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征在一旁看着这对父子,无动于衷。风筝就在他脚边,他却没有弯腰帮捡的意思。程故向他投来一瞥,意思是请他帮忙捡一捡,他装作没领会到,甚至往旁边挪了一步。
意料之中看到程故微皱起眉。
特别行动组的副队长很少皱眉,除非是在真的很窘迫的时候。
就像现在。
就像当初在他身下,爽得想叫又不好意思叫时。
谢征其实不太明白程故为什么会因为一个风筝陷入窘迫,直到看见程木瓜拼命甩着两条腿喊:“爸爸!程帅!程帅帅!你今天吃错药了吗!你从来不抱我的!我耍赖打滚儿你都不抱我,说抱我不如抱游戏机!干嘛呀,想跟帅叔叔炫耀你的爸爸力吗?程帅帅,我跟你说,你再不放我下来,我要生气啦!”
谢征无奈地想,原来是拿孩子当挡箭牌。
程故瞧见谢征了然的眼神,眉间皱得更深,担心倒霉孩子再说出什么见不得人的话,弯腰将程木瓜放了下去。
一落地,程木瓜就冲到谢征脚边捡起风筝,正要跑回程故身边,后衣领突然被人勾住。
谢征蹲下来,大衣的衣摆落在地上。
他拍了拍程木瓜的脸,温柔得非常刻意:“叔叔很久没见到你爸爸了,想和他聊会儿天,你看行吗?”
照常理来说,被他如此哄,再勇敢的孩子都会哭着跑远,程木瓜却丝毫不怵,笑嘻嘻地说:“好哇,那我爸爸暂时交给你,我去找佳佳妹妹!”
“瓜瓜!”看着儿子跑远,程故之前装出的淡定不见了,目光一与谢征对上,脚步就下意识地往后一退。
谢征却往前一步,右手一抬,捏住程故的下巴,轻声说:“既然程队记得我与你说过的话。那程队还记不记得,我对你做过的事呢?”
03
在遇上程故之前,谢征从不认为自己有朝一日会爱上一个男人。而遇上程故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亦从未想过自己会对这位聒噪烦人的副队长生出那方面的心思。
程故给他的第一印象,是明艳的美。
莫说在军中,就是在谢征见惯的上流圈子里,程故的长相也称得上惊艳。
但这位漂亮副队长给他的第二印象却相当糟糕——带训第一天就迟到,也不检讨,垂着脑袋听队长训完话,回头就被几名老队员逗得拍腿大笑,帽子笑掉了也不捡,毫无军人的威严。
谢征受过礼仪训练,虽不至于苛求“笑不露齿”那一套,但一到特殊行动组就摊上这么个花瓶上司,心里还是相当膈应。
他瞧不上程故,从程故的外表与带训迟到这两点,就草草将程故丢进“花瓶”那一拨里。
直到被花瓶招惹上。
谢氏家大业大,谢征从小就被当做继承人培养。谢家前几代从军从政,老爷子给子孙们定了规矩,男儿若想今后在家族企业里谋事,年轻时必须去军中吃几年苦。谢征少时沉默少言,却聪慧过人,进入青春期后个头也长得快,看上去比同龄人老沉不少。
16岁那年,父亲问他愿不愿意提早去军校。
父母有自己的打算,祖上的规矩不能坏,儿子迟早要去部队锻炼。与其拖着,还不如早去。
早去,便能早回。
谢征明白父母的心思,不过是想他二十出头时回来,那时几位堂兄弟还在军中,同辈里无人与他竞争。
对家业,他没多少兴趣。但对其他事,也提不起太大兴趣,于是过完16岁的生日,便按照父亲的安排去了军校,并在那里脱胎换骨,不仅被特种部队看中,挑去与特种兵同训同住,还一起去国外参加了特种兵技能比武。
他拿了几个单项第一,尚未毕业就接到军方特殊行动组抛来的橄榄枝。
特殊行动组人数极少,优中选优,成员几乎全来自下一级特种部队,只有谢征是个例外。
毕业当天,谢家派直升机来军校接人,谢征却上了特殊行动组的步兵战车。
谢父气得发抖,谢母担心得落泪,唯独谢老爷子相当满意,连夸谢征有血性,有出息。
当然得夸。近些年谢家子辈在军队镀的金越发显得成色不足,要么去军校深造,要么在机关挂职,没有一人去过野战部队。
谢征倒好,不仅去了野战部队,去的还是金字塔尖的特殊行动组。
不过谢征本人倒没有老爷子想的那么豪迈。
他选择特殊行动组,而不是时间一到就回家继承家业,并非因为怀有什么保家卫国的抱负,也不像别的队员一样满腔热血,只是在“回家”与“留在部队”中权衡一番,觉得后者更有意思。
他很享受那种不停突破自己的感觉,对未来刀口上舔血的生活也有一丝向往。
当初刚入军校时,谢征不希望因为家世显赫而被区别对待,与同学相处时一直装作普通家庭的孩子,这一装就装了三年,身上的少爷气儿被洗净,到特殊行动组时还真与其他队员无异了。
