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在大门前,只有一道宽敞石桥可供通行,却同时也是关墙上引弓的射程之内。
这就意味着,凡是要进入关内,唯一可行的路,就是突破大门。
而要突破大门,不得不走那石桥,就一定会暴露在关墙守军的攻击圈内。
但汜水关的守军,满打满算也就八千人,箭矢也就那么多,关墙又不会生出手脚来帮他们抵御敌人,也没有长刺来阻止云梯的搭建,冲车的撞击,甚至是兵士的攀爬。
在悬殊兵力下,对上那一看就黑压压的一片,数不胜数,各个凶神恶煞,冲他们虎视眈眈的敌军,怎么可能守得住?
“守好了,一见人靠近就给我不停放箭!只要再坚持一阵子,主公派出的援军马上到来,可千万别出什么岔子!”
杨奉心里烦躁,却不得不抑制着,在大声吼出这道其实主要是要安抚焦躁不安的兵士心的命令后,并不理对面那在大大的曹字旗帜下叫嚣的壮矮子,从墙头下来:“公明何在?”
正托腮细思的徐晃闻言,从不远处走了过来,行礼道:“杨将军,可是有事吩咐?”
杨奉疲惫地揉了把脸,皱着眉头:“你一向有主意,对这困难局势,可有破解之法?”
徐晃并不急答,先反问道:“洛阳那边,可有说过何时派援兵来?”
杨奉脸色难看地往左右一看,见兵士们离得都远,才压低了声音,将实情告知:“我早已将此地情况告知,却始终不得只言片语的回音。怕是没指望了。”
徐晃摇头,断然道:“不可能。”
杨奉一愣,心中骤然燃起强烈的希望,一把握住他双肩,急切问道:“你知道?他们单独告予你了?何时,多少?”
徐晃斩钉截铁道:“杨将军莫忧。此关何其要紧,倘若丢失,无异于使帝都门户大开,主公岂会容许此事发生?绝无可能拱手让人,若晃所料不差,增援不日将到。”
杨奉脸色变幻莫测。
徐晃说得很有道理,他不是不明白,可在切切实实见到援兵之前,道理再漂亮又有何用?
可有希望,总比绝望好。
杨奉稍稍冷静下来,松开紧抓着徐晃双肩的手,略显颓然道:“那不管他们如何叫阵,都不得去应。”
对面猛将如云,他们现也就他自己跟徐晃能用。可哪怕拼死解决了瞧着是软柿子的那矮子,恐怕也伤不了多少士气,就得被在一旁始终一言不发,却是蓄势待发的那个骑着赤兔的吕奉先给几下斩了。
徐晃点头:“当然不能应。我们如今要做的,就是在援军到来前拖延时间,尽量消耗敌军精力。最能杀伤关墙的冲车要建起来可没那么快,单靠兵士的话,除非他们不顾一切、哪怕伤亡惨重也要强攻,一时半会,也称不上有威胁的。”
杨奉赶紧追问:“要如何做到消耗敌军实力?”
徐晃侃侃而谈:“分出十几支小队来,一半在入夜后轮流骚扰敌营,让他们无法安睡养神;一半分散开来,带上易燃柴草,寻袭敌军粮车……”
杨奉听得入神。
而在城外,吕布安安静静地骑在赤兔马上,面无表情地看着曹操喊沙了声音,就换了夏侯惇继续;不久后夏侯惇也嗓子哑了,就换了其弟夏侯渊;再然后是曹仁曹纯……
嗓子眼都快冒烟了,再难听的话都骂过了,关墙上依然悄然无声,守兵纹丝不动。
可要是以为睡着了,那就大错特错了——但凡靠近那石桥,就成了一个个活靶子,马上有如雨一般的箭矢迎头浇下,哪怕举着盾牌,也吃不住这密集的攻击,不得不立刻后退。
在燕清到来之前,他们也不好发出强攻指示,便先干耗着了。
等到了下午,不但是听了半天,还回头看了半天、却没能等到燕清到来的吕布拍了拍懒洋洋的赤兔,慢吞吞地到了曹营当中,一路畅通无阻。
曹操正跟戏志才讨论着什么,听得亲兵通报,立马收了话,还不等他迎出去,吕布就已踱到跟前了。
吕布牢牢记着燕清的话,毫不犹豫地翻身下马,向曹操执了个平级礼道:“曹太守。”
“吕将军,”曹操讶道:“可是有事?”
吕布不着痕迹地瞟了眼脸色苍白,还清浅带笑的戏志才,心里不由感叹,这才是个谋士该有的模样、
就得无时无刻不随军!兵士就算了,必须得跟将领们同甘共苦!
哪里似郭嘉那般娇气,被主公给宠坏了,凡是辛苦的都给挡着,偏偏还是坐个车得吐,跑个圈叫累。
吕布面无表情地将郭嘉腹诽一遍,嘴上道:“可以叫你的人先别骂下去了。”
曹操不解:“哦?”
