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夫人的火气又转回到邑尉身上,扬起鸡毛掸子,边打边骂:“给儿子助兴?亏你说的出口!偷偷摸摸地从后门进来,不知道是给谁助兴去了!”
没了儿子观望,曹邑尉也不敢再逞英雄,他双手抱头,低声讨饶:“夫人饶命,这都是误会啊。锦儿姑娘今日前来只是给儿子送份贺礼,怕夫人您看见她不高兴,这才走了后门。”
曹夫人冷笑一声:“送礼?就她锦秀楼那点粗鄙之物也配当贺礼?”
“锦秀楼确实拿不出什么像样的贺礼,” 曹邑尉讪笑,“但毕竟是邑尉长子的生辰宴,聊表心意嘛。”
“哦,表示过了,然后呢?请你多多照顾她们的生意?” 曹夫人显然不信他的鬼话。
曹邑尉长叹一声:“夫人,要我如何说你才肯相信我?就算那锦儿舞艺超群,在我心里,又哪里能比得上夫人半分?我真是恨不得把心剖出来给你看看。”
纵使曹夫人怒火冲天,此时在情话攻势下也消去了几丈。她将信将疑地看了曹邑尉一眼,沉默了半晌,才沉声说道:“下不为例。”
曹邑尉松了半口气——另外的半口悬在胸口没能下来。他上前一步,抱住曹夫人,不露声色地发起愁来。
江凝傍晚二进锦秀楼,得心应手地再扮一次浪荡公子。
正是锦儿和秀怡最忙的时段,江大公子一进门便嚷嚷着要锦儿和秀怡一起来陪他,自然落了空。老鸨母赔着笑脸,正愁该如何安抚这位不好打发的客人,不料客人主动作出了让步。
这位浪荡公子流氓兮兮地表示,见不到两位姑娘,闻闻二位房内常用的香也可聊以□□。老鸨母暗自窃喜,在狠狠敲了他一笔之后,悄悄潜入锦儿与秀怡的卧房,将房中存香各抽了一支,交与江凝。“只有这两种?” 江凝用怀疑的目光审视着她,“我花了那么多钱,就得了两支线香?你是不是觉得我好欺负?”
“哎呦,公子,我哪儿敢欺负您哪。”老鸨母压低了声音,“这可是我们锦秀楼里最好的两种香,只给了锦儿和秀怡二位姑娘用,别的姑娘都眼馋着呢。那二位可都不好得罪,我拿的再多怕要被她们发觉了。”
不多时,江大公子便脚步轻快地回到了住处,得意地把战利品展示给段唯看。
然而段唯并没有露出多少惊喜之色。
他淡淡地接过两支香,语气平静:“回来的比我想的快一点。见过锦儿她们了?”
江凝先是一愣,随即笑出了声音:“小公子,您这是吃醋了?”
段公子别过脸去:“少自作多情。”
“别担心,我对扮流氓没什么兴趣。” 江凝脸上笑意渐浓,“不过……除了对你。”
段唯不想理他,飞了个眼刀过去,而后转过身认真地比对起几种香的外形,看起来似乎没什么不同。
然后是比对香气。
随着两支香依次燃尽,两人心头的疑虑却不减反增——那二者皆与断香毫无相像之处。
第10章 第十章
“那鸨母是不是在糊弄你?”片刻沉默过后,段唯忍不住开了口。
江凝苦笑着摇摇头:“不像。再说,逮着了个大手大脚的浪荡子,没理由把宝贝藏起来。既然曹大人都对那香如此感兴趣,自然能钓着更多人——她总不能跟钱过不去吧?”
段唯缓缓点头:“除非,那香是锦儿的私藏,她并不知道它的存在。”
“其实还有一件事,我觉得有些奇怪。” 江凝说,“这几日听坊间传言,锦儿姑娘的心气颇高。若是有什么宴席请她献舞一曲,至少提前十天去锦秀楼送上请帖,否则是一概不去的。今日她没有手里请帖,甘愿走后门也要去送上这份礼,图什么?我不信她对这曹大人动了什么真心。若是想请曹大人为她赎身……这姑娘恐怕得去找郎中看看眼睛。”
段唯目光一动:“如果恰好相反,是曹大人有求于她呢?”
“此话怎讲?”
“假如曹大人非常需要这香,而他手里正好又有锦儿姑娘想要的东西,今日他们借着生辰宴见面做一笔交易——这样是不是可以说得通?”
“唔,有道理。” 江凝飞快地伸出爪子在段唯脸上捏了一下,“还是我的小美人儿聪明。”
只听清脆的一声“啪”,江大公子手背上立刻出现了清晰泛红的巴掌印。
“嘶……” 江凝甩着火辣辣的右手,“不解风情。话说回来,锦儿想从他那里得到什么呢?”
