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抬起眼,瞧他神色从容并不如何慌张,只拿眼瞧着那两道奏折,神色中有些好奇,却没有伸手接的意思。
“大人恕罪,奴不知,但这两份并非原稿,陛下让匿去了参奏者姓名,重新誊抄的。”
那应该不算奏折了吧。
莫静和仍迟疑了一下,方伸手去接。
还真就是告他状的,数了他几件怠慢公事的罪,把以前尹如桐带着他玩的时候做下的几件荒唐事也给抖了出来,以此批他品行堪忧,玩忽渎职,侍上不恭。
莫静和很为他们着急,要数他的罪状那真是多了去了,可奏章里提及的这几样虽未有提及尹如桐,却偏偏每桩都与他有关,其他还好说,若是指他品行不端,就势必牵扯他父亲太常卿尹大人,皇上刚准尹大人致仕荣归并亲笔文书对他嘉许了一番,这样一来不是顺道打了皇上的脸面?
还有怠慢公事的几项,送嫁梁平长公主那桩有诸多将士作证,且有出入文案为佐,证据确凿,丝毫抵赖不得,偏偏不提,说了些若有似无的小事。
比如他刚入职小寒阁的时候,因莫静和平日里惯用匕首,小寒阁所配长刀就一直悬于兵器房中,也没想着去打磨擦拭,有一次右参事巡检,先是发现刀柄有灰,抽出试了试锋刃,压根没开刃。莫静和因为这事被关了两天暴室,罚俸两月。
又比如莫静和每次直夜,心里知道木东初后宫有那些位夫人是一回事,但亲眼看着听着他们云雨又是另一番滋味,他也确实有这么个毛病,心里抵触的紧了,做起事来就会拖上一拖,有一次直夜交班的时候就晚了一炷香的时间。结果被打了一顿板子,吃了三天牢饭。
罚都罚了还要拿出来做文章……
且这样业余应当不是御史台的手笔,或是不是针对他的。
皇上给他看并要具奏回禀,是希望他辩解,还是认罪?都写一份吧,左右皇上要哪份,拿走哪份就是了。
莫静和坐在书案前,本想斟酌了一下用句。不知为何思绪就飘得远了,他想起小时候,自己坐在莫静仁的书房里,手里拿着咬到一半的芙蓉酥,听莫静仁背书:“公问:‘君使臣,臣事君,如之何?’孔子对曰:‘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哥哥的声音很好听,每天最开心的事情就是手里有点心,身边有哥哥,那时在他心里有两棵大树,就算天塌了,这两棵大树还是会茂盛挺拔的立在那里,一棵是他的父亲,一棵是他的哥哥,他预想的未来就是在这两棵大树下混吃等死。
再后来听到孔老夫子这句话的时候,父亲已经不在了,是吴承德同他讲的,先生而立过半不惑未到,正是精力最旺盛的时候,一手拿着书,一手拿着戒尺,稍有不慎就要挨打。
莫静和向来装“懒散愚懦”装得十分敬业,那日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开口问了一句“如果君使臣非礼,臣该如何事君?”
吴承德愣了愣,自己说话居然从这个总是心不在焉,不要上进的幼子身上有了反应,且他问了一个虽大逆不道,但从来没有人问过他的问题。
“无论陛下如何待使臣下,臣下都该殚精竭虑鞠躬尽瘁以事君上,这是臣子的本分。”
边上磨墨的小田看着他的侧颜,心里感慨了一下:这人真是好看,就那样端端正正的坐着,很安静,很文气,似乎还有一丝温暖的意思,可惜是个以色侍君的,到底是上不得台面的人物啊。
第32章 第 32 章
快入秋了,凉风中也透出几分肃杀之气。
木东初看到那两份奏折的时候,就很想顺应一下时气,缓了缓,颇觉这其中好气又好笑。
北辰王的事他一早便心中有数,甚至在被北辰王意图将手伸进大寒阁的时候,故意卖了个破绽给他,冷眼看着他一路做大,将被他买通的各个关节人物都一一记下,计算着在他们起事那日一锅端了。
那日让北辰王在宣室殿见到莫静和也是他事先想好的,他始终不太确定莫静和的心思。
直到夜里他一直心绪不宁,在书房练了大半夜的字,他希望莫静和不来,也害怕莫静和不来。
莫静和几乎成了他一块心病,帝王心里这样记挂着另一个人,那个人还出生莫家,自幼聪敏,能好好地从小寒庄这种地方走出来,而且最让他忌惮的是那人的心思,自己竟然一直把控不住。
他原想若是那夜莫静和没有来,他便能撒开手对莫家下手,对莫静和下手,他不需要对自己不忠心的人,哪怕那人如何才干,如何让自己上心。从此之后这块心病便消失了,自己也可以省心了。
可他来了……
那便小小惩戒一下他当时的动摇,朝堂上稍微暗示了一下,自有人领会他的意思,上疏历数莫静和的罪状,他倒要看看莫静和的反应,无论辩解认罪,自都有路等着他。
可莫静和偏偏摆出这样柔顺的姿态来,似真如他口中所说“雷霆雨露皆君恩”一副由他作为,任他宰割的意思。
这倒让他有些不忍下手了。
“莫掌事今天都干了什么?”
