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清:“……”
吕布要是将快咧到耳后根的笑稍微收一收,再把眼底的喜气洋洋给掩藏的好一点,他大概就能勉为其难地信上一回了。
就在燕清为这老大误会感到百口莫辩时,吕布就耐心十足地守在边上,眼巴巴地瞅着这墨干透了,才小心翼翼地收起来。
他起初想着贴肉藏好,随身携带,后又怕叫汗水给糊了,挠头思考片刻,索性小心叠了,回帐后亲自塞进自个儿那软乎乎的羽毛枕里,心里才安定许多。
燕清不太放心地跟着他出来,又万般纠结地看着他一脸美滋滋地在人来人往地兵营里走来走去。
吕布一向冷漠刚傲,哪怕待手下将兵,都是铁血强权的训练为主,没得半点情面可讲的。
不过他是军中的当之无愧的第一勇,除了孙坚对上他时还称得上有一战之力外,其他都只能被他打着玩,就连张辽也撑不过八十合,就天然有强大的威信在。
他还出手大方,不吝将主公赐下的赏分予有功的部下,赏罚分明,决事较为公平,又愿意提携能干后辈,哪怕他再表现得不近人情,也极受底下人爱戴。
每个将军带兵的方式都不同,就如高顺不爱言语,又受吕布影响较深,就有颇多相似之处;张辽则与他俩截然不同,许是年纪轻,就干脆放弃强行装出稳重威仪的模样,而多是跟士兵们嘻嘻哈哈打成一片,没什么将军架子。
燕清自认对这方面了解不多,只暗中留意过一段时间,并未想过要妄自干涉。
除非他们表现得太过极端,似张飞那般喜爱鞭挞士卒,粗暴对待下人,他才会考虑介入。
不论如何,哪怕不是吕布手下的兵士,也清楚他平日有多威武而冷酷的。
这会儿猛然见他一脸春风和煦,走路都带一股飘的劲儿,一身喜气几要满溢出来,不知吓得多少路过的兵士踏错步伐,面色就跟活见鬼一样的惊悚。
吕布丝毫不察燕清就在不远处看着他的举动,一掀开眼皮,看到被亲兵牵来的赤兔时,还不忙翻身跃上、再例行在立了一半的营寨边上巡视一圈。
而是微眯了眼,同满眼无辜的赤兔对视片刻后,出手迅疾如电,在那结实的马臀上狠狠拍了一记!
赤兔被那恐怖手劲一拍,吓得当场哕了出声,口中凌乱地喷出一些唾沫星子,浑身还往上猛然一窜。
吕布哼了一声,这才上了马背:“便宜你了。”
赤兔莫名其妙地瞪大湿漉漉的双眼,屁股却还又疼又麻,让它不由愤怒地扭过头来,冲胡乱施暴的吕布喷了几口热气。
吕布随手往它嘴里塞了一块草饼,以做安抚,脑子里还回想着之前的诗句。
“龙驹跳踏起天风”?
倒叫它也沾光一回。
燕清眼皮狂跳,实在看不下去了,索性回帐去找郭嘉说话。
郭嘉睡得安稳,直到日上三竿了才起身,燕清来到时,他刚用了膳。
燕清将自己有意招降徐荣的事相告后,郭嘉颔首道:“主公善识用英才,嘉便不随意置喙了。时机倒也选得不错。”
燕清莞尔:“有奉孝这句话担着,我便真安心了。”
郭嘉道:“大军撤得如何了?”
燕清道:“已走了三部,一切顺利。”
郭嘉微一沉吟,建议道:“依嘉看,主公忽安于扎营固寨,屯守防御,不思进取,董贼再愚钝,也将起疑心。”
尤其燕清所领导的这支关东联军,在之前一直表现得锐气十足,气势汹汹地直冲洛阳来的,哪怕这会儿有重兵屯守在半途做阻挡,也不可能长久地反了常态。
要是一昧安静下去,董卓肯定会怀疑其中有诈。”
燕清立马会意:“衅一回?”
要牵制住对方的主力军,就得布下疑阵,力求虚中有实,实中有虚,叫敌军始终摸不清底细,生出忌惮来,而绝不能让真实兵力被瞧出来。
等大军按计划撤走后,偌大营寨无异于个外强中干的空架子,一被发现并予以利用,那可不只是偷袭计划被破灭,燕清吕布这万余人,也会有性命之虞。
郭嘉点了点头:“正是如此。”
燕清道:“董贼奸诈,他知奉先勇猛无双,由奉先出面的话,他应是不会搭理,宁可慢候强攻的。”
不是每一场战役都有斗将这个环节的,董卓狡猾得很,以己之短击人之长的亏,怎么可能吃上第二回 ?
郭嘉似笑非笑,懒洋洋地摇了摇扇子:“说急,倒也不急。”
燕清无奈一笑,夺了他手中折扇,潇洒展开后,降尊纡贵地替郭嘉扇风:“奉孝何时学会卖关子了?”