吕布慢慢道:“他们刚撕了些小布条,塞耳朵里头去了——再怎么大声喊骂,他们也是听不见的。”
曹操何尝不知,但围无可围,对方就是龟缩其中,他们的攻城器械又还没制好,除了搦战以外,一时半会的,也没别的选择了。
曹操无可奈何地解释几句,吕布微眯着眼,少顷扬唇,慢悠悠道:“等入夜后,我自有法子解决。”
曹操:“入夜?”
吕布半耷拉着眼皮,惜字如金:“唔。”
吕布一脸不愿细说,而要保密的架势,曹操也不便多问。
想着再不济还有燕清在,他干脆听了吕布的建议,命令兵士们退回来些,扎营生火做饭了。
不过曹操怎么也想象不到的是,在他跟前少言寡语,虽态度客气,却深深地流露出一种疏离冷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傲气息的吕布,一到燕清的主帐里,可就彻底变了个人。
像个自认做了件足够撼动所有人的大事,而急于告诉家人的小孩儿一般,一边以闪闪发光的眼神盯着燕清,一边绕着他转来转去、打着圈圈,话痨得将自己灵机一动、偶尔得来的计策翻来覆去地讲,唯恐哪儿不明白,哪儿又不够详细。
第83章 芦苇借箭
安静的营帐当中,烛光跳跃,映入吕布那双奕奕有神的英目当中,明亮得让燕清都不由晃了晃神。
吕布殷殷期待地注视着燕清,忍不住前躬一些,手悄悄地将席往燕清的方向挪了半寸:“主公以为如何?”
燕清敛了心神,点了点头:“应是可行的。但是否用策,还得召军师们过来作些商议。”
原来吕布见箭势凶猛,持盾也难以抵御,偏偏又避无可避,非走这石桥不可,就欲想个不伤兵士、还能耗掉敌军箭矢的两全其美之策。
经这一顿苦思冥想,无论是高大得难以看清顶上的守兵面孔的关墙,还是他们所居的偏高些许的地势,再有不远处的迎风摇曳的芦苇所带来的灵光一闪,如此天时地利人和下,还真让吕布破天荒地来了回超常发挥,琢磨出个前所未有的高策妙计来了。
那就是将输送粮草和辎重所用的推车悉数腾空,再暗采芦苇扎成姿势各异的人形,给它们戴上战盔穿上战衣,在车上系上长长绳索,趁夜光线最差时,高擂战鼓,故意大声喧哗,叫守兵心慌意乱,误以为是他们夜袭。
既然只能看到影影绰绰的轮廓,又能听到呐喊玄天,那要骗守兵在惊慌之下把箭统统射到实为芦苇人的‘燕兵’身上,应是可行的。
等没了箭矢,关墙就不再是‘险’,而是稀松平常的一道屏障,里头圈着几千头无力的羔羊。
只要攀上墙头,能近身去,不管持枪持剑握刀都好,吕布自认经他费心费力训练出的这万把将兵,绝无可能输给这些年来只对付过柔弱无力的百姓、早被养钝的西凉军的。
燕清还真没想到,吕布一顿歪打正着,竟然将演义上属于诸葛亮,正史上属于孙权的‘草船借箭’给折腾出来了。
燕清神色微妙地看向吕布。
……难道吕布还有当智将的天赋,只是史上因太过刚愎自用,才不幸被埋没了?
这猜测着实太不可思议了些,偏偏无从验证,连自认极崇拜吕布的燕清都难以相信,不免多瞅了吕布几眼。
吕布方才隐蔽地偷觑燕清脸色,见他心情显是不错,忐忑就安定了大半,恰在这时燕清将视线投来,心情便抑制不住地更加雀跃了,不自觉地腰杆挺得笔直,神情也威武自若几分,大大方方地任燕清打量。
燕清却没看多久,就重新垂眸,看着舆图道:“事不宜迟,要用芦苇扎成人形,又得掩人耳目,少说也要一两晚的功夫,快去请奉孝和公达来罢。”
“布这便去请二位先生过来!”
吕布火急火燎地起身,就要往外,好亲自去请郭嘉荀攸。
燕清怔了一下,倒是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他战袍下摆,就要将他留住:“慢——”
一个“着”字还没脱口而出,话就突兀地断了。
非是吕布无礼,而是燕清太低估了吕布的力气:他满心以为能拦住吕布离开的步伐,不想这一拽下,对方毫无防备,自然也收不住去势。
结果人高马大、怪力无双的吕布非但没被拽住,还将燕清给一并带了出来,趔趄地往前扑了下去。
燕清并不追求豪奢,又是在关前野地临时扎下的营寨,帐中地上,自不乏锋利的碎石硬土。
“主公!”
吕布在那一瞬险些魂飞魄散,心都漏跳数拍,赶紧拽着燕清胳膊:“您没伤着罢?!”