程故就是在这时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寻常人很难忽略程故,谢征也做不到。这位哥的存在感太强了,生得异常俊美不说,嗓门也大,活力十足,哪里有热闹,哪里就有他。
炊事班的小弟打架,程故第一个跑去围观。队长被上头叫去谈话,回来脸黑得跟碳似的,谁也不敢靠近,只有程故乐呵呵地跑过去,往队长手里塞一杯刚泡的大红袍,还说:“消消气,来,趁热喝。”
队长被烫得脸更黑了。
每天早上晨训,程故能一边领着大伙负重狂奔,一边大声唱歌。
唱的不是振奋人心的军歌,是外面中学生最爱唱的流行歌曲,一周七天不重样,还接受队员点歌。
谢征很无语,想不通特殊行动组里怎么会有这种军官。
同样想不通的是,程故扯着嗓门儿唱了五公里,到达终点时居然喘都不喘一声。
平心而论,程故的唱功不错,不仅不走音,唱得还相当有感情,喜欢时不时来个颤音,高音嚎得上去,低音沉得下来,表情也相当深情。
彼时新队员们还没见识过程故的本事,闲来无事说起军官们的八卦,有人说程故可能是靠脸和嗓子吃饭,特招进来的,毕竟特殊行动组压力大,有个能说会唱,又长得好看的队员在,时不时搞点文艺节目,有助于帮大家减压。
谢征却觉得,程故让他压力更大了。
一天晚上,谢征正往手肘的伤口上抹药时,程故突然出现,自来熟地摸一把他扎手的头发,又跟被刺猬戳了似的缩回去,甩着手说:“小家伙,你毛挺硬啊。”
旁边的队员全笑了起来,毛硬不硬这种问题,在全是糙爷们儿的特殊行动组,已经可以被自动升级为荤段子了。
有人抢答道:“必须硬啊!鸡巴越长毛越硬!是啵?”
程故爽朗地跟着大伙笑,明明和其他人一样笑得毫无形象,谢征这几年想起来,却总是想到一个词:笑靥如花。
但当年的谢征可没心思赏花,冷着脸道:“有什么事吗?”
程故止住笑,手也没闲着,刚揉完他的脑袋,又往他肩上一搭,“小家伙,你怎么不跟我点歌呢?”
谢征很烦“小家伙”这个称呼,却不便驳斥,瞪了程故一眼,“什么点歌?”
“晨训时我唱的歌啊。”程故说:“你们想听什么,我唱什么。大家都点过一轮了,就你端着,跟大爷似的。”
说“端着”两字时,程故还特熟络地翘起食指,戳了戳谢征的脸。
训练以外,谢征向来不喜与别人有太密切的身体接触,本能地偏开,脸上也露出嫌恶的表情,“你随便唱什么吧。”
程故看一眼自己被打开的手,眉眼一弯,露出略带恶作剧的笑:“好像被新来的小家伙讨厌了?”
说这话时的程故,气场与平时插科打诨时完全不同,声线温和中似乎藏着狠厉,眼中明明有笑意,却慑得人浑身一僵。
谢征也是后来才知道,程故执行任务时就是这般模样。
很快,程故收起那令人作寒的气场,抬起食指,轻轻勾了勾谢征的下巴:“没关系,我会让你慢慢喜欢上我。”
04
没人如此与谢征说过话。
短暂的愣神后,谢征一把将程故推开,剑眉深蹙,满眼冷漠与防备。这一推力道不小,程故却只是向后挪了一步,没有半点踉跄之势,半秒后竟然还抬手往谢征后脑上一削,将笑不笑道:“小家伙,胆儿不小啊,刚来就敢推队长。”
谢征盯着那双深潭一般的桃花眼,出神片刻,站起身来,靠身高优势睨着程故,沉声道:“程队,这是军队,请你放尊重一些。”
程故露出不解的神情,几秒后队员们哄堂大笑。
谢征这才知道,程故所谓的“喜欢”并非他理解的那种喜欢。
在特殊行动组,没人不喜欢程故,连总是黑着脸的队长张冠一也经常被程故逗乐。这人就是个活宝、队宠,走到哪儿哪儿有笑声,开别人玩笑在行,拿自己当笑话讲更在行,长相又出众,加上本领一等一地高——这点是谢征后来才知道的,不被喜欢都难。
误解了程故的意思,谢征不免有些尴尬,只想今后与这空有一身皮囊的副队井水不犯河水,哪知没过多久就被对方缠上了。
最近几年他时常想,那时大约是自己心中有鬼,注意力全在程故身上,才会着了对方的道,把寻常的玩笑当做别有深意的撩拨,把正常的接触当做耐人寻味的调戏。
事实上,程故待其他队员也是如此。
再者,军队里喜欢开过线玩笑的也不止程故一人。
但也许是谢征气场太强,从军校到特殊行动组,几乎没有人像程故那样时不时揉揉他的脑袋,训练累了还直接往他身上靠,糊他一身黏腻的汗。
别人不敢惹他,也不屑于惹他,唯独程故半点不怵,视他的阴沉、冷淡、抗拒为无物,想揉脑袋就一定要揉到,想拉他当垫背就一定要靠上。他当然反抗过,反抗的结局却是被结结实实撂在地上。
原本,他以为自己高出程故6厘米,格斗又是强项,收拾这花瓶副队没有任何压力,然而程故居然在他出手时如捷豹一般闪到他身后,右手往前一探,锢住他的腰,左手从他胯间穿过,利落地来了个抱身侧摔。
