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站在一片墓碑前,对视一眼,笑出声来。
“这里人也不少。”林舒说。
“比外边的人好,安静多了。”贺季青笑。
两人已经走了很多路了,尽管一路贺季青都照顾着林舒,不敢走太快,但时间长了,他还是担心他。
他干脆的在一处墓碑前坐下来,从包里掏出矿泉水,拧了瓶盖给林舒:“坐下来休息会儿。”
林舒挨着他坐下,刚好一阵冷风吹来,他回头看了好几眼:“你不觉得这里阴森森的吗?”
“植物茂盛,又背阴,不阴森才怪呢?”贺季青向来不惧这些。
他不信鬼神,林舒早就知道。贺季青又从包里掏出一条毛巾,他让林舒背对他,将毛巾塞进他后背。这是他特意看书学的,身体虚弱的人最怕后背受寒着凉。
林舒撇嘴:“小孩子才这样。”
“我再大你几岁,就能生出你了。”贺季青将毛巾在他后背铺平。
林舒回头看他,贺季青抬头对上他双眼。两人的眼睛里,都有很多东西。
“我也有害怕的东西。”他将林舒身体掰正:“我也怕老,怕没钱,怕突然变得难看,怕我爱的人不爱我。”
“我不是完美无缺的。”贺季青捧着林舒的脸:“你是第一个,毫不犹豫的靠近我的人,你知道吗?”
突如其来的告白,让林舒略显慌乱,他转动着眼珠,不敢和贺季青对视。他心虚了。他不是毫不犹豫,是孤注一掷。哪怕也付出了真心,但是不纯粹的。
看到他躲避的神情,贺季青轻叹着揉捏他的脸:“你害怕什么呢?”
林舒干脆垂目不言。
贺季青将人搂到怀里:“你什么都不要怕,爱我就够了。”
他不知道该如何告诉他,他有多需要他的爱。他的爱,是他人生的光亮。
第38章 坦白
墓地里阴凉,贺季青不敢久坐,稍作休息后拉着林舒继续转。两人顺着墓地旁边的坡往爬,沿途好几个破败不堪的老别墅,有一座旁边的老榕树都扎进了墙里。
林舒好奇,停下脚步,站在树下朝上看,发现老榕树不仅扎进了墙里,还有些已经长到了屋内。透过破损不堪的窗户,可以看到榕树的气根们已经爬满地板。看起来像恐怖片现场。
贺季青拿起手机拍照,被林舒阻止:“不要乱拍!”
“Why?”
林舒小小声:“拍到什么东西就不好了!”
他信鬼神,也怕鬼神。贺季青觉得他谨慎的样子很可爱,收起手机:“那就不拍了!”
他话音刚落,别墅里蹿出一个东西,跳到榕树上,吓得林舒抓着贺季青,拔腿就跑。跑了几米后,贺季青回头一看,狂笑:“猫,是猫。”
林舒放慢脚步,回头快速的扫了一眼,果然是一只黄白花的大肥猫,已经跳到树下,气定神闲的舔爪子,看样子是在别墅里吃到了好东西。
林舒捂着胸口长吁一口气:“吓死我了!”
贺季青敲他脑袋:“我在这儿,你怕什么!”
“你能打过鬼吗?”林舒依旧紧抓着他的手。
“没试过,所以不知道。”贺季青笑得很开心,林舒跑的时候,拉着他。
林舒拖着贺季青继续往前走,边走边告诉他,鼓浪屿都是老房子,鬼故事遍地开花。
“以前的人三妻四妾,因为争宠啊抢夺家财啊死去的人肯定特别多,都怨气重着呢。”林舒说的一本正经。
贺季青哭笑不得:“你该去写小说。”
“都是真的,不是我编的。”林舒瞪着眼,挺认真。
贺季青笑而不语,让他继续说。
林舒却沉默了,拉着他的手转到一条向下的窄巷,两边都是看起来破旧的老楼,跟别墅不同,是以前岛上普通居民的房子,有些阳台上还晾晒着衣物。几乎每栋老楼的外墙上长满了爬山虎。
天上乌云散尽,阳光铺满了巷道。
“我看过你的新书。”他突然冒出一句。
“如何?”贺季青看到他鼻头浸着汗。
“好黑暗啊。”林舒偏头望着两遍的爬山虎感叹。他避着贺季青的眼神,不想让他看到他的表情。
“你以前都不写悲剧的。”他又说。
“再版的时候,我改一改。”贺季青学他的样子,偏头看他。
林舒转头,两人眼对眼:“改来改去,读者该骂你了。”
“我会告诉他们,因为我男朋友不喜欢。”贺季青很认真。
林舒脸如火烧,一颗心却像浇了醋似的,酸楚的厉害。
“你恨我吗?”他尝试着问,声音发紧。
贺季青停下脚步,两人刚好站在一丛三角梅下。叶子枝蔓的阴影落到两人的身上,脸上。
“我恨我自己。”贺季青的眼睛在树影里。
林舒很吃惊。
“我该去找你的。”贺季青说,“我应该毫不犹豫的冲到东山去,掘地三尺都要找到你。”
如果那会儿他找了,林舒或许也不会发生车祸,不会有那些疤,腿里也不用打进四颗钉子。哪怕结果还是分开,起码林舒是健康的。
“对不起。”林舒抓起贺季青的双手,放到胸口,“对不起,贺季青。”
贺季青抱住他:“都过去了。”
林舒在他怀里摇头,没有,他没有。他要怎么开口?
