莹润的表面折射出一点光亮。
诺安不着痕迹地走过去,无比自然地将东西笼进自己袍袖里。
三皇子携密旨低调而来,走时不动声色地带走一人,茶楼的运作似乎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唐落与三皇子同乘一车,怎么坐怎么别扭,眼神频频瞥向手边放着的明黄锦缎。
这圣旨不会是假的吧。唐落怀疑地抬眼皮看了三皇子一眼。实木制的无甚修饰的马车走在平坦的京城大道上并不显颠簸,唐落坐的倒也不难受。三皇子从马车辘辘而前的时候,便开始闭目养神。
京城群英谢了,泛黄的林叶起伏几度,所以自古悲秋总有其道理。可年年复今朝,经冬复历春,万物有无相生。唐落不由得一时看得出了神。
马车在皇宫东偏门外停下,唐落第一次,在如此近的距离观察传说中的金碧辉煌。
琉璃金瓦,梅柳飘摇,恢弘肃穆,空旷寂寞。唐落下意识闭眼,脑子里装着的却是五方村里那间小小的院落。他曾以木杖探过那小院子的每一个角落,他伴着叶寻,绕着单调的篱笆撒牵牛花种子……
等这一切结束,等腾龙致雪,夹岸霜白,那时他们的儿子也快要出世,等他再大一点时,也许桃花落几瓣,花染江水,水晕桃花,他和叶寻一起走遍川江河山……
唐落再睁眼,眼中的犹豫踌躇已尽数湮散,余下的便是宠辱不惊和一点兴奋。
他第一次见真皇帝,不知道是不是跟小说里的双耳垂肩有的一拼。这个倒怨不了唐落,实在是当年评书里刘玄德的一番外貌着实惊艳到了小唐落的内心,以至于他对古代帝王的相貌有了严重的主观意识和非常的好奇心。
延和殿里,叶寻正与一名花白胡须太医进行激烈的争吵。
“太子体虚,你方子里的这几味药太烈了!”老太医气的浑身发抖,胡子一颤一颤。
叶寻全然不顾尊老爱幼,与老太医的歇斯底里仿佛不在同一画面之内,气势分毫不逊,他冷着脸朗声说道:“以烈攻烈,你用的药效果太柔了,反倒对病情起不到作用。别急着质疑我,我尚未进宫之前,太子殿下已病发月余,怎不见你的药见效?”
叶寻又不傻,怎么可能什么锅都背,难不成太子以后死的早,还赖上他当年用药没用对?怎么不埋怨下毒的,反倒埋怨他一治病的大夫?
这个老太医倒是没法反驳,因为用他的方子治了月余,太子的病还没起色是事实。
老太医与叶寻互怼没占到便宜,老泪纵横地朝皇帝的方向跪下去,口中断续道:“……陛下……老臣侍候皇室成员二十余年……对天家忠心耿耿啊……黄口小儿居心叵测……陛下三思啊……”
龙椅上的皇帝担心太子病情,被这俩人吵的心烦,脸上不耐地写着:朕想把你们通通拖出去斩了,可儿子的病还要靠这俩人,也只能忍着。
这时一小内监走进来,拂尘掸在身后,躬身朝皇帝低声说了句话。
老太医耳朵有点背,没听清。
叶寻却听清楚了,胸腔里一颗心剧烈地跳动起来。
他听见小内监说的是:叶寻的妻子在殿外候命。
叶寻心里不安,竭力按耐住想转头去寻唐落的念头,深吸口气。
皇帝意味深长的眼神落在叶寻身上,叶寻长身而立,眉眼低垂,看不出情绪。他安静地站着,不卑不亢。
“传吧。”九五至尊的那一人声线威严。
叶寻知道,他们的皇帝陛下心里也没底,毕竟太子是他悉心教导出来的最喜欢的儿子。
唐落被人带到延和殿里,偏殿多用来私见臣子,修葺的并不如正殿一般肃穆的让人窒息。
唐落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听见头顶上传来的“平身”二字后,迅速地调整好体态。
他的肚子已经跟揣了小西瓜一样,宫殿空阔,地上也冷,跪着行礼实在不舒服。
叶寻从他进殿里来的一刻,目光就从未从他身上移开。
整整四日,叶寻深感一日三秋之相思苦。他半点不想再考虑什么皇帝、太子、叶家,此刻只想着抱一抱唐落,和他说说话。
唐落还不大能习惯当着国家领导人秀恩爱,抽空给了叶寻个安抚的眼神,继而恭敬地垂首而立,内心充满好奇。
皇帝态度还算和蔼。查户口一样地问他籍贯,继而好生安抚一番。
老太医一把年纪仍然跪在地上,见唐落进来也不好滔滔不绝,只得讪讪起身。
“路途辛苦,叶卿先陪夫人去休息吧。”
叶寻从中听出一点威胁的味道。皇帝眯起眼:“叶卿好好休息,太子的病还要你多费心。”
