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全国人的注视下唱歌,不紧张吗?”叶松问道。
坐在长桌另一边的国王轻然一笑,将泡芙丢进嘴里:“刚开始当然紧张,因为我的眼里都是我的观众。后来就不紧张了,因为我的眼里只剩下我的人民。”
“‘天地之神’到底是什么神啊?”叶松问道。
“天地之神不是神,你们东国应该是把他叫做‘大自然’吧?他是自然界中一切不由人创造的东西的化身,是这个世界与人类沟通的信使。祭拜他,是为了提醒自己,不管什么时候都要对天地间的一切感到尊重。”国王开始吃他的芝士蛋糕,脸上的笑容有了几分敬重的意味。
“东国……我能放个假回家看看吗?”叶松顺势问道。
国王怔了一下,随即马上答应说:“不用请假,我原本就打算让你回去的。”
“真的吗?”
国王的表情变得有些严肃,他一句话也不说,空气中只有刀叉的声音,叶松有些心慌,不知道他是不是惹国王生气了。
“你的学期要提前结束了,你不需要在这里呆两年了。我和东国的皇帝约好了,祭礼结束以后,到了十一月中旬就放你走。”国王说。
叶松的大脑里轰地一下,被国王平静的话语扎得体无完肤。
什么?
也就是说,祭礼结束以后,他就一辈子都见不到国王了?
为什么这么突然?怎么没有人告诉过他?
窗户开着的小缝溜进来的寒冷空气似乎和火炉的噼啪声打成了一片,穿着大氅的国王仍然平静地吃着,见叶松红了眼眶,国王却根本没有反应,而是云淡风轻地一笑:“舍不得汀兰吗?我都给你安排好了,数据库已经解冻了,如果你追到她,那你可以直接在无名国和她办婚礼——只要你愿意就行。”
汀兰?叶松的心里莫名地生出一股怒火,国王平常都能一眼看破自己的心事,唯独这一点,国王怎么都看不透。
叶松第一次清楚地感觉到,汀兰只是个局外人,只是个自己曾经爱慕过的人,现在他最大的愿望不是娶她,而是一直和国王在一起。
东国的家,他当然想念,可是他只想念熟悉的大街小巷,而不是他惹人烦的父亲与叔父。如果他永远不能回来,他宁愿留在国王为他架起的星空下,也不要回到那个亲人不亲爱人不爱的家里。
国王又懂什么!
就在他离愁与愤怒交织得说不出话的时候,国王站起身来,优雅地擦干净嘴:“谢谢你,学徒工,这半年我很开心……接下来的半个月,你就开开心心地玩,再开开心心地和我告别吧。我吃饱了,慢用。”
说完,国王就回过头,消失在了门后,就像他第一次来王宫,陪国王吃第一顿饭的时候一样。那个时候的国王的背影让他感到可笑又不可亲近,可是现在,他从没这么地希望国王转身的动作不要这么坚决。
可惜,国王的脚步声一如既往的清脆,希望终究只是希望。
叶松伸出手擦了擦自己的脸颊,自己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流泪了。
回到房间,他合上门,一把扑在床上,使劲蹭着王宫的被子不放。
“我不走。”
莫里斯惊讶地抬起头,他的少爷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你不走?那你打算一辈子留在无名国的王宫?以什么身份?使臣?百姓?仆人?”莫里斯问。
“我……不知道。”叶松坐下来,用手掌撑着头,“我不想回去见他们那些人,我也不想离开阿谨。”
“你现在又喜欢国王了?”莫里斯不解地问。
“没有……不是喜欢。”
“那是什么?”
“我不知道。友情吧……?”叶松还是没抬头,“我就是觉得难受,这怎么说毕业就毕业了……”
“悲欢离合阴晴圆缺,总是有的。而且国王都和皇帝说好了,让我们到了时候就回去,你要是不走,国王就是不守信用,国际关系会很麻烦的。你要是真的体谅他,你就照他说的做吧。连国王都舍得让你走,你有什么好犹豫的?”莫里斯跳到叶松的腿上。
“说得也是……”叶松抬起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接下来的半个月,就是最后的日子了吗?
叶松看着桌上的台历,拿起笔来,在回程的那一天打了个大叉。
这时候,敲门声毫无预兆地响起了。
“叶松——!”
打开的门后,是穿着一身兔子服冬衣的汀兰,笑眯眯地对他打招呼。
“汀兰?你怎么会在这儿?”叶松讶异道。
“讨厌啦,今天是人家的生日啊!”