主公的殷勤伺候,不是每个臣子都敢受的。
就连郭嘉这般胆大随意惯了的,都被燕清这极自然的做法给惊了一惊,蹙眉欲取回来:“怎劳主公为嘉扇凉?”
燕清还在琢磨正事,凭本能灵活避开后,真话脱口而出:“我较你健壮许多,扇个风又有什么要紧的?”
郭嘉眉心一跳。
他隐隐约约地感觉到,某方面已伤痕累累的自尊心,又被狠狠地戳动了一下。
燕清意识到不对,笑着来个亡羊补牢:“不过世间之人,但凡有所长,便总有所短。奉孝才智逸群,要有的缺,就会在旁的地方找补回来,何来真的文武全才?”
郭嘉漠然心忖:怎么没有?
眼前分明就有一个。
燕清道:“经你这么一说,我倒认为,比起奉先,还是由我出面更好一些。”
他是董卓的头号大敌、心腹大患,他要亲自出营,定会引起敌军高度重视。
燕清有把握的是,他哪怕露出些许破绽,在他手里吃过几次亏的董卓,也定会认定是他故意卖出的,拿出十二分的精力来防备他出奇兵强袭,也不可能会轻举妄动了。
而绝无可能想到眼前之人胆大包天,已悄然将营房变得了一个个空壳。
郭嘉嘴角抽抽,已放弃劝阻自家这明明是以谋见长、凭略起家,却总爱把自身当武将使,只差亲自带兵冲锋陷阵的主公了,只道:“主公若决意如此,不妨候上三日。”
燕清爽快应道:“善。但这是何故?”
郭嘉高深莫测地牵起一边唇角,眼微一眯:“等李傕。”
第119章 捷足先登
李傕接到密信,起初以为是诈,只纳闷怎么不送去主公那,倒到戴罪之身的他这里来凑热闹,于是随意展开,并未刻意避开亲随。
结果一目十行下,他整个人就傻了。
竟是燕司空的亲笔信!
李傕的心都禁不住漏跳数拍,好在理智尚存,恐自己面上喜色被旁人窥见,再向董卓告密,便佯装不耐地将信团成一团,往边上一丢,赶人出去后,再忙不迭地重新拿起,细细读完。
在董卓自西北六郡带出的兵将里头,李傕姑且算是受重用的将领的一员,却到底比不上牛辅那靠娶了个痴肥的悍妇就平步青云、地位超然的废物。
若牛辅真有些本事,哪怕靠裙带关系压他们一头,也就罢了,偏偏是个只有‘忠心’二字勉强沾边的蠢货,李傕又哪儿肯服气?
可惜他没有办法,只能点头哈腰,阿谀逢迎,虚与委蛇。
别看凉州将常年对抗胡羌,战功显赫,可朝廷对他们的态度,始终是一有外患便下令起用、一和平下来就不闻不问,军饷都一再拖延的敷衍。
而数个边州,多被关中关东的视作未教化的蛮荒之地,备受鄙夷。
他出身寒微,又是凉州籍贯,除了给董卓卖命、还能被人敬惧一等外,还真没个像样的出路了。
可即便如此,在董卓面对看似士气如虹、其实内部充满矛盾的关东军时,头一个想的不是挫其锋芒,而是避让退开,以守代攻,甚至还要将他们这些非嫡系的人马推出去送死时,李傕就明白光做脏活累活还不够,恐怕还得时刻留心,恐被主公他们当做逃跑时为断绝追兵而烧毁的栈道。
这么说来,还不如先下手为强,哪怕丢了前程,也得留条生路。
在自告奋勇,请去镇守虎牢关时,李傕就琢磨着意思意思抵抗一阵,然后投降给对方的。
他脑袋还算灵光,把最重要的一点看得清清楚楚——只要董卓那十数万凉州兵还在,燕清为了安抚或降或战的将士的心,都必须善待于他。
而且他也不是独自去的,还有一些死心塌地跟着他的心腹呢,筹码一多,就不愁燕清不肯接纳他们。
不料因董卓大手一挥,把郭汜樊稠等人统统派到他身边,虽是要辅助他守关,却也将他推到了不得不跟燕清顽战到底的尴尬境地。
这下倒能安心了。
李傕拿着这封被揉得皱巴巴的信,谨慎地揣入怀里,贴肉藏了,开始琢磨起一个安全合适的离开时机了。
自虎牢关大败后,折损了大半死忠于他的兵士不说,董卓予他的信任也一落千丈,军机大事轮不着他参与。
但总不能空手去罢?
李傕正谋划着准备怎样的进见之礼的时候,刚从牛辅那汇报完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的徐荣一回到帐中,忽发现榻边的履内藏了一封小箋。
待摊开一看,就愣住了。
连残忍暴虐的董卓都深深忌惮,在世人眼中以品德高洁而声名素著,大名鼎鼎的燕司空,怎么会留意到他这无名小卒,还写这么一封……情真意切的信来?
