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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便是天道之子吧？”魔神蹲下、身与他对视，饶有兴致地打量他的表情，“说起来，我还得叫你一声弟弟呢……可是你看，我们的父亲就是那么不公平。所有神都对我避之不及，它就造出一个你。又有什么用呢？再多个也是一样——我们只会给这个世界带来灾祸和毁灭，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弟弟？”
汲川厌恶地撇开目光，魔神伸手摸了摸他的发顶，轻笑一声转开话题，“弟弟呀，你来干什么呢？我猜猜，是为了救这个小废物？”
“我想同你做个交易，”汲川困难地说，呼吸越来越沉重，“……如、如何？”
魔神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他伸手挠了挠下巴，点头道：“这倒是有趣，那你且说来听听吧。”
他轻飘飘一挥手，施于汲川身上的重压转瞬全消，骤然放松让他差点软到在地上，在魔神毫不掩饰的嘲笑声中撑着自己坐起来。
“你需要一个寄生的容器，来助你脱离幽冥海，”汲川深吸一口气，道，“比起淮洛，选我如何？”
魔神这下倒真是惊讶了，他上上下下地把汲川打量了数遍，才怀疑道：“……我没听错吧？还是你以为，就凭你，可以打败吞并我？”
汲川握紧拳头，冷声道：“我没那么不自量力。你想脱身，我想救小九，最终的结果不是一样么？我比淮洛更强大，对你不也是一大助力？”
“我冲破幽冥海之后会做什么，你不会猜不到吧？”
“……我不在乎。”
魔神定定看他半晌，突然笑起来，“很好，很好，”他笑得不能自已，清脆的童声与他的语调形成了极其诡异的反差，“很好，不得不说我开始欣赏你了，弟弟。不愧……不愧是天道之子啊，哈哈哈哈哈，不愧是天道的造物……”
汲川不耐烦地打断他，“成交吗？”
魔神拭去眼角的泪花，笑道：“成交，当然成交了。伸出手来，汲川。”
汲川伸手，淮洛小小的手掌与他掌心相贴，那双猩红的眼睛对他轻轻眨了眨，汲川顿时眼前一黑，彻底失去知觉。
***
汲川一恢复清醒，就察觉到了一股极其强烈的窥视感，就像有一双择人而噬的冷血眼睛，时时刻刻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想要趁其不备将他吞食殆尽。
汲川用力捏了捏眉心翻身坐起，他身边躺着仍兀自沉睡的淮洛。
汲川一直一直看着他，像是要把他的模样死死刻进心底，然后笑了笑。
每一眼都是最后一眼了，他知道。
这是真正的最后一眼了。最后一个世界，最后一个与阿九厮守的机会，他却不得不放弃。
再一次地放弃。
他俯身，将嘴唇贴上淮洛的眉心。
阿九，阿九，我的阿九……
“原来是这样？”魔神在他脑海里惊讶又嘲弄道，“啧啧啧，看不出来啊弟弟，你可真是太出乎我的意料了……”
“闭嘴。”
汲川的表情瞬间冷峻下来，他起身下榻，大步走到门边推开门。
“五殿下。”
殿外的众神使纷纷跪倒在地，为首那个深深拜伏在地，颤抖的指尖却泄露了那人并不平静的心绪。
“竟然是你来，”汲川伸手将他扶起，疲惫又释然地叹息一声，“司尘。”
司尘抬起头，眼圈竟已通红。他用力抓住汲川的手臂，压低声音急道：“汲川，到底是怎么回事？幽冥苦海，你这一去可就永世不得出了！”
除了天帝，其他人并不知道其中的内情。天帝对外的说辞是汲川在幽冥海一战中不但没有救回神后，反倒被控制心神错杀大公主瀛殊，重伤九皇子淮洛，残杀手足血亲，罪无可赦，遂被贬入幽冥海。
这个说辞引起一片哗然，众神纷纷表示不信，汲川自己却平静接受了惩罚，这让先前为他说尽好话的上神大跌眼镜，气得朝都不来上了。
司尘始终相信汲川不会做出那种事，他向师父玉虚子求来这个押送的差事，就是要最后问个清楚。
“我不相信你会干出那种事！你在幽冥海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此去是要查明真相，对不对？”
