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留山:“...大爷,我说你这看啥啥都不咋要紧的臭脾气是跟四爷学的么?觉得次次都死不了你的不是?你...”
话再说不完,楚翛已转头看向唠唠叨叨的老妈子,眼神清明:“说真的,我一向以为临危不乱高高挂起,安之若素无所作为,便是秋子瞻这人为何如此这般引人注目的缘由。”
“...”
“大厦将倾山雨欲来之时,即便是预知到一切,仍是不得不依靠那短短瞬间的临场机变能力。未雨绸缪应付大越无脑状元考题或许有所奇效,如法炮制应对意外,便是百无一用的东西,还惹得满脑子慌张错乱,临阵容易炸毛错步法。”撑起半边身子,楚翛抬高小臂拍拍许留山肩膀,只不过轻轻一碰,便又虚若无骨一般倒在了床上,“自寻死路啊许哥!别给我增加心理压力成不?”
眨眼间呼吸便已均匀绵长,许留山对着他这些年岁始终纤瘦的背影好一阵子唾弃,终是愤愤地举着小药碗退了出去。
房门一合,那原本安静侧卧在床榻上的人,却刹那间缩紧了身子,简直像是在隐忍着什么剧烈的疼痛一般,狠狠咬破了嘴唇。
“要说这大越沿海一线着实好看的很,倒是当真不忍心在此处燃起硝烟。”
“前方便入了他水师看管监视之地,被发觉了怕是不好收场。”
已是正好阳春三月,烟柳秦淮已是一派大好风光,水暖欢鸳鸯,浅草尚不可没马蹄。但嗅风中盈动股不言而喻清新芳香,竟不知是农家稻田新苗之气,亦或是新生草芽萌动之心,只道一闻沁人心脾,分明无酒欢悦,却早已迷醉入骨。
他二人立于大越边境处虎视眈眈,一艘细窄苗条的西洋船在大越这些年愈发可观的舰队之中隐没无踪,不过是走马观花看过一遍,雅尔夫便已下令命船夫向回驶去,渐渐脱离了中原水军的掌控地带,迅速潜入无边黑夜,半点水花不曾带起。
“看来阁下倒是有些把握。”
相貌丑的清新脱俗的雅尔夫慢悠悠调转目光,眼神落脚点,竟是在身边一僵硬不已的人形木偶身上。
这木偶乍一看似乎与寻常傀儡并无异样,可越是细细看去,便越是触目惊心。只见那由两颗黑色纽扣钉成的眼球,竟随着微风徐来缓缓转动,木头做成的身子僵直的可怕,却还是不知在何种力量的牵引下,竭力学着世人模样,固执弯曲手臂,听得一声脆响。
这人偶中锁着一魄,楚筌正满腹牢骚地撇嘴道:“这东西未免太不经用。”
木头胳膊经不起这太过残暴粗鲁的对待,已是脆生生地断成两截,跌在二人脚下。
雅尔夫叹气道:“阁主也不是不知道,我西洋术士终究还是比不得中原人那技巧精妙。使用紫檀木牵拉灵魂入傀儡,已是借助当年偷得天渊寺一本上古经方才研究出来的办法,那术士一门子想着提升傀儡之身的坚硬耐用程度,却将躯干肢体的灵活扭转抛诸脑后,还望阁主看在此人已为移魂术丧命的份儿上,暂且就不追究他了。”
“罢了罢了,西洋狗不过是蠢物,也当真是为难你们几分。”楚筌气定神闲说完,丝毫不顾在自己口中已被尊为“蠢狗”的雅尔夫,这人正握着断臂小心翼翼给楚筌慢慢装上,听了这话,不禁目露凶光,却在眨眼之间平静下来,应道:“大越奇人术士数不胜数,我辈不敢比肩。”
“主教大人好脾气...”楚筌冷冷一笑,活动两下左臂,只觉装稳当了,回身正色道,“就瞧着他们这些鹰爪毕现的水师军队,主教大人有几分把握胜他?”
