凉说自己总归会回来,可他真的还能回来吗?
太久了,他默然接受了这样的命运这样的安排已经太久了,正道邪路,是生是死他本是不在乎的。可现在,他却希望一切都能如自己所说的那样,只是远行三五载,归来就能像过去一样。
执荼推开了门,决然的走了出去。既然一切都已无法改变,即便他注定要踏入深渊,至少……他还是将衍凉推到了那条正途上。
作者有话要说:
执荼不会离开太久的~大概一两章
第21章 (二十)威胁
红日初升,正是一日之始,朗朗读书之时。
岱舆大殿之下,一处略小些的殿宇中,意气风发的青年弟子手执书卷,朗声齐读经文。一衣着工整的中年男人,满意的看着殿中的衍字辈弟子,待他们读完一段,他便捋着胡子再挑出下一段。
“我也知这《南华经》你们自入门起,已不知读了多少遍,但旧文时时新读,总归会另有感悟……”
中年男人怀省不厌其烦的说着,一手拿着书卷,一手背在身后,一面唠叨一面在殿中打着转。
这诵文早课也算是所有衍字辈弟子日日都需上的,可偏偏有几个不安分的趁着那怀省闭目,沉醉于众弟子的的读经声中时,相互使着眼色,一齐溜了出去。
“你叫我们出来干嘛?”第一个蹿出殿的衍桐显然还心有余悸,跑出去老远,竖着耳朵听到殿中读经声未停,才略略放心。
“放心吧,省大爷点不清人数的,发现不了咱们。”相比起衍桐,衍礼就显得熟门熟路了,几分悠然的拍了拍衍桐的肩膀。
“你先说是做什么吧!下个月就要凝水评测了,这时候万一被怀省师伯发现了……”衍桐压着声音,不断地询问着。
“怕什么,你看凉老弟都跟着出来了。”衍礼回头指了指最后一个从殿中快步而出的人,正是衍凉。
三年前他一觉醒来,执荼就已经走了。衍凉本想独自在东崖上边修炼边等执荼回来,可不想他醒来没多久怀妤却来了。
“四师公他不放心你一人在山上,又觉你还需多多与同辈的弟子交往,所以便给我脱了口信,要我接你下山去。”
怀妤那么说道,衍凉起初不愿意离开他与执荼生活了四年的院子,怀妤也并不勉强,只是隔些日子就上东崖探望他一番。
日子长了,每每怀妤来时,衍凉也会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向来都是弟子去给师父请安,哪有师父隔几日便来徒弟这里应卯的道理。
又则不是乍一分别的时候,他也能静下来想事了,执荼既让他下去就是有他的道理的,于是拖了几月后,他还是跟着怀妤下了东崖,住进了北元峰灵翠院中。
自此他白日里与寻常衍字辈弟子一样,上大课小课,修多门符咒术法,受评测。而到了晚上才独自修习《西升经》。
“你快说是什么事吧。”这几年来他几乎日日都与衍礼“鬼混”,实在懒得听他的废话,捏着他脖颈问道。
“别别别,有话好好说,你那手劲太大,我上次被你捏完还没好透呢!”衍礼差点炸了,一个劲的求饶:“你放开,放开我就说。”
衍凉摇摇头,松了手催促道:“快说吧!”
衍礼挑眉一笑,从怀里摸出只黄铜底子镶着七颗红宝石的瓢虫,在俩人面前一晃:“是这位给我传信,说要咱们去见他。”
那样又丑又俗的传信灵器,不用说也知道是执潇的了。衍凉与衍桐对视一眼,瞬间都不想去了,刚想转头就走,却被衍礼给拉住了:“一块去呗,难不成你们还想听省大爷唠叨?”
“一块去就要听你和三师公一块唠叨……”衍桐扁着嘴,颇为嫌弃的看着他,衍凉也颇以为然的点点头。
“走吧,走吧,我保证少说话还不行嘛。”衍礼作出可怜兮兮的表情,一手拉一个。另外两人虽说还是一脸嫌弃,但还是顺着他的力道走了。
话说这岱舆之西涽峰,乃是诸位掌门与长老的居所所在,故而此峰之上所建楼阁院落,处处肃静严谨。可唯有峰侧落云坡上那处聚绛楼有所不同,只从外面看去便让人觉得金碧辉煌……俗不可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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