两人就在三角梅下抱着,直到隔壁的院子里有人说话,贺季青才松开林舒,他的眼睛发红,一张脸被搂得汗涔涔。贺季青掏出纸巾给他擦汗。
院子里的人开门出来,是两个打扮整洁的老汉。年轻的那位以为他们迷路了,指着旁边的一条杂草小路说:“要从这边过去,那边走不通了。”
贺季青跟他们道谢,林舒用闽南语又谢了一次。
两个老汉,手牵着手朝巷子的相反方向走去,边走边用闽南语交谈。年长的好像耳朵不好,说话声很大,年轻的比他声音更大,凑到他耳边近乎喊。
贺季青拉着林舒走上杂草小路。
林舒边走边回头看,贺季青问他:“看什么?”
“他们——好像是一对呢!”林舒听得懂他们的对话。
贺季青也回头看,两个老人走得慢,年轻的那个边走边帮年老的那个整理头发,年老的一直大声的说着什么。
“什么意思?”贺季青问林舒。
“他说,别搞了,又不是去结婚。”林舒翻译。
年轻的老汉又喊了一长串。林舒继续翻译:“他说,我们就是去结婚,天天都结婚,要好看的结婚。”
两个老汉吵吵闹闹的走远。
林舒问贺季青:“他们应该都超过八十了吧?”
“估计不止。”贺季青说。
“真好。”林舒低喃。
他知道,在老汉他们那个年代里,他们的恋情怕是曲折更多,可两个人还是携手白头了。
“我们也可以。”贺季青也边走边弄他汗湿的头发,通通拨到脑后不挡眼睛,“或许会像他们一样,等我老了,需要你搀着我走,我耳朵听不见了,你要大声跟我讲话。”
“不一定呢。”林舒低头看自己的腿,或许他活不过六十就先走了。就算活到八十,怕也是贺季青照顾他。
“别担心,我把你的病例发给美国医生看了,你还年轻,以后都会好的。”贺季青看穿他。
林舒抓紧他的手,“国内医生也这么说。”
贺季青牵着他慢慢往前走。
两人走了一圈,终于回到码头,毫不留恋的上船就走。回去的人少很多,二楼几乎无人,两人照旧坐在船尾位置,肩并肩手牵手。
林舒看着越来越远的郑成功雕像说:“以后再也不来了。”
“下次我们去西班牙。”贺季青念念不忘。
林舒沉默的玩他手指。
在船即将到岸时,林舒突然松开一直紧牵的手,轻轻地喊:“贺季青——”
“嗯?”贺季青侧头看他,以为他哪里不舒服,却见林舒表情严肃悲伤。
“怎么了?”他问他。
“贺季青——”林舒艰难地喊。
船鸣响靠岸汽笛。
“大四以前我从来没有谈过恋爱,也不敢喜欢什么人。我跟所有人都保持距离。”他说。
贺季青歪着头,看起来很认真地听着。
“你知道的,我父母很保守。”他又说。
光是这么几句话,林舒都感觉要窒息了。他咬咬牙,坚决说下去,他必须要都说了。
“我从小就知道,这辈子我都没办法和女生结婚,也没有办法和男人在一起。我早就打算,孤身一辈子。”
他说完,看到贺季青心疼的眼神。
“但我不甘心。”他忍着内心的抗拒,继续说下去:“我想谈恋爱,我想找个人爱。”
贺季青的表情渐渐变化。
林舒苦笑:“所以我计划了,大四谈场恋爱毕业就分手。如果那时你拒绝了我,我也会找别人。”
“你不要说了。”贺季青终于开口讲话,都已经过去了。
林舒摇头,他要说完。这是他心底的石头,哪怕说出来会砸伤贺季青,他也要说。
“我以为体验过了就够了。”事实证明,是他想得太简单了。人类本性贪婪,吃过好吃的,便想一吃再吃。
“你真是单纯啊。”贺季青说。
林舒听不出他话语里的情绪。
“西藏行是计划好的,类似分手旅行。我知道这样不对,我一直很后悔,我该早点跟你说。是我对不起你。”
他终于说完了,这用完了他所有力气。他瘫在了椅子上,全身微微发抖。