雅尔夫一愣:“我西洋人请阁主大人前来助一臂之力...”
“我自顾不暇,哪里有空去搭理你们?”楚筌嗤笑道,“你当楚翛这二十多年干饭是白吃的么?他若是求助于天渊寺净然秃瓢,那老东西脑瓜子一动,我这边对付他一个小崽子都来不及,你以为我献身于位列仙班于他们而言是多大的供奉么?天兵天将罢了,还不知究竟是不是草包。”
雅尔夫怔愣道:“中原人难道不是总道天兵天将乃是世间无敌至尊么?难不成还有什么...”
“你们西洋人对中原当真是有不小误会,神仙高高在上,年年岁岁都有数不清的红尘痴子将三魂七魄卖给他们。”楚筌笑笑,“我不过是其中之一,哪里有那个资本求着他们给我神兵?不过是那凌云之上仙界中,剩下的残兵败将罢了。”
“那,楚翛能够借助什么力量与此抗衡?”
“他若是走寻常路,便凭借净然之力与你我作对,求些天渊寺的奇怪招数与我为敌罢了,那些神神鬼鬼的东西一股脑儿对着我铺天盖地而来。若是...”他突然猛地一皱眉,在雅尔夫不明所以的目光中缓缓捏了捏手指,似是算算时间,片刻后,嘴角便浮现一丝邪佞笑意,冷冷道,“没有另一种选择,这是他唯一的出路。”
“唯一?”雅尔夫眯起了双眼,“此言何解?”
“如若他铤而走险,不过是在替自己敲催命铃罢了。他毒骨未清干净,一魄又锁在我这里无法脱逃,到底还是要受我影响。主教大人终究不必担忧此事,虽说我眼下没有十全的把握,将这个麻烦从主教大人军队面前引开还是绰绰有余。眼下咱们该忧心的事,便是如何编排你西洋大军,与秋笙率领水师战出至少个平手。”
“水师是我西洋长处,却恰恰是大越之短板,阁主多虑。”
“短板?”楚筌冷笑一声道,“秋笙编制了个死士军你可知道?”
“听说是由方久将军带...”雅尔夫一愣,“难不成?”
“他秋笙没有半分想在这皇位上呆久的想法,京城御林军锦衣卫天天围着他一个人转悠,这孩子自己又是个一顶一的好手,料理了个军火库副站简直跟玩儿似的,没事找事搞出一堆死士军来当摆设么?”楚筌嗤笑一声,“人家精明的很,可不把脑子挂在脖子上当好看的。”
和这种臭脾气的鬼东西打交道没点儿耐心不行,被尊奉为红衣主教的雅尔夫不过跟此人呆了几日,已不知被喂了多少白眼扣了多少帽子,此时也只好深吸口气,忍下怒火道:“阁主英明,吾辈远不及您。”
楚筌:“我知你此时必定不服气,可这也是摆在眼前的事实,秋笙虽说年岁仍少,却已然有老江湖心机,对付他得提起十二分精神...如何?拿得稳么?”
