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骋就是趁这个时候,从最后面的位置偷偷绕过会场,蹿去了前边儿高三的位置。
宁玺每年都是坐的最边上,他正安安静静地看着,忽然就看到行骋蹲在身边儿。
行骋手里抓了个荧光棒,“啪”地一声就给掰了,那荧光色慢慢亮了起来。
把它扣成手环,行骋牵过宁玺的手,轻轻戴在了他手上。
那一夜,在年年都有的学校举办的文艺晚会上,宁玺第一次,把手腕举起来。
他扬起下巴,去看他手腕上那一抹微亮的蓝色。
舞台上的声音比较大,现场气氛也很活跃,行骋说话的声音大了一点:“喜欢吗?”
宁玺听不太清楚,下意识地回道:“啊?”
现场音响声还是太大,行骋也来劲儿,扯着嗓子吼:“喜欢吗!”
宁玺这下听清楚了,看了一下那根荧光棒,难得将笑容挂到了脸上:“喜欢!”
行骋半蹲着站起来,攀在他身边儿,不再去在乎现场在唱什么歌,在放什么音乐,只是牢牢抓着宁玺的肩膀,又喊了句:“喜欢吗!”
他这个年纪的男生,大多被情绪支配,理性和感性混在一起,整个人就全乱套了。
就在这种现场热烈的气氛之下,反正周围的人都忙着欢呼尖叫,场上的热舞也跟着带动了音量,行骋一弯腰凑到宁玺的耳畔,滚烫的嘴唇几乎贴上了他的鬓角……
行骋压着嗓子,声音一出口带着少年的磁性。
“喜欢我吗?”
宁玺被耳边热气刺得一激灵,声音也大了:“喜欢!”
只这么一瞬间,行骋忽然想回去把他课桌上的那个“玺”字给刻完。
一个“尔”,一个“玉”。
人生须臾,不过尔尔。
但因为遇见了他,金风玉露。
胜却这人间无数。
虽然已经预料到答案,但是宁玺这时候脸上的快乐与青涩,是行骋好久好久都没有见过的。
这是他们高三年级毕业前的最后一次校方办的晚会,再下一次,估计就是毕业典礼了。
行骋忽然想起一年前的毕业典礼,他在台下坐着,看着台上一个个来笑着拿奖学金的学长学姐们,心里五味杂陈。
这些拿重本奖学金的学生里边儿,本来也是应该有他哥哥的。
节目进行到一半,行骋蹲得腿麻,抓着宁玺校服的袖口,跑到操场上人群密集的后方,找了个最后一排的位置,两个人坐下了。
宁玺心跳得极快,手腕上蓝色的荧光棒还特别显眼,似有了生命的脉络,在黑暗中一晃,像是一条海豚,纵身跃出了海面……
舞台上一个歌舞节目刚刚谢幕,前边儿坐着的所有人都站起来鼓掌尖叫,欢呼声萦绕在操场上空,台上大灯四射,闪耀的射线将行骋的半边脸都映出了棱角分明的轮廓。
在前面所有人站起来的那一瞬间,行骋猛地拉下校服拉链,站起身来挡在宁玺的前面,挡住了所有的光芒。
他把他哥的头拢入自己的校服之中,微微一低头,吻了上去。
舞台上的谢幕音乐还在响着,灯光亮敞,但是宁玺什么都看不见。
入目的,只有被湛蓝色校服隔离在外的微光。
……
期末成绩下来的时候,行骋正在桌游室里边儿跟一群兄弟斗智斗勇,脑子都快烧糊了。
桌游室里烟雾缭绕,行骋被呛了好几口,点着的人只得把烟给灭了。
期末成绩是直接发到班群里边儿的,任眉打开了一个个的看,征求了同意之后开始念,念到行骋,还愣了一会儿。
任眉把微信退出了又点了进去,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操,行骋,你他妈考了四百多?”
没搭理周围一阵惊呼,行骋手里还拿着牌,略微有些紧张:“四百几?”
任眉简直惊了:“四百三,还差四十分就本科线了!”
行骋哼哼一声笑,志在必得,脸上表情装得又凶又傲,嘴角微微翘起的弧度还是出卖了他的乐呵,指尖捻起一块牌砸在桌上:“能在北京读个什么学校?”
这回总有他哥的一半儿了吧?
进步那么多,还不得讨点奖励?