叶寻垂首道:“草民自当竭力。”
皇帝拜拜手,叶寻并唐落叠声告退。
退出延和殿踩到汉白玉的台阶上,叶寻一把握住了唐落的手腕。
“落落……”
他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手试探着下滑牵起唐落的手,没被甩开,便偏过头,脸上带着点不知所措。
唐落看他这个表情,心里一座活火山也分分钟熄了。他甚至心里有点难过。他主动分开叶寻的手指与他十指相扣,侧颜温柔,映在阳光下成一抹剪影。
两人牵着手,就像独处的许多日子里那般,压着阳光的边角缓步。日出到日落,沧海变桑田。
“原谅你了。”唐落站在临时给叶寻安排的寝殿外面,踮起脚尖拍了拍他的头,笑的眼眶红红:“翻篇了,和好了。”
他语气轻快,让叶寻不禁想到初见的那天,一般斜阳,一般灵魂,一般悸动。
作者有话要说:
呼……终于和好了
谢谢还在看文的小可爱~
鞠躬
晚安咩~
第48章 弓展
给叶寻安排的寝殿跟东宫离得不远,就在太医院里值班太医住的地方边上。可以说他的待遇还不错,至少是个小单间。
宫里成员复杂,不比家里,万一冲撞到什么后妃就麻烦了。
唐落百无聊赖地坐在寝殿门口。太医院里也种了小片菊花,离远看红红黄黄的一片,颜色层叠,淡妆浓抹。
唐落眯着眼睛一片一片地数菊花花瓣。数乱了就重新数,一个下午下来,一株也没数完。
太子的一口气算是被吊住了,叶寻又是跟医正吵了整整一天,归来时叶已黄,却仍是满头大汗。
叶寻脚踏夕阳,左肩挂一药箱,右手边是宫墙,前面是拿了个软垫抱膝坐着看菊花的唐落。
一边责任,一边爱情。
唐落表情有点困惑,眼皮开合,似有疲态。
叶寻看着他,突然就觉得那些谋划能换一个和唐落的将来,就都是值的。
他走近了,才听清唐落嘴里说的:“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
叶寻挨着他在夕阳余晖里坐下身子,药箱搁在一边,右手揽着唐落的肩膀,无比自然地将人拉到自己怀里抱着,头懒懒地搁在他肩上。
“数了几株?”
唐落连看都不用看便知是谁,反手摸摸叶寻的耳朵肉,突然就忘了自己数到哪里了。
唐落:“……”
叶寻没听见回答,以鼻子在他颈侧蹭了蹭。“是我对不起落落,抽不出时间来陪你。”柔软温热的鼻息喷在唐落脖子上,独属于叶寻的药草香味刺激的唐落心里痒痒。
“算了。”唐落扭过头抱着人亲了一口脑门。
“回去吧。”唐落说道。言罢,推了推身上扒着的大型动物。感觉叶寻挨着自己的身子沉沉,知道他累了,语气也缓和下来,问道:“先起来,咱们回去说话。吃饭了吗?”
叶寻随着唐落起身的动作站直身子,“嗯”了一声,声音懒懒的。
旋即打起精神来,伴着唐落走进他们二人的住处。
“还没吃呢,老匹夫耐性太强……”叶寻累了一天,除了早上吃了顿饱饭之外,肚子空了一整天,也已经饿到极限了,嘴里没把住门骂了老医正一句。
宫里吃食都是按时按点的,他二人一不是皇帝,二不是宠妃,只能严格按着饭时来。
唐落倒不大担心,“晚上送来的东西我给你留了些,没让人收。现在吃应该也不会太凉。”
叶寻没忍住,捏了捏唐落的脸颊。唐落肚子一天天鼓起来,人却被折腾的日渐消瘦。看的叶寻一阵心酸。
唐落笑的不以为意,他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安抚叶寻道:“瘦了吗?没关系吧,等小东西出来了没几天也就胖回来了。我刚来这里的时候不也黄瘦黄瘦的猴子样,你还不是给我养回来了?”
“好。”叶寻摸了摸他的头。
宫里提供的晚饭还是不错的。或许也是知道叶寻的存在关乎太子病情,没人敢在他的用度上动手脚。
炸的黄酥的肉段搁久了,咬在嘴里有点软,山药片炒的丝滑,配一碗蛋花汤一小碟酱菜,没多名贵,量也不多。可是唐落就坐在身边,叶寻觉得怎么吃怎么舒心。
唐落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眉眼弯弯,也不说话,用自己的筷子不时帮他添点菜到碗里。
叶寻突然停筷。
唐落疑惑地抬头,笑着问:“怎么了?”