是吗?叶松的内心毫无波动,汀兰好像没有告诉过他生日的日期,她来找自己想必是想约自己一起办生日会啥的吧。
汀兰见叶松有些呆滞,以为是自己娇弱的语气再一次击中了他,让他呆若木鸡了。果然,假装过生日是最有效的法子了,于是她进一步地发动了攻势:“要不要开个宴会嘛~我还没和你一起过过生日呢。”
叶松漠然地点了点头。
“太好了!其实是阿谨约我来这里办的……真不好意思啊,明明是王宫,真是僭越。”汀兰说。
国王叫她来的?又是国王!国王还是什么都不懂,动手就把汀兰推给他。
可是看她一副知道错了,明摆着就是想要安慰的脸,叶松也不想对她表示无趣:“没关系,阿谨是个特别温柔的人,不会说你僭越的。”
叶松说完,自己也吓了一跳,他对汀兰说话的语气竟然比想象中冷了不少,连忙一笑带过。他才知道,原来从口不择言到极力掩饰是那样艰难,国王到底默默吞下了多少心里的苦?也许不至于多到令人麻木,却也不至于少到使人幸福。
他害怕了,他明显感觉到自己说的每一句话都在夸国王,“不僭越”不是因为“是国王邀请的”,而是因为“国王很温柔”,这太不对劲了。
“怎么了吗?感觉你有点心烦诶,啊!你是不是烦我了!”汀兰将脸凑到叶松面前,不满地发问。
是!他*的就是你烦!
虽然叶松很想这么回答,可是他只是别过头去:“我今天有点累,想睡个觉,晚上生日会再陪你玩,好吗?”
“好!”汀兰听话地离开了。
叶松的举动让莫里斯大惑不解,他的少爷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汀兰这么……不像汀兰了?
“少爷,就算您很累,也不能对她这么冷淡吧?”小柴犬皱起的眉头就像小麻花。
“不,莫里斯,你不懂……你不懂。”叶松感觉到了货真价实的疲劳,他索性真的换好衣服,卷进被窝里,再不说话,很快房间里就响起了酣睡的呼吸声。
不懂?我呸!莫里斯摇了摇头。
“不懂?”门外偷听的汀兰翻了个白眼,哎,男人嘛!莫里斯不懂,难道她还不懂不成?就算是情侣也有厌烦对方的时候,反正叶松也是真的睡下了,那就是真的困了呗。叶松哪有什么心计跟她玩这些,倒是国王要多加小心。
汀兰摸了摸自己的脸,看来要充分发挥自己的魅力了,计划可不能失败。
可是汀兰万万没有想到,国王竟然玩了一手大的,令她措手不及。
她原本的预想是和叶松国王一起聚在小餐厅里,国王坐在主位,她和叶松坐在一边,通过饭桌亲昵的举动抓住叶松的心。她还特意为此穿上了一身漂亮的裸粉色长裙,这是她最引以为傲的一点,她的肤色优势使她不仅不显黑,反而显得气质极好。
她可以允许她的预想有计划外的误差,可是她没想到这个预想从一开始就被彻头彻尾地推翻。
生日聚会竟然在朝堂大厅里举行,雪白无暇的大厅里铺上了新的金绣边酒红色飞鸟长毯,柱子连搭上了水般柔软的彩绸,四处的门口窗子挂上了珠帘,一串串地随着轻微的晃动响着干净的声音。国王完全没有吝啬能源,将宫里所有的灯都用鱼油长明烛点了起来,水晶如同紫藤萝的花朵,从吊灯上瀑下,奢靡至极。朝堂两侧设四张长桌,宫里的厨子来来去去地将美食摆上来,滋拉拉响着的油脂在烤盘里跃动发出的香味直击人心。
最令人意外的是,这个完全不和外界接触的国王竟然请了京城的下官富户来享受飨宴,还请了不少平民的代表,甚至吩咐好了要专门给京城的每户人家赐酒。
汀兰发现她竟然在西装革履的绅士、光鲜亮丽的夫人、挺拔清秀的少年与容貌端丽的少女们当中黯然失色,只能连忙摸出一支亮色的唇彩来增色。她在心里暗暗厌恶着国王,在大群的女人当中,她这张脸对叶松的诱惑力不知道还剩下多少。
而这场宴会的始作俑者国王,正穿着一套满是埃及风金蛇纹的五层漆黑长礼服,头上戴着一只状若俯冲的金鹰,慵懒地倚在华丽的绒垫装饰的宝座上接受着来宾的问候,脸上米色的面具干干净净,只有脸颊上画着一朵黑色的昙花,象征仅此一夜的短暂宴会。
国王的余光看着汀兰吃惊的样子,心里窃笑,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会用别人来压她。她入宫不就是为了和叶松更进一步吗,虽然她和叶松在一起自己没有意见,可是嫉妒心驱使着他这么做——他可不想在吃饭的时候被小情侣丢在一边,凭什么他们就能聊天自己却不可以?索性找外人来聊些趣闻。
轻易得来的爱不可信,要是就算在这种人多的地方他们也能卿卿我我,说明叶松真的喜欢她,也算是汀兰作为间谍还有点良心。一举两得,既试探了,也避免了自己的尴尬。
