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二二)静安
果然不出衍凉所料,卷答与实练两场他过得极为轻松。
卷答是因着他在东崖上那些年里,执荼无事就喜坐在书房中,而他为了赖在执荼身边,也在书房中呆了不少时候,看了不少书。有时碰上不解的地方,便欣然去问执荼,能多说几句话也是好的,久而久之,离了东崖虽也有三年了,却并未抛开读书这个习惯。故而衍凉做起卷答来,也算是得心应手。
至于实练,那西升功法确实是门缓功,这几年里衍凉夜夜琢磨参悟,好容易过了第三重,却又在第四重上卡了近两年。好在他对于风水等自然之灵的吐纳运用能力倒还不错,《西升经》虽进展较慢,但与同龄人比起来倒也不差什么。
前两项轻松而过,可到了面评前日,他想到怀妤的话还是有些心神不安,自己运气不会真的那么差被执沧抽到了吧?
可面评的日子还是到了,衍凉一早醒来看到自己枕边已然放好的竹签,有些紧张的拿过来,注入一道灵力,那竹签上便慢慢显现出一行小字:“西涽峰,静安亭。”
衍凉心里咯噔一下,面评地点在西涽峰上……西涽峰出去打扫伺候的外门弟子,能作面评考官的统共就执沧执绋和执潇三个人。其他怀字辈的师长,若无极特殊的情况,怎会将面评地点设在西涽峰。
再加上怀妤之前那番话,衍凉几乎确定了,今日给他面评的就是掌门执沧。他倒不觉得执沧一定会难为他,但只要看着执沧他就浑身不舒服,更不知道能把题答得如何。
可躲也躲不过,该去还是要去的,衍凉拖拖拉拉的爬起来,小心翼翼的收拾好自己,难得照了照镜子,至少外表上别让执沧挑出错处。
这么整理了一番后,衍凉看看时辰,也知道自己实在拖不得了,匆匆忙忙地出了灵翠院。
可到了面评的地点,衍凉却是一愣。远远地就看见静安小亭临水而立,一旁的梨花灿白灼灼,偶尔风过时花瓣伴着小亭四面笼罩的白色纱幔随风弥散,落入水中,引得涟漪片片。
这般清雅的地方,怎么看也不像是执沧那个总板着脸的大掌门能选出来的,若是执绋嘛到还有些可能,但终究也不像。
莫非是执沧转了性子,衍凉差点打了个哆嗦,那静安亭四面都笼了浅色的竹帘,他实在不敢想待会若是掀了竹帘看到执沧坐在里面,会是怎样个场景。
可来都来了,总不能到了地方却不敢进去吧。衍凉叹了口气,几步走上前去隔着竹帘小心翼翼地向亭内作揖道:“弟子怀妤门下,衍字辈弟子衍凉,特来此参试。”
隔着竹帘,两方都只能看到对方的影子,衍凉有心透过帘间的缝隙偷看里面坐的是谁,但实在是一点都看不清楚,只能作罢。
“进来吧。”就这么轻轻地一声,却让衍凉定在原地,久久不知做何动作。那声音他不会听错,也不会认错,这三年的梦回中,便是未能梦到那人的面容,却也不知梦到过多少次他的声音。
衍凉的手有些抖,却还是用力掀开了那面竹帘,郁郁的檀香气扑面而来,执荼便坐在对面的蒲团上,两人之间隔了一张矮矮的桌案,几册堆成摞的书卷。
他依旧穿着一袭白衫,外面罩了黑色的长衣,面容似乎分毫未变,又好似比记忆中更加苍白消瘦。
“来坐吧。”执荼也在看着他,伸手指了指自己对面的蒲团。
衍凉只觉得自己心中倏尔喜倏尔惊,如坠梦中一般,痴痴地顺着执荼的话做了。
“喝茶吧。”又是简短的一句话,煮好的清茶被盛在白色的杯盏中,递与衍凉手上。衍凉望着执荼的手,又是一阵愣神,险些忘记最初跟他学的那避热的咒法,又被茶水烫了一下才回过神来。
可就是这么一下,却让他恢复了几分心智,抬头望着对面的人,轻唤起他:“执荼——”
鎏金的小炉还在吐着烟雾,绘梅的茶盏中还在氲着水汽,两人又对望着不知过了多久,执荼才又开了口:“先做正事吧。”
衍凉一愣,随即想起来今日自己来这里是要做面评的,而面评之人……便是执荼了。
起初只是些寻常的问题,衍凉本以为自己看着执荼,什么都想不起来,可就是这么放空着,居然也都答了出来。
执荼不时的点点头,又要给衍凉的杯中续茶水时,却被衍凉按住了手腕,接过茶壶:“我来吧。”
说着他先给执荼的杯中续上了水,不少也不满,就那样刚刚好。
“还有最后一题,”执荼端起杯盏,浅饮一口,“以前我曾问过你如何解道有真伪,你既知了那真伪之别,又择了真道正道,这些年来可有所感?”