“少司命，”汲川垂下眼睫避而不答，淡淡道，“该出发了。”
“汲川你……”
“出发吧。”
***
幽冥海内仍是一片血色弥漫，仿佛瀛殊自爆时那一扫而尽的空荡干净都是汲川的错觉。
“这世上的恶念永不会消失的，”魔神在他耳边絮絮低语，“神不尽，魔不灭，恶，永远都在滋生，你看看呐……”
脚下是无数未死和新生的妖魔，成千上万的妖魔厉鬼厮杀正酣，强大的猎杀弱小的，然后被更强大的撕烂咬碎，血污横流得看不见地面的颜色，瘴气与浊黑的魔气翻滚汹涌。
“汲川……”司尘面色发白，颤着声音握住汲川的肩膀，“现在说清楚还来得及。”
汲川摇了摇头，道：“封印之地离这里还有很长一段路，小心。”
押送队伍一路向幽冥海腹地深入，一路上的景象越来越凶残，他们在半空中望下去都十分触目惊心，更不要想再深入会是个什么状况了。
震耳欲聋的嘶吼和惨叫声中，汲川突然停下了。
“殿下？”司尘不解地看向他，却见他的目光死死盯住地面上的某处。司尘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除了令人作呕的血肉翻飞，什么也没看出来。
队伍被迫停下，其余参与押送的神使都警惕地握紧武器看着这位皇族五殿下，只见他静静僵立片刻，突然用力挣开绳索，俯身向下飞去！
“汲川！”
汲川倾身向下奋力打出一击，重重打在一头外形似巨熊的妖魔身上，那巨妖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轰然倒地。
汲川落地时竟身形不稳地踉跄了一下，他一把掀开熊妖的尸体，底下是一大滩泥泞破碎的血肉，他屏住了呼吸，小心地伸出手。
“咳、咳咳……”
血肉堆里传出一阵微弱的咳嗽声，一只细细的手腕艰难地从底下伸了出来，一把抓住汲川的手。
一条青色蛇尾猛地从地下弹出，凌厉地劈开血肉，污血四溅，一个半人半蛇的家伙“哧溜”一下钻了出来。
司尘惊愕地瞪大了眼——他的好友，天族的五皇子，握着那个妖魔的手一下子跪倒在了地上。
那个小妖显然也吓了一大跳，他下意识就想逃，可这个抓着自己的家伙力气大得惊人，除非他不想要自己这只手了，不然根本不可能跑得掉。
“你谁？”小妖用力睁大他那双灿金色的眼睛，戒备又不安地瞪着他。
汲川只是看着他，控制不住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泪水顺着眼角滑落下来。
“阿九……”他看着这张熟悉到刻入骨髓的面庞，这双金色的眼睛——他伸出手，抹掉妖物左眼角处的血污。
一粒灼艳如血的朱砂痣。
汲川嗬嗬低笑起来。
“阿九，阿九……”
小妖不断后缩，蛇尾焦躁不安地摆动着，威胁又不自量力地龇出尖锐的毒牙。
“你到底是谁？”他恶狠狠地问，“你咋知道老子的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第93章 幽冥海（六）
魔神在他耳边桀桀低笑，用各种恶毒的语言嘲笑他的愚蠢与不自量力。汲川看着眼前的九夷，觉得这一切都荒谬极了。
“你……你是不是叫九夷？”汲川紧紧闭上眼再睁开，小心翼翼地松开手，“我不伤害你，你别逃，就回答我这个问题，行吗？”
小妖怪握着自己被捏出淤青的手腕戒备地看他，嘴唇紧抿，快速点了点头。
汲川又笑起来，泪水又控制不住地要流出来，他惶惶用手背擦掉眼泪，狼狈又艰难地问：“那你、你记得……谢辞，吗？”
九夷已经做好了随时逃跑的准备，他摇头，“不认识。”
“不打紧，不打紧，”汲川顾不得脸上的狼狈，他伸出手，掌心朝上，就像过去，就像曾经，“我叫谢辞，就是我，我们重新认识一次，好不好？”
谢辞，是的，他是谢辞，旧日那些模糊的记忆像潮水般回溯——他怎么能忘记，他怎么会忘记？他要阿九别再忘记他的。
没关系，即使阿九忘了他，他也会让阿九再想起来的。
九夷满面怀疑地上下打量他，“老子从没见过你。”
痛苦和暴虐吞噬了他。
谢辞又一次感到后悔，他总是感到后悔，他总是做出错误的决定，这操蛋的老天、操蛋的命运，从来都不肯放过他，让他喘口气。
这是惩罚，是劫数吗？为什么每一次他的愿望就要实现的时候，都会被各种阴差阳错残忍无情地打破？