“既然这份交易今日没能促成,他们必然还要寻机会见面。” 段唯沉声说,“我们要抓紧了。”
锦秀楼规模宏大,前院是迎来送往的烟花之地,后院既作厨房,亦作一众杂役的栖身之所。而侧院专用来调香制香,隔上数日,便有一架马车驶向香铺,满载香料而归。
多亏了几位姑娘偏爱支使思墨跑腿,替她们买些脂粉之类的小物件,江凝才得以与他不时见上几面,获取些有用的消息。此时,他手上这张采购香料的单子便是思墨设法夹带出来的。
几日前,段唯找了位香坊里的老香师,将仅剩的一截断香交与他,询问可否复制此香。
经验丰富的制香师一闻便道,此香是“湿炙”得来的。所谓“湿炙”,是将已成型的线香浸入配好的香液之中,静置数个时辰,待香液渗入线香,将其取出,放至陶器中,用大火焙烧,使线香彻底干燥,取出即成。
想那锦儿姑娘纵使全知全能,掌有制香之法,也不能凭空变出原料来。于是江凝将单子上的香料依样采购了些,带到香坊,恳请老香师调出同样的湿炙香来。
两人窝在小香坊里,恨不能不吃不喝守在那制香陶器前。这种废寝忘食的精神让老香师颇为诧异,询问那二人为何如此急不可耐,江凝随口胡诌“家母生辰将近,欲将此香奉上,聊表心意”,老香师连连赞叹,被这份“孝心”感动得连轴转了好几天,把那些香料组合调制了一遍又一遍,仍没能得出一个满意的结果。
“师傅,如果不局限在我拿来的这些香料里,您可有思路?” 江凝仍不死心,“比如,姑娘用的胭脂香粉,溶进线香里,有没有可能?”
老香师苦笑着摆摆手:“倒也不无可能。只是,我哪里懂得那些东西?若是一样一样的试,恐怕我这辈子也不用干别的了。”
段唯望着他布满皱纹的憔悴的脸,给江凝使了个眼色,起身一揖:“既然如此,便不麻烦您了。这几日多有打扰,辛苦。” 江凝随即将银两双手奉上,在老香师讶异的目光中走出了小香坊。
“这锦儿姑娘真是神了,” 江凝苦笑着低声说,“费了几日功夫,竟然一无所获。我这辈子闻过的香恐怕都比不上这几日多,都快腌入味了。”
“或许我们的方向从一开始就错了。” 段唯低低地叹了口气,“没准这香根本就不是从锦秀楼里制出来的,是她从哪个不起眼的香铺里买来的也说不定。”
江凝几乎要惨叫出声:“难道我们要跑遍整个邻江邑的香铺去找?”
“恐怕来不及了。” 段唯也是一脸苦笑,“还剩最后一招,不知道能不能凑合着用。”
二人在漫漫香海中浮沉数日,鼻子被熏得几乎快要失灵,而与此同时,曹邑尉的日子也并不好过。
那日遭河东狮吼后,曹大人的耳畔便一直嗡嗡作响。起初他并未太在意,只当是“狮吼”余威未散,留下了些许后遗症,可是隔了数日,这症状非但不减,还有加重的趋势。
他叫了府里的郎中来瞧,也没瞧出个所以然来。那郎中觑着曹邑尉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了些“或是劳累所致,注意休息”之类的废话,连方子都没开一个。曹邑尉不耐烦地挥挥手,让他退下,胳膊抵在桌上,用力撑着额头,心里的烦躁愈演愈烈,对锦儿的思念也越加清晰。
他想着每当劳累之时,锦儿在床头点起一支特制的线香,淡淡的烟雾笼过了他的身体,四肢百脉都跟着轻快起来;想着锦儿一双玉手抚过自己的脖颈肩头,极富技巧地按揉着,筋骨逐渐舒展开来。他想在那股幽香中小憩一会儿,暂时摆脱头昏耳鸣的侵扰,恨不得立刻就见到锦儿。
曹邑尉强打精神,处理了一些手头的公文,觉得有些支撑不住,四肢绵软地起身回到卧房,重重地栽倒在床。睡一会儿,他想,一觉醒来就好了。
不知在梦魇中挣扎了多久,意识慢慢清晰起来,一种奇异的感觉从骨缝中透出。就像是千百只虫子在骨头间啃噬,又麻又痒,还带了些针刺般的疼痛。曹邑尉试着翻坐起来,只稍稍撑了一下床边,又重重地摔了回去。
恐慌袭上心头,他张了张嘴,想喊侍从进来,却发现嗓子干得几乎发不出声音。在床上挣扎片刻,身上的衣物尽数被冷汗浸透,恐惧像黑暗一样吞没了他。
不知过了多久,曹夫人推门进来,看到脸色惨白、几近虚脱的丈夫,也慌了神,一叠声地吩咐小丫鬟快去叫郎中。
一天之内第二次见到曹邑尉的郎中不禁吃了一惊,连忙上前把脉探查。
“怎么样?” 曹夫人焦急地问道。
老郎中的额头上现出了几道沟壑,捋着花白的胡子缓缓摇头。半晌,起身叹息道:“大人脉象正常,并无发热或风寒症状。恕老朽无能,竟瞧不出大人是何状况。”
曹夫人拉起丈夫的手,见上面竟毫无血色,一双惨白的手抖得厉害。她斥退了老郎中,又唤小丫鬟附耳过来。
那丫头年纪尚小,第一次见此情景,吓得六神无主,哆哆嗦嗦地靠近曹夫人。只听曹夫人深吸一口气,吩咐道:“去,到外面请巫医来。”
“宝贝,你可真舍得。” 香坊里,江凝低下头,小声对段唯说,“现在后悔还来得及——真的要溶?”
