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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大姐夸赞。”汲川笑容温和，扶住神后的手臂道，“母后与大姐何必亲自来迎接？小五自会前去请安的……这几个就是弟弟妹妹吧？”
汲川望向神后神后的三个孩子，两男一女，大的看上去十五六岁，小的不过七八岁，正都一脸好奇地看着他。
“正是呢，快来见过你们五哥哥……”神后温柔笑道，招呼几个孩子走上前来，“这是你六弟、七弟、八妹……咦，小九呢？这小捣蛋鬼又跑哪儿去了？”
汲川眉心不知怎的一跳，这个数字勾起了他一些久远又模糊的记忆，心里泛起一种奇异的预感。
瀛殊转头看了看四周，皱眉道：“还真是……这臭小子定是自己跑去玩了，别管他。汲川，你快去梳洗一番，稍后随我一同去觐见父神。”
汲川点头应下，将早就准备好的小玩意儿分别送给弟弟妹妹，拜别母亲和姐姐后向自己的宫殿走去。
尽管四百年不曾回来，但宫殿中日日有人打扫整理，竟好像主人从未离开过一般。
他放松地解下外裳踏进大殿，却不见自己的宠物跑出来迎接他。
“重明到哪儿去了？”
重明是幼时天帝送他的白泽兽，他去鸿蒙书院学习时碍于规矩没有跟着去。四百年不见，这通人言有灵智的神兽总不会不认识他这个主人了吧？
“方才九殿下来了，”侍从解释道，“神兽大人现在大概是在后园同九殿下玩耍。”
九殿下？
汲川挑了挑眉，脚步一转往花园走去。还未走过拱门，他就听到园内传来小孩咯咯的笑声，四百岁的白泽还是幼兽，他一时竟分辨不出哪道声音是重明哪个又是他的九弟的。
“重明，接着！”
“……哎哟！”
汲川刚绕过一丛花树，一个东西就直冲他面门飞来，他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那个玩意儿，却见是一只精致的竹编小球，里面还有个铃铛，骨碌碌地滚来滚去发出清脆的声响。
“殿下！”
一道欢快无比的声音立马扑了过来，一眨眼汲川就感到身上挂了个沉甸甸暖融融的小家伙。他不由得带上了一丝笑意，把激动得到处乱拱的重明抱到怀里。
“殿下殿下，你回来了！”小兽惊喜得语无伦次，湿漉漉的鼻头在他怀里到处蹭，“真的是你吗殿下？真的真的吗？哇哇哇！重明好开心好开心好开心！”
“是我，”汲川好笑地揉着它毛绒绒的脑袋，手指在它脑门上弹了一下，“四百年不见，你倒是过的舒坦，怎么沉了这么多？”
“人家会长大的呀殿下！”重明哼哼抗议。
汲川把他抱在怀里，像撸猫似的挠下巴，小兽发出舒服的呼噜声，他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站在树后的孩子，“你就是……小九？”
那个小小的孩子动了动，从树后走了出来。
汲川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那个孩子看起来不过五六岁光景，一身翠青色缎袍，脖子上还戴了个玉环璎珞。小孩长得玉雪可爱，圆溜溜的大眼睛看起来机灵极了，他咬着嘴唇，背着手歪头打量他。
“那你就是我五哥？”
清清脆脆的童音，无忧无虑不谙世事，带了一点羞怯和跃跃欲试的好奇。
“嗷！”
重明突然发出一声痛呼，汲川这才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收紧双臂捏痛了它，连忙松手，雪白的小兽轻巧地从他怀里跳到地上，哧溜钻进了花丛里。
他感到嗓子里无比干涩，艰难地吞咽，“……阿九？”
小孩皱起了短短的眉毛，小大人似的说：“你这是什么怪称呼，我叫淮洛，父神、母后和哥哥姐姐们都叫我小九的。”
汲川站不稳似的晃了晃。淮洛看着这个第一次见的哥哥，觉得他看起来有点奇怪。
“你都把重明吓跑了，”淮洛不满地指控道，“本来我俩玩的可好了呢！”
“你很喜欢它？”汲川朝他走过去，放轻了声音。
脑海里那个模糊的人影又逐渐变得清晰，他看着这个小小的孩子，害怕这是个幻觉，害怕他稍一大声，这个幻影就会被他吓跑了。
他怕极了，又高兴极了。
往事仍可追忆，它们山呼海啸地向他涌来，叫他很想抱抱这个孩子。这个和他的阿九长得像极了的孩子。
淮洛点点头，“平时就数重明和我玩的最好，母后总怕我跌了撞了，哥哥姐姐也是，大家都不敢放开了和我玩，真没意思。”
