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长安没接话,显然思绪还是在外云游,完全没听进去。
“……得了练了也是白练,明儿个睡醒了再来。待会儿去把马喂了,你有个朋友过来找你了,人我给领进别院了,待会儿你自己把他给劝走。”统领在宫里头带这些侍卫也有许多年头了,这些少年里头过几年有的得以迁升,有的可能因为自身的原因连全尸都留不住。毕竟说不定以后自己还得巴结着,也不可能真的和这帮少年置气。
方才楚长安还跟一具行尸走肉似得,听到统领这句话,立马回魂了似得。毕竟京城里头虽然能跟着楚长安一道瞎扯的狐朋狗友不少,但真能粘着他转的就苏家大少爷那一个。不过以往再粘着也不会没事儿干来宫里头找人,楚长安想了半天,估摸着又是被哪家姑娘给甩了找自己来哭的。
自从上次萧寂让楚长安处理的那些人都是苏家的兵马,汴梁之中以往的恩怨也知道了几分,很多事情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了的。如今楚长安若说对苏言明没有芥蒂是不可能的,毕竟再是个不谙世事的大少爷,到底也是姓苏的,而且虽然表面上瞅着有点儿憨,但是心里头多半也是个明白人。但若是楚长安有意冷落,怕是前头自掘坟墓那出掩人耳目的戏码白演了。
“楚兄——!”
大老远楚长安没走近,就听见对方那副恨不得让整个皇宫都听见的大嗓门。苏言明毕竟是常年混迹于风月之地的,本来只有五分的容貌也能打扮的有七八分,这一喊,倒是引来了不少宫女的回头。
“楚兄我等你好久了!我在家横竖也是闲着,趁着今天天色早,便来找你了。”苏言明一面说着一面笑嘻嘻的凑了过去。
楚长安见着他要往自己身上靠,赶忙往后退了几步,“祖宗,上次因为你,我十年俸禄都给扣干净了,您哪儿舒服哪儿呆着,别来祸害我了行不?要是再扣个十年八年的我还活不活了?”
“这话说的,不祸害你我祸害谁去?反正都祸害了你这么多年了,也没见出什么毛病啊。”
楚长安觉得跟眼前这个人说话怕是跟猫狗讲诗文无异,索性不再跟他纠结这个问题,“得得得,我生来就是给你祸害的。说吧,这次又整出什么幺蛾子了?”
“没啥,就是前些日子见着你病了,最开始的几天去府上寻了几趟也没见着人。上次拉着你去酒楼的时候感觉你精神还是不怎么好,特意托人给你带了点儿东西。今日横竖也闲着,就进宫给你送来顺便也看看你。”
楚长安听到这儿心里头不禁沉了几分。
最开始那几日,苏言明果然是去过楚府的。
虽然楚长安临走的时候跟冬果交代过,就说自己病了去温泉疗养,有人来了就送客,别多嘴。但是还是有些担心对方察觉出来了端倪。楚长安知道苏言明表面上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儿,心里头可明亮的很。
有些事情不得不防。
“还算孝顺,先前拉着我去酒楼的时候怎么就不念着我病没好。”虽然心里头已经打起了警惕,但是表面上还是跟往常一样嘻嘻哈哈的。旁人看来他俩还是那两个不长脑子的纨绔二人组,殊不知心里头各自都打明了算盘。
“嘿嘿……”苏言明有些歉意的挠了挠头,“其实还有一件事儿,说起来挺吓人的。这几日一直没睡好也是因为这个。”
“哟,什么东西还能吓着你?确定不是你吓着别人?”
苏言明见着他不信,脸色已然没了方才那般欢快,把楚长安往屋子里拉了拉,和上门之后确认四下无人了,才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开口。
刚没吐出两个音节,却是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怎么了这是?”楚长安见着他神色与往常有异,也跟着严肃了几分。
“……说出来楚兄怕是也觉得不可思议。”苏言明说到这儿又停顿了,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望着楚长安,久久没有开口。
“别磨叽,快说。说完我还得去给马薅草吃。”
“我家井里打捞出来了……一大包耳朵……”苏言明提到这件事儿明显有些害怕,语序也显得毫无逻辑。
楚长安虽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但还是一脸的不相信的样子,轻笑了一声,“……我都这么大的人了还想编故事唬我啊,谁家井里头能长耳朵,该不是太久没清理长蘑菇了你看岔了吧。”
“真的是耳朵……全是人的耳朵!楚兄你别不信我!前些日子不是汴梁附近刚发现了许多无耳尸吗……过了两天就全出现在我家井里了!你说我家向来也与旁人无冤无仇的。这么一闹的我真不敢回去了。”苏言明的见着他不信,语气激动了好些,死死地抓着楚长安的肩膀,表情没比哭着好看到哪儿去。
不过也是,井里头长耳朵这事儿别说楚长安不信了,要不是亲眼看见了,苏言明也不一定相信。
你成天眠花宿柳的哪儿沾过家,这句话楚长安想了想还是咽了回去。见着苏言明一副受了惊吓的模样,便将声音柔下了几分,“那些案子倒是有所听闻。不过怎么会出现在你家井里。”
“我怎么知道!楚兄你在圣上身边做事儿,要是可以的话求求你帮我打听着一些可好!”