“是...”雅尔夫颔首,略微思索片刻,“事不宜迟,三日后,攻江南右翼,入中原腹地。”
第86章 异响
秋笙怀揣着一堆烦心事在京城勉强听了几日的朝政,发觉那秋维虽说在治理外围交流方面得心应手,但朝局上这帮老狐狸还是一如既往地漫天打糊涂账。明知江南战场一旦搁下,眼下最要紧的便是如何收拾大局将亏欠诸多地方富豪的纸票兑换回来,换而言之便是如何在短时间内迅速增长大越的财富水平。
问题是个大问题没错,但高山在前总不能止步不前,无论如何还是该先行将这大事解决了再说后话,谁知这许多张嘴在这里不怀好意一叨叨,竟都是在明里暗里提醒秋笙尽快安排南大营处理了南疆巫蛊寨这个潜在危机,反倒是每一个说正经事的。
他无可奈何地撑住了下巴,瞥了眼站在身旁默默无言的秋维,视线一扫过去,就见对方气定神闲地耸了耸肩,用不知何时学来的军营手势轻轻打道:“这可不是我安排的,皇上饶命。”
秋笙无语扶额,叹了口气淡淡道:“诸位爱卿暂且停停。”
不是没在朝廷这个大染缸里头呆过,这里面诸多不成文的规矩他心里自然跟明镜似的,纵然是秋维不横加解释,秋笙也不至于幼稚地把全数责任推到他的头上。
见风使舵罢了,谁不会呢。
诸人一时安静下来,秋维的目光自侧面静静打来。
“也都说了不少,朕却是没听着江大人是何看法,江大人?”
那人还是老样子,大概是这些许年月在秋维手底下吃了不少苦头,总算是学会了不当杠子头,该闭嘴时就闭嘴,说来也是可惜,这老顽固的不少想法还恰恰与秋笙不谋而合。
明明站在最前头却畏首畏尾的江辰作了一揖:“回皇上,臣有他见。”
秋笙几不可察地一笑:“快快说来。”
江辰眼神往始终不发一语的秋维那儿飘了飘,张口竟道:“臣斗胆,请清安王爷先行赐教。”
秋维瞳孔微微一缩:“本王...”
他有的是理由避开这个针尖对麦芒的争论,谁知跟江辰站在同一战线上的秋笙压根儿没给他这个抽身而退的机会:“皇叔?朕倒也是有些好奇,便说说如何?”
这可真是不太好办了。
这些年朝堂上的人选被他换了不少,尽数安插上了自己那些段位或高或低的耳目亲信,起先他只道秋笙回京城是为了求一为何要大举进攻南疆屠杀的缘由,他便预先给这些人物都安排好了各自的说辞套话,无一例外是劝说秋笙片刻不停大开杀戒的。谁知这青年一回来,连半分喘息机会都没给自己,便来了一下马威就着那意味不明的龙袍诱惑统统甩给了他,搞得他那天是五迷三道摸不着北,又惊又喜之外便将更换说辞的事忘得一干二净,眼下算是追着自己的尾巴爬上来了,躲都躲不掉。
他眼睛缓缓转了一圈,再不啰嗦,便起身跪在秋笙面前:“回皇上,臣以为,诸位大臣说的倒是不无道理,只是...”
秋笙给了他一个好整以暇的微笑:“只是什么?”
“南大营将士刚刚经历一场恶战,想必已经元气大伤,听说方久将军也已以身殉国甚是英豪,若是此时逼着将士们再度出兵,恐怕是对南大营雪上加霜之害,这代价着实付出得太大了些。再一点,人命关天,若是因着那些可信度不高的言论便将整个南疆赶尽杀绝,未免有失人道...不如在大越兵马休养生息之时,派出锦衣卫连大人前去打理调查一番,再做决断。”
秋笙好一阵子心累,只觉在嘴皮子上是斗不过他这个牙尖嘴利的小叔了。
这人仍跪在他面前,目光炯炯煞有其事,秋笙一面心中哀叹一面稍稍转了转目光,便见江辰正举着笏板一脸的欲言又止,连忙手一招示意秋维好好坐着,这么大个人跪在眼前又碍眼又烦心:“江大人?”
“王爷所言甚是妥当,若是此事能够以此安排下去那便是再好不过的了。臣所言,还望陛下换个眼界角度听听。”
秋笙眉间一皱:“江大人有何指教?”
“臣以为,眼下还不是大越军队休养生息之时,话说的再绝些,恐怕还早的很呢。”
还有仗要打不成?
秋笙眉心紧皱:“江大人的意思难不成是威州邓七后人意欲再起争端?”