“正道行虽缓,但每行一步皆是受益良多,如此一来反而不觉其中之苦。”衍凉从前与执荼问答时,便不喜博引套用书上之言,大多是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句句出于心,便带了情:“何况修正道之苦,再苦也抵不上相思之苦分毫。”
执荼手上一顿,却凝神于杯盏上那苍劲的墨色梅枝,良久才开口道:“既相思极苦,这三年来,你可曾……”
“寸心未改,”衍凉慢慢握住了执荼的手,再也忍不住隔着桌案将人拥入怀中:“相思入骨,已成重疾,唯荼可解。”
“又浑说了,如何就唯荼可解。”执荼佯怒,却终是忍不住,伸手轻轻地回抱住了衍凉。
感受到执荼的动作,衍凉更是喜得无从可表,只能将执荼抱得更紧,可这么一动作,也彻底扫落了那案上的一应物件。香炉倾倒,茶盏打翻,香灰合着茶水混在一起,却是再也分不开了。
“师公息怒,弟子可未浑说,”终于将人踏实的抱在怀里,衍凉高兴着说话也轻松起来:“昔着神农尝百草,日遇七十二毒,得荼而解之……我所得相思之疾,更重于七十二毒,却只能从师公这里求那一味‘荼’来解了。”
执荼想不到他竟会这样说,一时不知该回些什么,饶是平时冷清寡淡一人,却也生出几分赧然:“若是我不给呢?”
衍凉一笑,又说道:“那我情愿病死在这相思之疾上,此心此情也绝不改一分。”
执荼听后却没有再说话,他知衍凉此刻虽是兴至而说,但却是字字皆真的。他也知,这三年中为相思所苦并不只有衍凉一人。
良久,他才又从袖中取出一物,系在衍凉腰间。
“这是什么?”衍凉低头去看,却是个墨黑底的小囊,上面用银线绣着好些古朴的兽纹,让衍凉无端觉得有些熟悉,可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可他刚要去打开看看,却被执荼摇头制止了,他只是系着那墨囊说道:“这便是我赐予你的治病良方,你可要好好收好了,但也不可随意打开,需……需我告诉你能开时才可。”
衍凉看着执荼认真叮嘱他的样子,早将那熟悉感不知抛到哪里去了,一个劲的点头应着:“你放心,我一定收好。”
“放在你这里,我自然是放心的。”执荼最后又抚了一下那墨囊,而后慢慢放松着重新靠回到衍凉怀中。
两人就这么相依于竹帘之中,帘外梨花随风扬散,划过亭前青石上所雕的“静安”二字……
作者有话要说:
我这……也勉强算是日更了吧,虽然更的时间一天比一天晚∠( °ω°)/
话说最近这两章几年前在晋江发过,虽然改动了很大一部分~不过我估计是没有人看过的,毕竟我的文都冷得跟块冰坨子一样……
第24章 (二三)执沧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才从静安亭中出来,衍凉心里总是痒痒着,想去牵执荼的手。起先轻轻碰碰,见执荼没有反应,然后再暗搓搓的握住那微凉的手指,执荼微微侧头看他,衍凉索性大了胆子,将整个手包住了。
执荼低头看看被衍凉握住的手,终于还是没说什么,两人就这样准备下西涽峰。
“你待会等我一下,我去跟师父打个招呼,略收拾收拾东西就跟你回东崖去。”衍凉成功牵到了执荼的手,嘴角压不住的扬起,边走边跟执荼说着。
“不必了,我之前就知会过怀妤了。”执荼尽量不去想手上的感觉,语气平淡的说。
至此衍凉想起前几日怀妤对他说的那番话,才恍然大悟:“原来师父那天说的是你啊,我还以为是执沧呢。”
衍凉一面怨自己糊涂,居然没猜到怀妤说的是执荼,一面却又想到了别的地方:“可你回来的事居然先告诉了师父,没告诉我。”
执荼刚要说什么,却见迎面走来一人,他先是一愣下意识的想要分开与衍凉握在一起的手,但片刻后却还是选择握住了。
“你们——”
衍凉一心扑在执荼身上,直到执沧喝出了声,他才注意到远处站的人是掌门。他先是去看执荼的反应,见执荼依旧坦然,心中便安定了下来。
他虽“怕”执沧,但也只是那种弟子对严厉师长的敬畏。但在与执荼的关系上,他却是丝毫不惧怕让别人知道的,哪怕那个人是掌门。但他却顾虑着执荼的反应,若是执荼想要避让,他也会绝无怨言的配合。
如今见执荼不退不让,他自然也就没什么顾虑了,没有松开执荼的手,坦然的略略躬身喊了一声:“掌门。”
执沧面色阴沉的快步走到他们面前,看着这两人的神色,心中已明了了□□分:“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师兄,”执荼站在那里,淡淡地看着他:“三年未见,师兄可还安好?”