以前两个人在一处的时候可是从来没议论过半分关于朝政的事儿。
楚长安以前跟了萧寂那么多年,厚脸皮的毛病虽然没改,但是心思敏锐的学问也跟着练就了几分。
苏言明这幅样子,一个是真的出于恐惧,另一个,怕是背后也有人提点着。
楚长安没急着接话,只是倒了杯茶递给他,让他压压惊。过了一会儿看着他情绪平复了些的时候,才再一次开口。“帮你打听是可以,但是我充其量也就是个侍卫,品阶不高。每日虽然是能见着圣上,但也没什么能开口的机会。若是实在是害怕的话也可到我府上先住两日,或者找家客栈先安顿着。毕竟这儿是汴梁,一国的京城,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想必是会妥善解决的。”
“可是……”
“可是什么?”
“没什么。”
话已至此,苏言明其实也隐隐意识到了些什么。
以往若是遇见这种情况,依着楚长安的性子多半不比自己好到哪儿去,早就跟着自己一道担惊受怕了。但是这次却是出其意料的冷静,好像觉得就是一件跟吃饭睡觉一样平常的事情,完全感受不到他对生命的敬畏。
以前楚长安可是哪怕死了个阿猫阿狗的都要胡思乱想半天的。如今这个情况,要么是他压根没信,要么就是骨子里的性情真的变了。
最后两个人还是各自怀着心事散了。
苏言明心里头只是觉得这个幼时的伙伴和自己回不去了。
但是楚长安心里头想的可就多了。本来是想给苏家立个马威,但是现在的情况非但是没镇住,反倒是滋生出了许多原本没有的东西。
楚长安不指望能让苏言明往自己这边儿倒,但还是希望能表面上稳住这段关系。
万一哪一天有用武之地呢。
坐在屋子里头想了半天,楚长安还是没把这些零零散散的头绪整理出个所以然来,总觉得很多细节都有蹊跷,但是仔细寻觅,却是寻不出什么线索。
然而还没来得及多想,门便发出一声巨响,这个门框都晃了好半天,紧接着外面的风便灌了进来,“骑射不好好练就算了吧,让你喂个马喂哪儿去了!”
楚长安回过神来见着统领似乎真的要发作了,赶忙把方才苏言明留下来的那个锦盒塞了过去,“诶呦,不好意思,实在是没想起来。这点儿微薄的心意统领您先收着,小的马上去干活,保证不让马饿着。”
锦盒里头的东西楚长安也没看,但想必苏言明送来的东西都不会差。果不其然,统领见此立马笑开了花儿,“不愧以前是汴梁中出了名的大纨绔,果真是识货又识相啊。”
“您喜欢就好。不过您看……今晚上的值夜……”
“你要是喜欢这差事以后都是你的了,反正也没人跟你抢。”
“多谢统领!”
☆、第十六章
“楚侍卫,你说皇上怎么还不回来啊。”
值夜的小宫女还是采莲,其实不仅侍卫不愿意干这活,小丫头也多半是不愿意的。虽然自古以来这种值夜的宫女幸承圣恩,一夜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事儿不少,但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几率也的确是不大。大多时候还是得打着瞌睡吃着风,在门槛儿上干坐一夜。
但是听闻楚长安基本上把所有的值夜都领了之后,这帮小丫头争先恐后的都要来抢这个差事。
“政务忙呗,不回来也正好,咱俩也清闲。”这句话倒是不假,自从楚长安发现萧寂对他的态度还算宽容的时候,以前那恃宠而骄的毛病可算是尽数长回来了,能偷懒的时候绝对不勤快,生怕委屈了自个儿似得。
虽说是偷懒,也不过就是趁着对方入眠之后爬上房顶吹吹夜风,或者是趴在屏风上头悄咪咪的看两眼也就知足了。
“他回来了我就敢打瞌睡了啊,反正皇上睡的死,也看不见我。对了楚侍卫,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儿啊。”
楚长安第一反应又是上次那种能要半条命的事儿,下意识的摇了摇头,“可别,上次能活着出来已经很不错了,这回打死我都不帮了。”
“不是不是,这回不要命的。就是能不能拜托你出宫帮忙买些东西啊,银两我会提前给你的!”