不,是一举三得,他得压压汀兰的风头,这几天她一直刷存在感,不就是仗着她好看么!他又不是圣人,做点坏事无可厚非,他就是要看看汀兰在贵妇圈子里还能不能艳压群芳。
叶松很快就出现在了楼道口,一身服帖的黑燕尾服,脚下的小皮鞋发出轻响,银色的扣子干净发亮。汀兰一个激灵,立马钻进人群,假装没看见他,端起红酒来等着他来找自己聊天。
可是她都喝了三杯,也没感觉到背后有人叫住自己,太不正常了。虽然是假的,但她是好歹也是个过生日的呀。国王说了,她没有什么身份地位,不能以生日宴的名义邀请宾客,所以没人知道她生日。周围的人都在顾着吃吃喝喝,没人注意到她,她终于忍不住回过头,叶松却没影了。
怎么回事?放眼望去,周围的太太们清一色的浓妆艳抹,怎么可能会有她的优雅清丽?难道叶松要玩那种小说的路数,跑到后面蒙住眼睛问“猜猜我是谁”?也不是没有可能……
就在她四顾时,不经意抬头看了一眼宝座,好了,她找到叶松了。
叶松正微笑着走上宝座,正在吃着泡芙的国王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直到他对着衣着华贵的国王俯下身伸出了手。
叶松很少面对面地靠这么近,国王甚至能看见他白净的脸上的小汗毛。
国王怔了一会儿:“嗯……怎么了?”
“陛下,赏脸和在下跳一曲吗?”叶松略带磁性的嗓音似乎透着一股魔力。
国王从未这么感谢过他的面具——他的脸已经红得透顶了,他已经有一百多年没有跳过舞了,而且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有人主动请他共舞。
国王顿了顿:“不……抱歉,我现在没空,汀兰在那边的桌子边……”
“你下不下来?”
“你说什么?你这什么语气?你再说一次?”
“你下不下来?”
国王吓了一跳,叶松的表情明显的不高兴了,他连忙牵起叶松的手站起身,生怕他在这个宴会上弄得大家都不愉快。
没想到叶松立马笑了出来:“灯泡说得真对,就是要对你这种人来硬的。”
灯泡!欠揍!
国王当机立断,放开了叶松的手:“啊……说到灯泡,我现在有事下次再陪你……哎!”
不料叶松直接一把将他扯了过去,揽着他的腰,在朝堂的正中间没羞没臊地跳了起来。国王根本没办法对他表示出抗拒,不然两方的脸都得丢。他也不能假装不会跳,不然会在宴会上出洋相。更要命的是,他今天的这一身衣服根本不适合走动,害得他只能像小公主提裙子似的转来转去。
“小混蛋……”国王的羞耻感已经从他的心里满溢而出,几乎要从脑壳喷出来,他低下头,只能由着叶松。
必须得赶快想办法回到宝座上!不然汀兰就该不高兴了,叶松到底还是蠢,竟然不知道和其他人跳舞会让人误会出轨,情商被莫里斯啃掉了吗!
“阿谨,别走神啊。”叶松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走神?你这样要是被外头知道了,东国的脸往哪里放?”
“那王宫里头寒碜得一个下人也没有,被外头的贵族知道了,你的脸又往哪放?”
“你敢对我的决策说三道四?那你下一步是不是要挟国君而理政事啊?使臣大人?”国王立马反驳。
“那也比你一个人批奏疏到大半夜强。”叶松平平静静的一句话将国王噎得瞪大眼睛。
“你偷看我?!”
“嘘——不然脸没地方放了。”叶松这句话的语气像极了灯泡,国王一下就知道是谁教的了。
“好哇,既然你这么担心我,明天你就帮我批奏疏吧,”叶松听得出国王带了一道笑意,“哦,不行,这样太僭越了。那我明天把这一年宫里所有的衣物、膳食、珠宝、珍设、妆品的开支簿拿过来,要是你半小时内算不完总收支,你也不用在我门下混了。”
叶松的心理彻底崩塌了,一般人被带到舞厅中央不是应该脸红心跳、柔情似水吗?国王怎么不按套路出牌?竟然敢罚他做数学?
可是他很快就发现,脸红心跳的那个是他自己,国王的手其实并没有多少肥肉,只是恰到好处的温软,和有些笨重的身体不同,受过贵族教育的国王舞步干脆利落。叶松不需要拿下面具,就能感觉出国王内心深处温和乖顺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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