电子铃响起,二层的售票员喊:“靠岸了,下船咯,别忘记东西了。”
贺季青牵起他的手:“走吧。”
两人的手都是冰凉。变天了,太阳没了,天上飘起了乌云。码头门口,有很多人在兜售雨伞。
贺季青牵着他,顺着人行道慢慢地往前走。林舒低着头,安静地跟在他身后。
有小孩子从两人之间快速穿过,撞开了两人紧牵的手。林舒重新去抓,贺季青已经将手收到身侧。
天上飘起细雨,林舒抬头望天,天气预报说有雨,但没说什么时候有雨。
贺季青晚上没有回集美住。
两人在厦大附近吃午饭时,他接了个电话,接完跟林舒说:“你先回去。”
林舒说好,没有问是什么事。
他独自回集美的时候,已经下起了大雨。他在路边买了一把便宜的雨伞,在雨里慢慢地走向地铁站。
沿途行人很少。已经过了饭点,路边的餐馆里,也是空荡荡的。他再小心,还是让雨水溅湿了裤腿,六月的雨水是热的,但还是能让他的腿发凉发痛。好不容易走到了地铁站,下了扶梯后,他捂着膝盖蹲在了墙边。
地铁里的巡逻员看到,上前问他:“需要帮助吗?”
他摇头:“我蹲会儿就好。”
巡逻员不放心,说:“你需要帮助就喊我们。”
等巡逻员走远了,他撑着墙站起,拖着隐隐作痛的左腿往前走。
以后,他大概都要这样,靠自己往前走了。坐上地铁后,林舒望着窗户上的自己想。
晚上,贺季青还是给他发微信了,问他:“睡了吗?”
他说:“没有。”
“早点睡。”贺季青说。
“嗯。”他回。
屏幕上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可是他握着手机等了很久,没有等来任何信息。
“晚安。”他先发出去。
“嗯,晚安。”贺季青回。
“记得吃药,用热水。”贺季青又补了一句。
“好。”他说。
对话就此结束。林舒趴在枕头上,玩手机上的小游戏,斗地主乱出牌输了好几局,积攒了很久的分数很快用完了,他换成跳一跳,连玩三局,没有一局跳过40分的。
有点无聊,他翻过身,从床上坐起,竖着耳朵听外边的动静。雨声盖住了一切声音,狗吠猫叫,孩子的哭啼。
他曲起双腿,却不想左腿突然抽筋,他抱着腿翻滚在床,一边深呼吸一边双手使劲地揉搓腿肚,同时尽量慢慢地伸展左腿,几个来回后,他出了一身汗,但腿依旧抽痛不止。他挣扎着爬到床边,从床头柜里的抽屉里摸出止痛药,到了一手心,胡乱地塞到嘴里。
止痛药被咽进喉咙,半个小时后,才慢慢感觉不到左腿的疼痛。林舒大字状地躺在床上,脑子里回响着医生的话:“如果恢复得好,这种痛一年之内就没了。如果不注意,可能要跟着你一辈子。”
一辈子有多长?
没有贺季青的日子里,每天都像一辈子那么长。
第39章 爱情是药
这一夜很漫长。
有熟悉的声音在耳边一直喊:“林舒——林舒——”一声接一声,急切万分。
林舒努力地想要睁开眼睛,却发现眼皮上像压了重物,他抬不开。他想开口说话,嘴里好像粘了胶水,也张不开。全身好像陷在了泥里,动不了。
他的耳朵能听到声音。
“喂,120吗?有人昏迷了,止痛药吃了半瓶,我喊不醒,你们快来,地址是……”熟悉的声音在打电话,给120。
不行,他不要去医院。林舒默默地呼喊,拼尽全力睁开一条缝,光亮进来,他看到准备抱起他的贺季青。他张嘴想喊他,发不出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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