其实宫里头苦的还是这些宫女和太监,一旦入了宫,基本上这辈子就出不去了。虽然说这些小丫头过个十年八年,到了年纪能够被放出去,但是那个时候已然过了人生中最好的年华,嫁人多半也是嫁不得了,又和以前的亲戚没了联系,虽然靠着多年的积蓄做个小买卖也能活,就是过得不安稳,所以大多都会选择在宫里头待一辈子。一个是习惯了,另外一个对他们而言这也是最好的归宿了。
“中吧,只要不是什么宫里头禁止的就成,我过两日得了空正好也得回家看看,顺道帮你买了。”想了半天楚长安还是应下来了,毕竟这些姑娘一生也不一定出的去几次,帮一次也无妨,只当是给自己积德了。
“就城南那家铺子的胭脂水粉还有绣线,还有锦缎,还有……”采莲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堆,基本上都是些姑娘家用的东西,“怎么了,有问题吗?”
堂堂一个七尺男儿,去买些胭脂水粉这种东西,这种事情说出去怕是面子上挂不住。但是方才既然是答应了,反悔这种事儿楚长安肯定是做不出来的,想了半天还是硬着头皮说道,“没什么。”
“对了还有……”采莲话说道一半儿,忽然闭上了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重新站好,见着楚长安还是一副懒散的样子,挤眉弄眼的提醒着他,奈何对方就是会不了意。
楚长安瞅了她半天也没弄懂她要表达什么,直到听到背后那个沉稳有力的声音响起来的时候,才算是反应过来。
“有时间和别的姑娘说话,不如把该做的事情给做好了。”
虽然是斥责,但能听得出来并未真的生气,只是淡淡的抛下了这句话,自顾自的走进寝殿合上了门,没再去理会外头这俩聒噪之辈。
萧寂进去以后,楚长安忽然才想起来今日早些时候关于苏言明事情没去禀报。方才和小丫头这么一闹腾,倒是忘了正事儿了。
京城中这些个世家,保不齐往上数几代也是皇戚,只不过后来出了事儿,才改了名换了姓的。毕竟自开国以来,京城之中就没有留过萧姓的王爷,不是发配边塞就是改名换姓,太子也基本是从一出生就立好了的,然而即便是防备到了这个地步,也依旧是没能阻止各种挡不住的腥风血雨。
以往萧寂要什么,楚长安都会极尽自己所能的帮他夺取。但是这一次,他深刻的感觉到了那种有心无力的感觉。
明明隐患摆在面前,却是无能为力。
不过也是,当初之所以能来势汹涌,也是提前养了许多年的兵力,毕竟什么事情都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改变的。现在也是,这些根深蒂固已经成型的势力,也不是一下子说铲除就能铲除的。
次日的时候萧寂醒的早,远还不到该上朝的时候。
楚长安察觉到内殿有动静的时候赶忙摇了摇还在打盹的采莲,示意她赶紧起来。
萧寂从屏风后头出来的时候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衣衫,见着采莲一脸惺忪,只是让她去打热水,并未多做责罚。
然而转身看向楚长安的时候,脸色可就不怎么好了。
两个人僵持了半晌,还是楚长安先开的口,“早上凉,皇上要是嫌屋子里头闷多加件衣服罢,当心着了风寒。天色还早,要不您在睡会儿?”
都暮春的天了,早上虽然还是凉,但是离能着风寒的程度还差了些。萧寂会不会生病楚长安不知道,但是他知道自个儿的身体诚实的很,又正值气血方刚的年纪,再这么看下去自己准个儿得露馅儿。
虽然怕露馅儿,但还是不禁多看了两眼。
楚长安见着他没动静,只好道了声得罪,自己进了内殿取了斗篷给他披上。触碰到萧寂冰凉的皮肤的时候,见着他也没拒绝,楚长安心里头也不禁有点儿好笑。
多大个人了,自己连冷暖都分不清楚。
“既然皇上起得早,臣有一事要说。”昨天晚上既然是忘了,今日趁着早起,也正好一并道出来。
“说。”
“前些日子的事情,苏家怕是……”楚长安话没说完,便被打断了。
“谁给你的胆子擅自涉及前朝的事情的?”
这句话倒是把楚长安给问懵了。
仔细想想倒也是,现在他就是一个小侍卫,不是萧寂身边儿那个能呼风唤雨的萧从一了。这种话说出来的确是逾矩了些。
虽然知道错在自己,但若说心里头不失落绝对是假。
那些亲密和若即若离的温柔,怕都是自己臆想出来的,在对方眼里头,不过就是一件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事儿,懒得去计较罢了。
因为太过在意,所以哪怕是一件很小的事情,都能在心中无限放大。
不过楚长安好就好在脸皮厚,心也大,萧寂这么说非但没觉得委屈,反而是笑出声来,“没胆子没胆子,皇上您冤枉死臣了。不过就是昨日见到了苏家的那个大少爷……就……就给您提个醒,嘿嘿,前朝的事儿臣也不懂,您可别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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