燕清刚才反应也快,往上一扯一攀,就拽住了吕布这身将军服的裤腿,虽姿势看起来狼狈了一点,好歹没直接磕到地面上。
吕布丝毫不顾自己的裤头都被拽了下来,都已到了膝的位置,他脸色刷白、满头大汗的地将燕清小心搀扶起来,那神情绝望紧张得如自知闯下弥天大祸:“您您您——”
“无碍。”燕清不紧不慢地坐直了,然后毫不客气地猛然一脚,踹到吕布那硬梆梆的大腿上:“你急什么?况且这点小事,让底下人去就行了,同他们抢活干,不得惹人笑话?”
言罢,燕清扬声吩咐一声,守在门口的亲兵便有二领命而去。
莫说是被燕清用谴责的目光紧迫盯着,或是挨了那软绵绵的一脚,单是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吕布就已连大气都不敢出了,坐立不安,口中老实认错,同时还忧心忡忡地盯着燕清。
燕清原还想再凶他几下,可看他已将自己吓得魂都快飞了的模样,就只剩下哭笑不得了。
吕布作为一军主帅,又是个争强好斗的刚勇性子,常常身先士卒,摧锋破锐,背上新伤旧疤数不胜数。他本人却满不在乎,除非必要,连军里大夫都懒得叫来,等它自愈。
但自己此时连油皮都没擦破一块,就能叫吕布紧张成这样,不由让他刷新了一下吕布用情时有多投入的认知。
不过燕清没功夫胡思乱想太久,就因二位谋士迅速通过了这个计划,而被这轰轰烈烈的扎芦苇人的大事给中断了思绪。
他也没瞒着曹操军,而是果断派去使者,发动盟军采了芦苇一起扎。
众兵三五成群,分工合作,效率非常可观——等到了三更半时,两千出头的草人都套好了旧战袍,一个个被安置在木车上,准备就绪了。
当着众将的面,燕清看向一脸跃跃欲试的吕布,微笑道:“此计既是出自奉先之手,就由奉先亲自施行罢。”
吕布激动地长行一礼,大声道:“臣吕奉先,定不负主公所望!”
燕清点点头,认真道:“祝君得胜还!”
火光在眼瞳中心跳跃,吕布深深地看了燕清一眼,用力一点头,猛然转身去了,悍然喝道:“摧锋营的儿郎们,听我号令!”
顿了一顿,吕布提气长吼道:“擂——鼓——!扬——旗——!”
一盏茶后,关内酣睡的董卓军,全被骤然响起的警钟惊醒!
敌袭!
徐晃反应极快,不给营内自乱的机会,就当机立断地先整顿了队伍,再谈接下来的行动。
等自己手下的兵士统统点齐了,才领着他们去往墙头。
鼓点密集,震耳欲聋,音振百里。
除了混杂在其中的嘹亮呐喊外,浩浩漫漫地席卷了八方四面,也掩盖去了别的一切动静。
又是夜最深的时刻,弯月蔽于云后,只得稀疏星光洒落,映出黑压压得叫人心生惧意的大群大群的敌军兵士,各个戴着战盔,正往前整齐有序地前进!
徐晃瞳孔倏然紧缩,直觉有什么不对。
他甚至都能隐约感觉到,一个天大的破绽就在眼前,只恨凭着双肉眼,却怎么都难瞧出来。
杨奉已扯了外袍,亲至墙头,大吼一声:“弓弩手准备!他们一到桥上,就立即放箭!”
可是白日里还会因箭雨退却的燕兵们,这次却再没被阻拦了——纵有万箭齐发,深深地扎在了他们身上,也只让他们颤动着歪了身影,依然顽强前进。
后面的人更是没有片刻迟滞,稳定有序地继续向前。
“放,放,放!”
杨奉大惊,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越来越近,箭枝越射越少,却起不到半点阻拦的作用,登时心急如焚,禁不住跳脚叱骂,迁怒底下将士们:“这准头是怎么了?!!射射射半天,人都没倒几个!!他娘的,难道是穿了甚么铠甲?!”
徐晃亦是满腹惊疑不定。
无论如何,城墙是绝对不能让敌军沾到的,徐晃指挥着手下兵士持弓朝下弯弓射去,眼则一直紧盯着底下不断涌来的敌军将士。
时间变得无比漫长难熬,而下头敌兵已越过了石桥,步步紧逼。
虽也在密集强力的箭矢下倒下不少,可仍有更多在后头补充过来。
徐晃都已听得大声喊出的“快搭云梯!云梯!”,持弓的手不由紧了几分。
而就在他认为生死攸关的这时,如有一道电光在脑海中突然闪过,击破混沌,叫他瞬间明白了之前的诸多关窍。
定然有诈!
若是偷袭,应是重藏匿行踪,隐秘而来。
可这燕君却为何反其道而行,大擂战鼓,高声呐喊,摆出分明唯恐人不知晓的嚣张姿态?!
这么多兵士过来,却只有离石桥还有些距离的小坡上的兵士们,手中持着火把,为何越到近前,就越连半点火光都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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