“那我把重明送给你，好不好？”汲川已经走到了他面前，蹲下半跪，与淮洛的视线齐平。
“真的？”孩子一下子高兴起来，可过了没一会儿他的笑容又落了下去，闷闷地说，“算了吧，父神说君子不夺人所好，重明是你的宠物，我不能要。”
汲川笑了起来，伸手摸了摸他的发顶，柔声道：“那你以后随时可以过来找重明玩，我也可以陪你玩。”
淮洛瞪圆了眼睛。他上下打量他一番，好像在评判这个大人够不够资格陪自己玩似的。
“那行吧。”小孩最后这么说着，抱住了哥哥的脖子。
第90章 幽冥海（三）
三十六重天的众人很快就发现，刚回来的五殿下与九殿下的感情似乎很不错。对于最宠爱的小儿子和天道所赐之子关系和睦这件事，天帝和神后也都十分乐见其成。
十日转瞬即过，汲川的成年典礼到了。
他身份特殊，因此成年典礼邀请了神族几乎所有有名望的家族和神祇前来观礼。
冷清的三十六重天变得灯火流明，千百年不出家门的神族都前来赴宴了，天宫内一时间觥筹交错，热闹非凡。
神族的成年礼上，需得在仪式前由母亲用取自昆仑弱水河的水为他行沐礼，洗去一切污秽，弱水干净圣洁，令魔族惧怕，若是受礼人心有邪念，在接受弱水洗头时就会疼痛不已；在稍后的仪式上，他会由父亲亲手加冠寓意及冠成年，这样才算礼成。
汲川身上只着一件白袍，在神后跟前跪下行叩拜之礼，然后走到盛满弱水的白玉池边跪坐下。他的成年礼和四皇子相差了一千多年，神后已经许久没有亲手为自己的儿子行沐礼了。她挽起广袖，掬起一捧清水。
她的手腕微不可见地颤了颤，弱水从指尖倾泻而下，落在了汲川的头发上。
汲川脸色瞬间发白。
神后侧身挡住观礼者的视线，手指轻轻按摩他的头皮。
“别怕，孩子。”她轻声道。
汲川抬眼微讶地看她，年长的女性只是对他温柔微笑。
他自知内心绝对算不上平和干净，只是在这么多年的时光里练就了表面上的心如止水。汲川知道受礼的时候会很疼，但没想到这么疼，弱水加身的那一刹那犹如万鬼噬身，他用尽全部毅力才没痛叫出来。神后一定看出了他的异常，但她只是把手放到他头上，接着疼痛就奇迹般地减轻到了可以忍受的程度。
神后表情如常，汲川便也稍稍定下心来。或许行沐礼时头痛是他的哥哥们都经历过的事吧。
沐礼按部就班地完成，淮洛立马跑过来坐到了哥哥的怀里。
“哥哥，疼不疼啊？”孩子仰视着他好奇地问。
“不怎么疼，”汲川撒了个谎，捏了捏淮洛白白软软的脸颊肉，“等你成年礼那天自己试试就知道了。”
“你都不疼，那我肯定更不会疼了。”淮洛立马自信地拍着胸脯道，“我可比你厉害多了呢！”
沐礼之后便是冠礼，天帝亲手为他加冠，玉冠由昆仑山腹地的晶玉打造，“君子服之，以御为祥”，束冠完毕则礼成。
冠礼结束后，宴饮开始。汲川坐在天帝和神后下首的位置，这样的位置安排，也让所有人看出了皇族对这位天道之子的重视。
三十六重天上从没有白天黑夜之分，永远流云渺渺，亮如白昼，是以天色突然暗下来时，在座众人都看出了不对劲。
“陛下！”
殿外急匆匆飞来一名银甲将军，他脚不沾地地一路奔到天帝座前，没人在乎他此刻的不讲礼数，天帝喝问道：“怎么回事？”
银甲将军道：“陛下，是魔族——魔族入侵！”
满殿神族皆哗然大惊，光线已越来越暗，大殿没有穹顶，只有一道透明的屏障，抬头便可以看见天空——此刻的天空云层后俱是黑压压一片，不知有多少魔族大军聚集！
魔族竟趁着天帝第五子成年典礼的时候趁虚而入，攻上三十六重天，在座神族都是来观礼不是来打仗的，谁也没料到要在这样的日子里迎抗魔族大军进攻，是以众人都措手不及。
“出殿迎击！”天帝一挥广袖，身上华丽的礼服瞬间就变成了一副金铠，“众位，魔族与我神族势不两立，今日魔族趁我儿成年仪式进攻三十六重天，是对我神族的挑衅，如何能忍！还望众位与孤一同应战——天道，站在我神族一边！”
最后一句慷慨激昂的陈词将所有视线都吸引到了汲川身上，神族的五皇子站了起来，手中已握了一把长剑。
上古时期的人没那么多心眼子，所有人被天帝这么一动员，一个个都祭出法宝冲了出去。女战神瀛殊一马当先，汲川出去时她都已经和魔族大将交上手了。
汲川在上战场前把正打盹的重明从袖子里捞了出来，塞给被神后揽在怀里的淮洛。
“怕不怕？”他半蹲下捏了捏小九的脸蛋。
“不怕，”淮洛摇了摇头，双眼晶亮又兴奋，“哥哥，多杀他几个魔族，我要一颗魔兽的牙！”
“好，”汲川笑道，“等哥哥回来。”
他站起身，神后担忧又温柔地望着他，“小五，多小心。”
“我会的，母亲。”
汲川最后对他们简略一点头，转身腾云而出。