若不是尚且有着几分自知之明,又同那些西凉出身的将领共事颇久,知晓他们还没这心眼,徐荣都几乎要怀疑,这是被刻意伪造来试探于他的了。
徐荣怔楞过后,将这信翻来覆去,逐字逐句地读了几遍,眼眶微微发热,持信的手也有轻轻的颤抖。
这是世间头一个对他真挚表达欣赏之意的大人物:燕清不但爽快承认部署在别处的联军都是障眼法,独自荥阳来这一股是中坚,还赞他以少胜多,威武力破王匡的战绩,又感叹英雄怀才不遇,明珠暗投……最后盼他愿弃暗投明,来共行大事。
燕清并不在意他能策反旁人,倒是反复叮咛他莫惊动旁人,注意自身安危。
——这是他做梦也想象不到的光景。
徐荣神情怔忪地盯着那印戳,半晌方舒了口气,忽听得帐外动静,心神一凛,火速将信揣入怀中,若无其事地起身询道:“何事喧哗!”
亲兵掀帐,小声道:“牛将军请您往主帐一趟。”
“哦。”
徐荣漠然应了,以目光在帐中梭巡一圈,翻出几样要紧的,带在身上:“请牛将军稍候上片刻,荣这便去。”
打发走来人后,他却毫无往主帐去的意思,而是出帐后,径直朝马厩去了,一声不吭地牵了爱马出来,翻身上去。
他面色沉毅,似有重任在身,过往兵卒看到了也不敢问,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一路骑马疾跑,果断要冲出兵营。
到营门前,守兵先是颇感意外,旋即客客气气地将他拦下。
徐荣并不下马,而是怀里取了自个儿兵符飞快一亮,急促道:“密令在身,请放通行。”
他一向稳重自持,虽不甚受重视,也到底是将领,守兵们深信不疑,生怕耽误了董卓吩咐他的大事,赶忙往后一退,让开一条道来,行礼道:“不敢耽误徐将军事,请。”
“多谢。”
徐荣唇角微扬。
就在众目睽睽下,他揣着颗怦怦狂跳的心,潇洒提缰,纵马而出。
同样身为接到橄榄枝的幸运儿,李傕还在思忖着是否该办点什么,好让自己在燕清麾下立足时多些分量,就又倒霉地晚上了一步,叫徐荣来了个当机立断,捷足先登。
徐荣孤身一人,马不停蹄,奔至燕军立好大半的营寨之外,对上一双双遥遥投来的警惕审视的眼睛,他正犹豫着要如何表明身份时,正在外头领了队人马,亲自巡逻的吕布就来了。
吕布眼利,隔了还有老远的地,就已猜出他是何人。
果然。世间怕是无人能抵挡得住主公亲手所书下的甜言蜜语,这厮竟是片刻都等不来,怕是一接到就收拾包袱,迫不及待地赶来了罢?
瞟了眼被徐荣抗在身后的小包袱,吕布心绪刚要翻涌,就想起主公为自己所作的那篇惊艳诗作。
瞬间没了火气,甚至看起这勉强能算块砖,引出那宝玉的徐荣时,也多了几分友好。
他微眯了眼,催了忿忿喷气的赤兔上去,轻描淡写道:“徐将军?”
徐荣也一眼就认出了那鹤立鸡群、脚踏赤马的威武军汉的身份,不卑不亢地双手抱拳,行了一礼:“正是在下。闻吕将军之名久矣!幸得于此相见。”
吕布淡然一笑,友好道:“不敢当。主公已在帐中候你多时,事不宜迟,我这便领你过去。”
徐荣没想到吕布看着冷淡疏离,很是傲慢,其实毫无架子,居然还要亲自给他带路,心里紧绷的那根弦就松了大半,也不多加推脱,而是领情道:“卑职便厚颜一回,劳烦吕将军了。”
吕布默然片刻,竭力和颜悦色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徐荣平日里就是个沉默寡言,好埋头干活的做派,吕布也不想没话找话,二人一前一后,默然驭马到主帐前,周身氛围倒是难得的相合。
吕布翻身下马后,习惯性地要让守兵通报,熟料守兵动得比他还快,恭恭敬敬地让了开来:“吕将军。”
吕布错愕,这才想起,前日主公便交代了,予他同那郭奉孝都无需通传、即可直接入内的特权,心里莫名又快活一些。
“随我进来罢。”
吕布微一抬下巴,示意徐荣跟上。
徐荣将这一来一回尽入眼底,对吕布在燕清跟前的地位顿时有了个崭新的认知,感到十分的不可思议。
在他的认知中,但凡是腹有诗书的士子,骨子里都是瞧他们这些祖上要么平头百姓、要么流氓地痞、或是不入流的小武官的莽夫不起的,惯了高高在上,即便有求于他们,也多是颐指气使的态度。
在京中居住的那段时间,这道天堑就尤为明显,也是因一直忍受那些若有若无的鄙夷的屈辱,兵士们待百姓就越发粗暴,促成了双方难以共存的糟糕现状。
燕司空却对吕布如此破格看重,实在是……
不难察觉出徐荣目光中的羡慕之情,吕布下意识地将胸膛挺得更厉害了一些,面上还绷得毫无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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