江辰摇头道:“陛下此言差矣,老臣就是疑心再多,总也不至于将这心思转到西北军头上,高将军王将军都是大越手中再锋利不过的利剑,必定不会在这么个当口对北骊疏于防范...那些鬼觉等小国也是不足为虑,何况前阵子刚刚解决了与尔等之间的银两纷争,掂量掂量便知千不该万不该与大越为敌。”江辰一顿,“陛下?”
秋笙以往最见不得这般吞吞吐吐玩哑谜的做派,一句催逼正要出口,硬生生哽在了喉咙里慢慢咽了下去,脑子转了好几个弯来反应过来,明白江辰必定是不愿自己开口说了这话的。
大越右相开口本奏居然还有所顾忌,这事必然与整个大越倾向有关。
“你...北方既然无患,南方又这才安定下来,内奸鬼头这几年来也收拾清理得差不多,腹地该是没多大问题...”
秋维摸摸下巴,斜着眉眼往秋笙那头看过去。
殿上几人洞若观火一般静静凝望秋笙,剩一头雾水众臣莫名其妙。
“你的意思...”秋笙猛然间抬起头来,“你的意思!”
“西洋人那年并非全身而退?!”
殿内一片哗然。
“这世上众多难以想见的事情,若是始终猜不透对方为何如此为之的缘由,便将心比心想过去思索思索便是。自从前些年西洋人无故离去,老臣便一直试图以西洋军师身份自居,以窥探雅尔夫如此作为的缘故。初时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道是雅尔夫顶头主教大人想通了...直到这些年大越情形渐渐抽筋剥骨分明起来,这才明白当年他们为何抽身而去。”
秋笙:“说下去。”
“当年新皇继位朝局动荡不安,南北虎狼蛰伏伺机上前为非作歹,西洋人纵然闹得明白这前后左右一堆复杂关系,到底是不愿意掺和这浑水。与其参与这场大乱斗中难以看清河水,倒不如安静几年,等着这双方最终斗出个高低胜负,再用这数年积攒下来的兵力军火,与那胜利一方决一死战。”江辰一字一句认真道,听的身后一众大臣目瞪口呆,“效益最大化是西洋人最喜欢念叨的理论,他们从不做那些损兵折将而无收益的傻事。大越在他们眼中又是块不能不大快朵颐的肥肉,眼下江南初定,怕是不久,又将有一场恶战。”
又是一阵较之方才有过之而无不及的骚乱,秋笙在那头还没发表些言论,那老不死的董琦便开口道:“陛下,臣以为这简直是杞人忧天无稽之谈,西洋人若是有那闲工夫等了五六年无所作为光是看戏,为何不能干脆认为他们是怕了大越那愈发强大的水师部队呢?这般无事生事给自己找麻烦,倒真是辛苦江大人了。”
这话说出来已带着刺,秋笙往后一靠,由着点火的江辰自己把这烫手山芋接了过去:“董大人,当年大越的情形你我不是不清楚,三方战乱,若是此时再混战上第四方,只怕会落得个兵荒马乱数十年不得平安的下场。雅尔夫是个顶聪明的人物,他打算盘甚至算的比在座各位都强得多,何况西洋那教皇又是个名副其实的大草包,下达的命令属下若是完不成,他纵然是耗费上数年光阴干等着也不会撤回命令,这点董大人怕是并不清楚...再者,大越水师是出了名的短板,西洋人仗着自己的大长处,会怕你一个还未磨出尖锋来的娃娃兵?”
董琦:“江大人是说我大越水师是无用娃娃兵?”
虽说大越水师先前是归在身份来历不明的苏万越手里,后来辗转几回算是半带着死士军全权给了方久,如今又彻底落在于子忠掌心,这人重伤初愈便接上了这么个担子。江辰这话说起来跟董琦八竿子打不着,人家大越正主都坐上头没言声,这位兵部尚书就有点儿要上头的意思:“此言未免轻狂些吧江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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