这场苦仗在后来的史书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三十六重天的白玉台阶都被鲜血染成了红色，魔族和神族的尸体在南天门外堆积如山，风云变色，天道降下示警天雷，雷声咆哮，厮杀震天。
魔族最后被成功打退，但神族伤亡惨重，折损天兵天将不知凡几，神族四皇子殿下受伤后被凶兽穷奇撕咬入腹，阵前战亡。
等战役结束后回到天宫，浓烈的血腥气还没打开殿门就清晰可闻。地砖的缝隙被血污濡湿殆尽，偌大的大殿竟找不到下脚之处，满地断肢残骸，汲川在其中找到了小六小七小八残缺的头颅。
神后和淮洛不见了。
神族元气大伤，天帝一夜白头，原本那些看向五殿下的赞赏和仰慕的目光，也全都变成了质疑。
不是说天道站在神族一边么？这就是天道之子，这就是天道之子为神族带来的“胜利”？
***
四个月后，幽冥海。
幽冥海不是一片海，这里赤地千里，幽魂厉鬼无数，太阳不曾经过，是三足金乌都不愿到来的地方。幽冥海的天空血色翻涌，大地被千万年来诞生的恶鬼妖魔盘踞，连黑暗都变成了血红色。
“就是这里了，”汲川点了点地图上的位置，沉声道，“有妖鬼说前几日在此处看到了一个像小九的孩子。”
“线报来源可靠么？”瀛殊问道。
汲川点头，“应该没问题。就算是假的，我们也得看一看再死心。”
四个月前那惨烈的一战结束后，神族和三十六重天忙于修复损伤，寻找失踪的神后和淮洛的任务就交给了瀛殊与汲川。他们几乎片刻不停地奔波八荒四海整整四个月，一次次失望而归，终于探听到了比较靠谱的消息。
那个妖鬼不但描述出了淮洛的长相，还说那孩子身边跟着一只白色的神兽，应该就是重明了。
于是他们俩领了一支军队来到幽冥海。进入幽冥海地界后，行程还不到一半队伍就已经损伤过半，以他们的最快速度昼夜兼程，离目的地也还有整整一天的行程。
所有人都疲惫不堪，瀛殊肩上受了不轻的伤也只是草草一裹，再这样下去众人都是强弩之末，只怕还没找到淮洛就全军覆没了。
汲川不得不下令停下休整，瀛殊肩上的伤受鬼气侵蚀，不仅没有好转还有恶化的迹象，即便如此她还是要急行军，汲川只得施术让她陷入睡眠，女战神闭上眼前的最后一个眼神让待在五殿下周遭的将士都忍不住退开了些。
瀛殊入眠后没多久，平地里突然卷起一阵狂风。汲川连忙抱起瀛殊封住她口鼻，又拉上自己的面纱掩住口鼻——幽冥海的风都不是自然风，风里裹挟了大量邪气和瘴气，神族吸入后对身体会造成严重的伤害，直至周身溃烂而死。
已经有许多猝不及防的神族士兵吸入瘴气倒地不起了，汲川艰难地在狂风中站直身体，风里卷来一阵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厉嚎——
邪风之后还有妖鬼！
看来他们已经被幽冥海里的大家伙给盯上了，汲川冷静地执剑一劈，风雾散去一些，迷雾后影影绰绰密密麻麻的妖鬼身影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他们被包围了。地面震颤，包围圈迅速缩小，汲川不得不又弄醒了瀛殊，大公主给了弟弟一脚后也咬牙加入战斗，一同奋力搏杀。
神族的人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减少，但扑上来的妖鬼源源不断，丝毫不见停下来的趋势。温热的鲜血和腥臭的妖血一同溅上面颊，汲川与瀛殊背靠而立，终于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小五，看来你我今日是得交待在这儿了。”瀛殊力竭苦笑道。
汲川握紧了剑柄，骨节都用力得发白，干涩道：“对不住，大姐。”
“这有什么对不对得住的，”瀛殊摇头一甩长发，喝道，“姐姐就是遗憾杀不尽这天下妖鬼！”
她奋力举起三叉戟，刺入一头向她扑来的妖兽的咽喉。
就连一向不肯屈服的瀛殊都不抱任何希望了，除了天降奇迹，他们今日必将葬身于此，为幽冥海又添两道幽魂……
远远的忽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哨声，攻击他们的妖鬼突然全都停了下来，潮水般退散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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