叶寻站起来站到唐落一侧,弯腰抱住了他。
唐落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摸不清头脑,只好放下筷子,试探地两手抚上他脊背,拍了拍。
叶寻把头深深地埋在唐落肩颈处,声音有些闷闷的。
“落落,我跟陛下请旨了,明日送你出宫去。”
唐落近日来萦绕在心头的不安终于都有了解释,这一次气氛是从未有过的凝重。从重生在这里开始,他从未有过如此感觉,就好像是心里一块被拿掉了一般。唐落沉默了。
“有点事情要我去做,不过你别担心。”
“不会有事的……你和你喜欢的茶楼,你的朋友们,都不会有事……相信我……”
“这一段时间可能会发生很多事情,不要管,你和诺安好好的待在茶楼里,之前接手的事情都不用管,我会安排好人接应齐二他们……”
唐落张口,声音微哑:“那你呢。”
叶寻怔了下。
“你说了那么多我在意的,怎么能漏掉我最喜欢的呢……”唐落的声音带了点哭腔。
叶寻心里一疼,眼眶倏然红了。
他有些不受控地将唐落更紧地朝怀里揽,口中不断地哄:“我当然也没事,你夫君是何许人……落落不担心,别哭啊……我爱你,落落……”
叶寻的吻不断落在他发顶。
“我答应你,”叶寻声音坚定,“我不会有事。所以除了我亲自站在你面前,谁的话都不要信。”
“我一直在,落落。你现在,可以答应我一个请求吗?”
唐落有点失态地抬起头,一双眼红的吓人。
叶寻难过地吻他的眼睛。他见过为数不多唐落的哭泣,好像都是为了自己。
“答应我一件事,”叶寻道:“好吗?”
唐落轻轻点了下头。他自嘲地想,不论这个时候叶寻用这种表情说什么,自己都会答应的吧。
叶寻见他点头,只是轻轻吻了他的唇角,将唐落的手紧紧按在自己心口。
“你答应我,保护好你自己。”叶寻轻声道。
“保护好我一生里唯一的至宝。”
他喉头轻动,语气也带了点哽咽:“如果你出了事情,那么我所做的一切都毫无意义。”
唐落所有的情绪都在这一临界点爆发,他揪着叶寻的衣襟,崩溃大哭。
所有的宣泄和委屈都在其中,无需分说。
是年九月初九夜,天孙织锦,夜晴天朗,大宏储君玮薨。皇城事危,秘不发丧。弓展弦绷,一触即发。
作者有话要说:
哎呀呀~
晚安好梦,谢谢支持~
第49章 律令
唐落进宫三日,出来时仿佛没事人一般。写他的夜话,晒他的茶干。
期间沈约年来过一次,隐晦地跟他暗示了点什么,要他自己小心。
唐落很承他的情,临走时又包了两个茶饼给他。
莫道茶楼这个季度的进项有添,唐落出主意把一楼翻新了下,图纸是他亲自看的,融合了点现代元素,看着很不一样。客人来来去去,也有不少有闲情雅趣的文人盯上了这里,想在茶楼聚会,要约谈老板,都被唐落派过去的林掌柜婉拒了。
京城正值多事之秋,唐落真的不想被扣上一顶结党营私的帽子,纵使他人不居高阁。
唐落自己画图纸,量尺寸,请工匠替自己做了个台历的架子,一页一页地标明待办事项,方便的很。
唐落简单大气的书案上,这一年的九月二十四那一天的留白,被唐落用笔勾了个圈。
叶寻说了,十五天。
如今十五已过半,他等着。
唐落坐在窗边漫无目的地看了会儿长街,不知谁家做喜事,唢呐声隐约入耳。
唐落抖开一张熟宣,以镇纸压好边缘,提起笔架上搁的一支笔,闭目沉思了会儿,在心里描绘了下叶寻的样子。
叶寻在做什么?也不知道太子的病好没好。太子治不好的话,皇帝会迁怒叶寻吗?之前把自己带进宫到底要威胁叶寻什么?
唐落告诉自己不要想,思绪却还是忍不住缓缓飘向那些事情。
好在他也算个豁达之人,有困惑却并不纠结于此。
叶寻的模样……唐落唇角微勾,开始专注于笔下熟宣。
长街上突然一阵熙攘,一队兵士围在了莫道茶楼的门前。阳光下的铠甲折射寒芒,金属碰撞的声音整齐划一。
林掌柜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大阵仗。
茶楼里一楼的客人被以最快的速度清空。门外行人停步指指点点,均在猜莫道茶楼是得罪了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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