任眉见不得他这样儿,损道:“拉倒吧,你这成绩,上个成都职业学校差不多。”
其实也不是损,就这成绩,也只能读个专科啊。
行骋叹一口气,拿起手机看了看日历,差不多还有十天就要过年了,宁玺都还没放寒假,估计要大年二十六七去了。
刚刚放寒假的时候,行骋跟着他爸妈开车去了一趟阿坝州那边,什么飞夺泸定桥的,一路上带了不少牛肉干之类的回来,倒腾了一些给宁玺送过去。
高三还在补课,每天六点就起来,摸着黑去上学,晚上九十点才下课。
行骋自然就每天跟着他哥起作息,怕被他爸发现,翻墙也不敢了,只得一大早出了门儿,七八点吃了早饭又回来,在家里打扫打扫卫生,帮妈妈买买菜。
免得这么大一个个儿,招妈嫌。
那本多出来的招生考试报,宁玺给应与臣送去了,两个人对了一下志愿发现一个北京一个成都的,压根儿号不上。
应与臣本来是想考回北京去,但是估计是因为他哥的缘故,又有点儿想留在成都了,但总之两个人的成绩,哪儿都不是问题。
宁玺是铁了心要离成都远一点,也开始在招生考试报上看北京的学校。
去年宁玺是打算报人大的,今年如果能考得更好,那就报更好的学校。
实在不行,上海也成……
总之他就是想离这个地方远一点,他几乎快被家庭和经济上的压力,给折磨得喘不过气。
他想起别人的初高中,是在昏昏欲睡的下午,趴在课桌上小作休息,耳边是蝉鸣鸟叫,窗外阳光正好。
而自己,是被迫着学习,窒息而不屈,甚至怕睡着,敢拿圆规往身上扎。
宁玺知道,学习是他唯一的出路。
行骋没有利用寒假的时间去找寒假工,反倒是跟着他爸跑了几趟公司,学会了骑摩托车,帮人送东西赚了点外快。
他觉得这骑摩托和自行车完全两码事,要是他年纪再大点儿,估计敢直接上他爸的悍马h2,去街上招摇了。
在行骋风里雨里的同时,宁玺又开始为这一年春节要不要去他妈妈家里过节而发愁。
去年春节他去吃了个团年饭,还没待到春晚播小品就撤了,车也没打,一路上走回来的。
成都外来人口特别多,其实外省的还比较少,大部分是四川省各大城市的人口,这一到了过年过节的,基本上城里都空了。
大年三十晚上风吹着又冷,宁玺拐去二十四小时超市买了袋泡面,揣着零钱走回家了。
付钱的时候,宁玺看到了收银员阿姨怜惜的目光,心中一痛,一想到她大年三十也还在这儿上班,叹口气,说了句,新年快乐。
是啊,新年快乐。
去年都过得这么落寞,今年更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了。
就怕今年行骋邀请他去楼上过年,他是绝对不敢去的,有些东西根本藏不住,或者说,行骋家里人对他越好,宁玺反倒会越来越内心难安。
在感情上,他勇敢着,也谨慎着。
大年二十六的这一天,高三总算放了假,行骋在校门口等了两个多钟头,红石榴汽水儿都喝了两罐,才等到他哥背着书包出来。
两个人回了一趟家里,行骋双手揣在外套里,脚上一双黑皮靴,在门槛上一踩一踩的。
宁玺在里边儿换衣服,天知道他多想进去……
行骋这种脑子里想了什么马上要付诸于行动的人,换了鞋敲了门就进去了,没给宁玺多少反映的时间,刚好脱了里边儿的羊毛衫要换卫衣,就被拦腰抱住。
昨晚宁玺洗了澡,换了沐浴露,一股子舒肤佳香皂味儿,干净洁白,跟他这个人差不多,勾得行骋门都不想出了。
他像条大型犬似的趴在他哥后脖颈闻。
“别闹啊你!”
体型上的差距让他钳制住他哥简直轻轻松松,张嘴往脖根儿一咬,惹得宁玺闷哼一声,胡乱地扯着卫衣往头上套。
行骋今天穿的夹克,藏蓝色,胳膊上两道红白斜杠,裤子也跟校裤似的松松垮垮,后半儿单肩吊着背个nike的包,头发一抹,酷毙整条街。
这衣服的好处挺大,拉链拉开除了能把他哥的半个肩膀包进来之外,就是里边儿有兜,有纽扣,能挂东西。
他这会儿跟宁玺在一家电影院门口的夹娃娃机旁边儿,花三十块钱夹了七八个,拿不了,直接给挂在衣服里面了。
行骋专门指着像女孩儿玩的玩具夹,夹了就挂衣服里面,这硬币投完了,衣服拉链一开,挂得满满当当。
宁玺实在看不下去那几个有蝴蝶结的玩偶了,说他:“多大的人了还跟小孩儿一样,夹这么多粉红色的干什么啊……”
“你小时候不是挺喜欢么,什么草莓蝴蝶结的,我看隔壁楼张阿姨那个丫头,每次戴个樱桃发夹出来,你就盯着人家看!”
行骋一边说一边笑,从里边儿拿了几个出来,继续说:“这八个你拿回去放卧室里,一点装饰都没有,没点人情味儿……”
宁玺听了前半句,都无语了:“你怎么小时候的醋都吃?”