——可是太迟了。
“……五殿下。”
身后的神使犹豫地叫他。
谢辞浑身僵硬地跪在那里，他仰头几乎是祈求地望着九夷，“我必须得走了……”他哽咽了一下，感到呼吸难以为继，“我就待在幽冥海腹地的骨龙里，你知道在哪儿吧？你没事的时候，能不能……能不能来看看我？”
“五殿下。”
“该上路了，殿下……”
“我知道！”他咆哮道，被抠得鲜血淋漓的掌心砸向地面。
谢辞转回头，克制着触碰对方的欲望，放轻声音问：“……行吗？”
九夷金色的眼珠不安地动着，他咬了咬嘴唇，突然飞快地转身窜走了。
谢辞怅然若失地跪坐下来，苦笑看着那条青色的蛇尾在他视线里左躲右闪消失不见。
“汲川，”司尘慢慢走近他，握住他一边肩膀，“走吧。”
***
谢辞又来到了那个地方。神后与瀛殊的遗骸早已无迹可寻，浓重发黑的魔气侵蚀了整具骨架，谢辞还没走近就感到了体内魔神蠢蠢不安的躁动。
“快进去吧，我的弟弟，”魔神用蛊惑的语调对他道，“进去获得我的力量，我们将成为至高无上的神——到时你想与你的那个小魔物在一起，岂不是易如反掌？天道、众神、伦常，什么都束缚不了你我……”
他们从骨龙的巨嘴底下走进骨刺嶙峋、鬼影幢幢的通道，头顶是魔龙粗壮可怖的脊柱，身侧林立着尖锐斑驳的肋骨，随处可见插在上面的看不出形貌的尸体。
越是靠近中心，那股躁动和渴望就越明显，心跳一般有节奏的律动在耳边鼓噪，谢辞不得不用力抠着手心的伤口，以疼痛来刺激自己保持清醒。
越来越近了，谢辞终于看到了那团没有实体、形状不断扭曲变化的浓黑，只是一团浓雾一般的气体。身边的神使都停下了脚步。
“过去啊，快过去，”魔神不断催促他，“走过去，你想要的一切都唾手可得了，还犹豫什么？”
谢辞深吸一口气。
他总是干一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这次似乎也是一样。
怎么倒霉的总是我啊？他苦中作乐地想，天道之子的主角光环也没能改变他的霉运，看来结束任务以后要是有机会，他得去地府找个大师看看风水。
谢辞停在魔神本体的几步之外，环视一圈，朝一旁两根相距较近的骨刺走了过去。
“你干什么？”魔神问道。
谢辞走过去站在中间，伸直双手比了比，发现位置距离正合适。
“就这里吧，”他转而对司尘道，“这个位置挺好。”
司尘神情复杂地望着他，说不出话。
魔神咆哮起来，“你到底想干什么，汲川？！”
“做我该做的事，”谢辞终于轻笑起来，他对司尘抬了抬下巴，“犹豫什么？要是等会儿我忍不住魔性大发，你们可都出不去了，动手吧。”
神使们不安地望向司尘，司尘长叹一声，最终低声道：“动手。”
他转过身去背对谢辞，僵直地站在那儿不动了。
“汲川！别做蠢事！”
神使们向他走过来。谢辞闭上眼。
莹莹白光照亮了昏暗的空间，九名神使围绕谢辞站成一圈，从手中一直捧着的盒子里拿出了缚神钉。
九九八十一根缚神钉，乍亮的圣洁白光逼得魔神本体也不得不瑟缩嘶嚎起来，谢辞脑子里魔神的意识更是已经在疯狂地吼叫唾骂了。
“五殿下，得罪了。”离他最近的神使低声道，率先催动了法阵。
“啊啊啊啊啊——”
身后传来的嘶吼令司尘肩头剧震，他用力闭上眼，紧紧咬住了牙关。
整整八十一根缚神钉钉入谢辞的周身大穴，最长的两根将他的双手分别钉在了骨刺上，最粗的两根贯穿了他的琵琶骨，两头锁链则死死扎入地下。
他双腿一软几乎要跪倒，立刻有两枚缚神钉分别打穿他的双膝，“嗖”地射、入地面，将他牢牢固定在原地。
他就像一只被迫展开双翅制成标本的鸟，然而制作标本不会有这样让他仿佛连脑浆都疼得打颤的剧痛，伤痕累累，动弹不得——
“汲川！汲川——你会后悔的！” 魔神没想到汲川竟然会选择这种自毁的方式与他同归于尽，它发出绝望不甘的怒吼，“我不会死——我永远不会死！你以为这就是结束吗？永远不会，永远不会——”
它的吼声在刺眼白光中戛然而止，谢辞已经几乎失去意识，但他还是在全身碎尽般的剧痛中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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