“写了这两份奏章,喝了药便又睡了一下午,晚膳只用了小碗翡翠羹,倒是对陛下特意吩咐送去的几样点心十分欢喜,每个都吃了一些。掌灯的时候陆掌事去探望莫掌事的病情,这会两人在院子里比划身手。”
精神头看着不错啊,看来昨晚也没如何累着他,是自己失职了。
“去把他们唤来,让朕也看看朕大小寒阁掌事的身手。”
刘远领命去了。
莫静和练的是立时要人性命的招式,他们的身手又不相上下,比试时很能从中品出乐趣,但要说给皇上观赏,只怕要扫皇上的兴致了,陆疏华陛见时提议:“陛下驾前动武并非祥瑞,再则臣那点功夫也拿不出手。”
陆疏华抬眼,瞧了瞧木东初的神色,继而狗腿笑道:“莫掌事可有不少才能,您看他平日字写得好吧,他左手的字更好,小寒庄门口的那块匾就是他左手写的。”
后宫各位夫人或因美貌,或因才情,或因歌舞,或因琴棋,或因书画,或因女红,或因家室……而得皇上眷顾垂怜,今日自己要因左手写字一桩得皇上侧目了?莫静和心里自嘲。
木东初听得此处屏退众人,又让莫静和坐到近处。
“同我说说小寒庄的事吧。”
莫静和立马又站起身,躬身回话:“臣去的时候被蒙着眼睛,实不知它地处何处,只那里背清山环秀水,景色宜人,风水很是不错是块难得的宝地。”
木东初压了压心里的火气,扯了个笑,道:“你坐下,动不动就这幅样子。我想听的是这些?”
莫静和作了一揖,谢过坐,才又坐下,想了想道:“与臣一同的有位小师弟,十分喜爱小动物,去后山的时候偶尔会顺一两只回来,有一次抱了一只原都以为是小狗崽子,谁知长着长着竟是一头野狼,臣等几个常被师傅用狼吓唬,小师弟认为世界上再也没有比野狼更令人惊怖的动物,生生的吓出了病来,后来还是另一位师弟将野狼放回了后山,小师弟才慢慢好些了。”
木东初原想他会同自己抱怨一番,小寒庄如何辛苦艰难,回来后竟是只字未提,今日自己特意问他,他也只挑这些无关痛痒甚至能称为有趣的事来说。
“后宫的那些人,便是如皇后这般的,受些委屈也要拿来朕这说说,撒撒娇,情态十分可爱。”
莫静和这次不站了,直接跪倒在地上。
“陛下,臣自知才疏学浅,不堪大用,但愿以微薄之力为江山社稷尽犬马之劳,以报陛下隆恩。”
木东初原本想扶他起来的手停在那里,是,他一早便同自己说过,他是男人,他不碰杨灵玉的代价是自己也不能再进后宫,当时他好像就是这么说的。他要的不是成为自己后宫中的一个,他愿意付出自己的真心,却也要自己的真心,他要的是他们之间的平等,他要的是平常夫妻之间的唯一,何其平常又奢侈的东西啊。
“你先退下,我想想。”
莫静和愣了一愣,他说他想想?他愿意考虑一下?
磕头,告退。
木东初真的很认真的考虑了一下,他觉得莫静和好,模样好,脾气也不错,琴棋书画样样拿得出手,身手了得,才干出众,作为一个男宠而言,算是很不错的货色,能宠上好一阵,他愿许他高官厚禄,甚至封侯拜相,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可他不要偏偏,他要他的真心,他要他不入后宫,身边只有他一个,这才是他的本性,什么温良恭顺平和,他上次问自己要自由?这才多久前的事。这样的野心,他问自己要自由?
莫静和心里有事,身上也不太好,回了偏殿沐浴更衣便安置了。
躺在床上也不安生,一会梦到太后拿着刀要自己杀木东初,一会又回了小寒庄,顾青竹要自己面东而拜,要自己忠君,一会自己坐在文案阁里看书,莫静仁火急火燎的来寻他,说老太爷没了……
半夜醒来,一身的冷汗,身上半点动弹不得,脑子却是清爽的,那些梦境便在脑子里一遍遍的回放。
作者有话要说:
啊呀,渣攻皇帝!!