“不必跟我说这个,我问你这是怎么回事!”执沧显然已经动了怒,瞪着眼看着那二人。
这种事衍凉自然不能让执荼一人说,便干脆跪倒在地,抢先开口应下了:“是弟子为三师公之风华所倾,恋慕已久,终难藏于心,便……”
“住口!”执沧喝住了衍凉的话,转头去问执荼:“这就是你说的引他走正道?!”
执荼未答,而是拍拍衍凉的肩:“起来吧,你没做错什么。”
衍凉看着单方面剑拔弩张的执沧,又看看垂眸于他的执荼,终于咬着牙站了起来,与执荼并肩向前。
“我引他走的,一直是正道。”执荼正视着执沧,毫不退缩:“于道于情,我皆问心无愧。”
衍凉本以为这句话会激怒执沧,可出乎意料的是,执沧却定在了那里,整个人恍惚失神。
“咱们回东崖吧。”执荼轻拉了拉衍凉的手,衍凉还有些回不过劲来,掌门怎么突然就熄火了?随即又想到,似乎每次掌门与执荼相对时,两人之间的气氛总是很微妙。可眼下虽还疑惑着,但既然执荼说了,他便应答着,拉着执荼从执沧的身侧走了过去。
下了西涽峰,两人直接往东崖的方向走去,这段路的气氛显然没有刚刚那么轻松了。衍凉存了满腹的疑惑,却又像三年前那样,并不想追问执荼。而执荼却是自见了执沧,便有些郁郁的,话也少了。
衍凉自然不想看他这般,便尽量搜刮着三年间好笑的事说与执荼听,可执荼仍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与我去崖顶坐会吧。”快要到小院时,执荼却忽然变了主意。难得他提出了什么,衍凉自然满口答应,与他一起往崖顶去了。
三年前执荼走后,衍凉也再未来过崖顶,想着最后那一晚上来时看到的一片狼藉,衍凉也有些担心坏了执荼的兴致。可真当他们登上此处时,衍凉却又松了口气。
眼前仍是那片广阔的草地,三年前那场地动只是稍稍改变了几处地势,而在这样长久而又安宁的时间中,曾经震碎翻乱的青绿,早已重新覆上了这片土地。而随着执荼的到来,隐藏在草木之间的白色雀鸟纷纷展翅,飞翔于碧海之上,蓝天之中,又三三两两的散落于草地上。
“坐吧。”执荼望着那些时飞时落的雀鸟,与衍凉择了一处平整些的地方坐下了。
衍凉暗看着执荼的神色,将语气放轻松些说道:“这几年未回来,倒真有些想此处……那些雀鸟也是有趣,像是认人似的,每次我来时便什么反应都没有,唯独你来了它们才撒欢似的往外跑。”
正说着,一只白雀便落到了执荼身边,执荼看着它轻声说道:“这大概,是因我母亲的缘故吧。”
衍凉噤了声,执荼这是要跟他讲关于那位夫人的事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特别不在状态,后面还写了两千多,但是觉得节奏完全不对,就全删掉了……明天一定多更!
第25章 (二四)熔金
“你很疑惑我跟大师兄之间,为何总是冷得厉害吧?”执荼驱散了那只白雀,又看向衍凉:
“寻常师兄弟之间自然不会像我们这般,只是我与他也确实算不上寻常的师兄弟。”
“是与那位夫人有关吗?”衍凉联系之前执荼的反应,衍凉试探着问。
执荼点点头:“是。”
衍凉耐心的听执荼说着,本也想到会有几分恩怨,却不料前人竟是留下了这样一段冤孽。
一切究竟开始于什么时候,执荼的说不太清,他只能从母亲荭娘与师父等人偶然遗下的只言片语中,大概还原了当初的种种。
那时执沧也不过是十余岁的少年,出身于南方某镇一姓黄富户之中,性子上倒与衍凉有几分相似,自有痴迷神仙之说,也颇有几分天赋。恰逢那镇上传闻许家八九岁的女儿荭娘天生异术,有驭雀之能,执沧便来了兴趣,时常去探望。加之黄许两家本也交好,门当户对,于是便干脆定了亲事,只等过些年就将荭娘嫁给执沧。
十来岁的孩子,哪里懂什么情爱,执沧只觉得自己得了个有异术的娘子,也是高兴的,于是便与荭娘走得更近。这么一来二去,过了四五年的光景,彼此倒生出了些情意。
可就在执沧十六岁那年,却遇到了岱舆前来陆上收徒之人,其中为首的便是周厄。因为许家人舍不得荭娘是个姑娘,故而未送去相看。令人意想不到的事,周厄居然看出执沧灵脉极佳,说虽年岁大了些,但也不妨事的,想要收他为徒。
执沧一听自然欣喜若狂,央求着父母答应下来,陆上修仙虽已没落多年,但崇仙之气并未衰减,故而黄家人自然不会阻拦。只是想到执沧与许家荭娘的婚约,又有些犯难。
14/38 首页 上一页 12 13 14 15 16 1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