段唯对他轻笑一下,将手中十支九铭尽数交给制香师:“拜托您了。”
这是最后凑合用的一招——凭着与那断香尾调的几分相似,将九铭碎成粉末状,溶成香液,与线香湿炙合在一起。
起先江凝并不同意。就算九铭与那断香的尾调略有相似之处,也不可能做得了仿冒品——那不是在嘲笑曹邑尉的嗅觉吗?
可段唯一再坚持,不容置疑道:“虽然香味上不甚相近,但两者皆能安神助眠,九铭的功效尤在那断香之上,即便曹邑尉问起来,我也有办法应对。”
另一边,曹邑尉的“病情”断断续续,而巫医“随缘”疗法的效果微乎其微。三日后的一个黄昏,曹邑尉再次出现同样的症状。
夫人独自坐在床边,用丝帕为他拭去冷汗。昏昏沉沉中,曹夫人听到他含混不清地嘟囔着:“香……香……”
裹着丝帕的手顿了一顿,她探身向前,皱眉道:“什么?”
曹邑尉掀了一下眼皮,口中喃喃:“香……上香……”
夫人思索俄顷,缓缓起身,将衣服稍作整理,踱至门边,沉声吩咐候在两侧的丫鬟:“备车马,明日一早随我去祺山上香。”
当晚,一封密函便躺在了望江楼房内的小桌上。
作者有话要说: 制香部分基本上是瞎扯的,请勿当真么么扎~
第11章 第十一章
果不其然,锦秀楼第二日便收到了曹邑尉的邀请函。
江凝一早动身,刚踏出望江楼,一辆马车便停在了门口。
小丫鬟先跳下了车,掀开车厢门帘,扶出一位身姿绰约的女子。那女子头戴帷帽,面庞在轻纱下若隐若现,走过江凝身边时,一缕幽香若有若无的飘来。
江凝被各路香气腌了数日的鼻子反应有些迟钝,只觉那幽香熟悉非常,闻到的同时竟本能的生出些亲切感。他骤然停下脚步,回身轻喝:“姑娘请留步!”
那女子脚步轻顿,半侧过身子,似乎在面纱下微笑了一下:“公子有何贵干?”
江凝稍走近了些,抱拳施礼:“敢问姑娘所用何香?”
女子轻笑出声:“夫婿所赠的普通熏香而已。怎么,公子对它感兴趣?”
她身边的小丫鬟态度可不似此般温和,一直警惕地瞪着江凝,像是随时准备好了放声呼喊“来人,抓流氓”。
江凝也觉得这样唐突发问实在是有些失礼,可不问又难解心头疑虑,思量再三,还是再次拱手道:“在下只是觉得似曾相识,姑娘可知此为何香?”
“夫婿所赠之时,未曾告知品名。” 女子略微低头,“小女子见识浅薄,也分辨不出其之所属,还望公子见谅。”
这女子如此谦和有礼,倒让江凝不好意思再三追问下去。他点头道了谢,目送她走进望江楼,心里不由得开始怀疑自己的鼻子是不是真被熏出了问题——她的身上怎么可能会有九铭的味道?这事让段唯知道了,肯定又要嘲笑自己一番。
江凝自嘲地摇摇头,转身离开。
思墨早早地等在马车边,望见锦儿手执请帖款款而来,忍不住绽开孩子气的笑容,跑上前去:“锦儿姐姐早……咦,你今天戴了这支簪子?!”
锦儿挑起一侧的细眉:“好看吗?”
不过一支简简单单的铜簪,戴在她头上却生出一番特殊的雅致。
果然,好看的人戴什么都好看。思墨心里这样想着,低头羞涩一笑,然后飞快地跑到车厢前,掀起帘子:“姐姐怎样都好看。时辰到了,我们走吧。”
车马很快驶出了锦秀楼。
思墨驾车行至一处岔口,忽听车厢内传出一句:“右拐。”
他手一颤,减慢速度,惊疑不定道:“可是……我们不去邑尉府了吗?”
“去。”锦儿的手指在膝上轻敲着,“别问那么多,先右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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