行骋搂着他哥的肩膀:“我念念不忘呗,一直记得你老看人家!现在那姑娘也挺……”
宁玺猛地停住脚步,把玩偶往行骋怀里塞:“你他妈自己拿着玩吧。”
这把他哥的小醋坛给推翻了,行骋知道自己话说得不对,低下头去蹭他额头。
“我错了哥,我错了,我错得离谱,我错得离经叛道!”
这电影院门口这么多人呢,行骋这一犯混蛋惹了不少注意,宁玺退开,脸都红了,数落他:“你少搁我这儿犯浑,要夹娃娃自己夹去。”
行骋一听这话,把手摊开:“钱。”
一出门,行骋把身上全部身家尽数上缴,宁玺从兜里直接掏了一百出来砸他掌心里,瞪着眼说:“去抓五十个再回家。”
行骋收了钱,借着身高优势,伸出右手,直接把手掌放在宁玺头上,五指微微用力。
他挑起眉来,毫不掩饰地笑道:“就要你一个。”
第二十六章
那天宁玺揣了七个玩偶回家,一排排坐着,放在了床角。
行骋拿了一个,抱在怀里,心里还是挺得意,坐在床边儿笑他:“你不嫌挤得慌?”
宁玺面无表情地说:“比你占地面积小。”
行骋被他哥又堵了一句,但也还是已经习惯,脱了外套躺了半个身子在床上,手上蹂躏着那一个小猫玩偶。
“你看看你,就跟猫儿似的,脾气大又傲娇,不开心了挠两下,开心了呢,就黏黏我……”
他说完,翻了个身,伸手去撩宁玺的衣摆:“我看看有没有尾巴?”
宁玺一下子躲开,毫不客气,上手就掐行骋的半边脸蛋:“有没有,有没有?”
他哥这下手没有留情面的,行骋被捏得腮帮子酸痛,眯着眼喊:“疼疼疼……”
我靠,这老虎屁股,压根儿摸不得。
行骋靠在床边,认真看着宁玺气鼓鼓的侧脸,微微颤动的长睫毛,以及卫衣袖口挽上去,露出的一截手腕。
轮廓,神情,分明就还是个十字开头的少年人模样。
他的哥哥太美好,让时间都不忍心亲手将他送入大人的世界。
……
除夕那天晚上,宁玺照旧去了他妈妈家里吃饭,还是春晚都还没开播多久就道了别回家。
小弟弟一直在哭,妈妈跟叔叔忙得一团糟,家里又来了好几个不熟的亲戚,他简直坐如针毡。
宁玺帮着妈妈招待完客人,把茶水都沏好了,拿着两百元的红包出了家门。
他脖子上围着行骋前几天给他的围巾,卡其条纹的,纯羊绒,一摸料子,都大概能猜出这多少钱。
好像还是个牌子货,手感也太好了。
他把半张脸埋进围巾里,裹紧了羽绒服,一个人走在除夕夜的街道上。
路灯点得黯淡,这几条街道上的树叶纷纷而下。
偶尔有车辆飞驰过去,连带起一片片落叶,翻飞至夜空中。
宁玺一边走一边抬头去看天边悬挂得高高的月亮。
到了后边儿,他好像在追它,步子加快起来,气喘吁吁地,奔跑过两条街。
成都市内禁止烟花爆竹,年味儿少了很多,树上挂得稀疏的红灯笼一闪一闪,倒还昭示着一些美好的寓意……
往事犹如飞鸿印雪,踏着岁末的歌,流浪到了千里之外。
脚下只是过了几步,就好似落入了岁月沟壑间。
宁玺跑着跑着,速度就慢了下来,眼睛忽然瞄到天边的一颗星,很亮。
他停下了脚步,站在几乎无人的街道上,头顶飘落几片枯黄的叶。
给行骋发了一条短信。
他看着街道上过的出租车辆,基本上都挂着“空车”的红牌,在夜里十分刺目。
宁玺继续走着,每过一辆,就在心里默默道了一句,新年好。
走了一个多小时,拐进了小区的那一条街巷,宁玺觉得这条路的路灯似乎比以往更亮了一些。
抱着手臂没走几步,兜里的红包都已经揣得热乎,宁玺整张脸被冷风吹得冰凉,一哈气,眼睫上都像起了皑皑雾霜。
他刚刚过了一条人行横道,就看到路边上站着一个人影。
一米八五的个子,裹着件深灰色的羽绒服,年前跑去剪的短寸……
行骋板着脸,不说话时一副凶傲相,背着手站在夜里,朝他的方向看过来。
宁玺忽然又有了跑步的动力,也不觉得累了,穿过这一条街道,朝着行骋的方向,小步奔了过去。
街上压根儿没有其他人,商店门市的卷帘门都紧闭着,过往车辆也没有人能注意到街边这一对相拥的少年。
只当是普通的情侣,在除夕之夜,互相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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