身子撞在地上时,谢征懵了,双唇微张看着骑在自己腰上的程故,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程故刚才的动作看似平淡无奇,实则对反应、力量要求极高,而且穿裆的那一下非常迅速,可谓直击死门。
那是入队之后,谢征头一次见识到程故的厉害——不仅轻而易举地制伏了他,还在他倒地的时候力道正好地扶了他一把,令他不至于摔得太痛。
照程故的话来说,这是副队长应该做的。
“小家伙就像祖国的小花朵,保护好了才能茁壮成长。”
程故跑来点歌那晚,谢征以为“小家伙”是对方对自己的蔑称,久了才发现,程故对新队员一视同仁,全叫“小家伙”。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谢征越来越厌恶“小家伙”这个称呼。
讨厌程故这么叫自己,更讨厌程故这么叫别人。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不由自主地关注程故。
只要程故进入他的视线范围,他就几乎看不到别人。
对所有有关程故的事,他亦不愿放过。
听说特殊行动组的荣誉室里摆着一排程故的功勋章;听说程故16岁入伍,不到17岁就被特招进入特殊行动组,是组里最年轻的副队长;听说程故在小组作战里能胜任任何位置,单枪匹马也能平安归来;听说程故……
程故的强大,无解。
谢征磨着后槽牙,看向程故的目光越发复杂。
他想变强,强到能与程故并肩作战。
他甚至想压过程故一头,破解那所谓的“无解”。
但这较的劲又和过去不同。在军校和特种部队里,他都有竞争对手,他一心一意想打败那些人,从无其他念头。可对于程故,他想的却不仅仅是超越。
那种抓心挠肺的冲动是什么,他也是在之后的年月里,才醍醐灌顶。
新队员过渡期结束之前的一天,程故在带了一场场地极限体能突破后,身子一歪,又往谢征身上靠。有了上回的教训,谢征已经知道程故是个人物,最近也被靠惯了,本来不想挣扎,但实在是太累了,两条腿像不是自己的,根本站不住,程故一贴过来,他最后那点劲儿也给撞没了,以为会狼狈跌倒,小臂却被一只有力的手拉住。
程故逆着光,脖颈的汗水跌落到他胸膛,像辣油入锅,在他心脏上迸发出从未有过的狂潮。
程故轻笑一声,揶揄道:“怎么这么不经练?这就站不住了?”
谢征站起来,刻意冷漠道:“你站得住就别往我身上靠。”
“我偏要。”
“……”
“谁让你长得高呢。”程故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臂:“又高又结实,靠着稳!”
谢征嘴角抽搐,才知程故光靠他不靠别人,只是因为他个头最高。
“不过今天,你可以靠靠我。”程故说。
那时谢征才19岁,心高气傲,腿软嘴不软:“靠你干什么?”
“你都站不住了,还逞强?”程故笑了笑,一把将他拉自己跟前,手臂压着他的头颈,硬是将6厘米的身高差压没了,“累了就歇歇,受不了了跟我撒个娇,说不定我就让你休息了呢?大家都知道扛不住了时吱声,就你端着,你傻不傻啊,撒娇会掉块肉吗?”
谢征被压在程故胸口,硬是挣脱不开,鼻息间全是程故的味道。
程故的汗水,居然并不难闻,和别人不太一样,灼热中似乎带着浅淡的甜味。
而程故的身子也和别人不一样,虽然该有的肌肉一块不少,但有时柔软得像无骨的蛇,说靠就靠上来,有时又如钢筋铁骨,能稳稳撑起另一个男人。
就像现在。
谢征想,自己肯定是累傻了。
程故一边说一边拍他的背,“休息够了再回去练习,你一新队员,过渡期才还没结束,不会接任务的,别那么心急。记着,有困难,找程队,程队宠你。”
05
三个月的新队员过渡期结束后,谢征被分入一队,而一队的负责人正好是程故。
搬宿舍时,谢征本应与另一位队员同屋,却在得知程故的室友被调去另一个军区后,主动申请与程故同屋。
说不上是什么心理,并非特别想与程故住一起,只是不愿意看到程故与别人住一起。
程故倒不介意,懒散地靠在门边,在谢征进来时往对方小腿上轻轻一踹,笑道:“训练时没被我折磨够,睡觉时也想被我折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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