第33章 第 33 章
木东初下了朝来找莫静和,也没想好来找他作什么,就是想来看看他。
那人如往常一样,穿得花团锦簇,一副纨绔竖子的模样,手里执着根树枝条,树枝的另一头抵着黑衣人的脖子上。
此刻正微微抬着头,勾着嘴角,有几分孩子气的得意。
见着木东初来,还用树枝在黑衣人的大动脉处轻点了两下,才收回的手。
“臣莫静和请陛下圣安。”
“臣大寒阁左参事叶庆请陛下圣安。”
两人一同跪下行礼。
叶庆的名字木东初听过,如今也算是北辰王的心腹了,大约是那时莫静和给的答复不够明确,又怕他反悔,北辰王派了这人来联络,顺道试探一下莫静和的。
莫静和这步棋真是险,无论对北辰王还是对自己。他还真没想到一旦有造反,小寒阁掌事竟能起这么关键的作用。
木东初示意他们起来。
“臣闲着无聊,陆掌事也忙,就指了叶参事来陪臣打发打发时间。”
这句话解释的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木东初装傻也有些装不下去了。
“看来叶参事平日里倒也没什么正经差事啊?”
叶庆忙又跪地道:“臣隶属大寒阁,陆掌事指给臣的差事就是正经差事。”
莫静和笑得颇为幸灾乐祸,嘴里道:“可不是,他也不好违逆陆掌事的意思,陛下要罚也该罚陆掌事。”
莫静和这副模样,木东初是再熟悉不过的,没去小寒庄之前,他成天就是这个样子的,每个正形,没心没肺,还真是怀念呢。
“嗯,你下去吧。”
叶庆遵旨告退,临走时还意味深长的看了莫静和一眼。
莫静和看他走的远了,才将手中的树枝抛到树下的土里,低下头,垂手侍立一边。
“你个纨绔子弟也能打赢叶庆,看来朕的大寒阁不过如此了。”
莫静和道:“他故意放的水,他才显了两三分的身手,臣若还输了他,太窝囊了。”
木东初笑:“还是有些血气的嘛,你都窝囊了十几年了,还差这回?”
莫静和只低着头笑。
木东初知道莫静和身手不错,却不知不错到何种地步,一时很有些好奇。
“以你的身手,若是对上左荣华如何?”
莫静和认真地想了想,非常中肯地道:“臣体力耐力皆不若左将军,但他速度不及臣,不下三招臣能取他性命。”
所以,体力耐力这会根本都是派不上用场的。
“与顾翎呢?”
莫静和惊讶于木东初竟然连顾翎都知道,他是真的对天下之事都了若指掌,还是对小寒阁刻意打听过?还打听的这般细致。
“臣才疏学浅,不是他对手。”
莫静和出师那年,已全然得到顾青竹的真传,甚至比顾青竹还要好上许多,但唯独是顾翎,只要与他对上,简直就是噩梦,顾翎并不是强大,而是诡异,每一招每一式,身随心,心随意,意未动,身已至,没有章法,随心所欲,甚至已可谓到了臻化境的地步。自己这辈子怕都不会是他的对手。
“那若他哪天要来取朕的性命,你打不过他可怎么好?”
莫静和依然低着头,道:“小寒庄对陛下皆是忠心耿耿,绝不会有此等事情发生。便真是如此,臣拼了性命保陛下无虞,大致还是可以的。”
他对自己真是忠心啊,性命都不要来保护自己?木东初扯了扯嘴角,就目前种种而言,还是可信的吧。
“今日天气不错,唤人在院子里摆副棋盘,莫卿同朕对弈一枰如何?”
莫静和应诺,去唤人搬来藤椅棋盘,并清茶一壶,木东初喜欢下棋的时候喝茶。
“不要他们,朕许久没有吃你煮的茶了。”
“臣好几年没有煮茶,都荒疏了,怕煮的不好,坏了陛下的雅兴。”
木东初笑道:“为臣之道,你学得倒是不差了。”
莫静和跪地道:“臣不敢。”
“煮茶。”
莫静和只能站起身,走到茶具边,这种东西其实不容易忘的,刻得太深,入了骨髓。
他记得那年木东初夸了别人一句“这茶煮得真好。”他就去云阎阁把关于煮茶的书一一看过,又去讨教了不少师傅技艺心得,木东初只道他天赋好,看别人煮就能就能熟练通透,世间又哪有这么多这等便宜的好事。
这样想来,自己那时其实也是在刻意取悦他的。
“朕这两日都在想,若当初北辰王坐了皇位,如今会是怎样一副光景。”
如果那样自己一定还是会喜欢上他的,只是不是会在那样的情况下,不会是那样一个开始。
也许是某一个雨过天青的早晨,他在宣室殿内长身玉立,侧过头来问我:“你怎么还不去就藩”。
也许……
“陛下仁爱宽厚,善待兄弟,少有人及,定会蒙上苍庇护,保陛下帝位永固,天下太平。”
木东初接过莫静和递来的茶,对这几句话熨帖,又觉不是滋味,是啊,哪有这样的也许,当年那个场景,若是北辰王坐了皇位,以他的性子,断是没有自己活路的。
18/54 首页 上一页 16 17 18 19 20 2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