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辰:“...董大人你...”
董琦虽说当年在西北军军营吃了不少苦头,又在与邓七那场赤血炮弹战中负了重伤,但好歹也是个耍过拳脚的高官,这情形若是再装哑巴,就只能眼巴巴看着自家老江头被这老毛子怒火攻心一顿暴揍,秋笙连忙打圆场道:“江大人,您这话说的确实过分了些...只是董大人,这水师部队与我大越西北军南大营相比的确是个不容忽视的大短板,朕都听的安安稳稳,你上哪门子火?当心气坏了身子。”
顺了两把毛算是安分下来,董琦气呼呼地偏头不再言语,江辰也就由着他去,继续道:“陛下,此事必须谨慎对待,哪怕是老臣多虑,也须尽快将整个海岸线防护加强一番,未雨绸缪总归是没有坏处。”
“说的是...”秋维懒洋洋插了句嘴,“说不定这帮毛子已经在大越沿岸遛了几圈了。”
“董大人。”
方才还赌着气的董琦忙不迭跪下:“老臣在。”
“写封加急军报给于将军递去,等着来拿军印...朕再过两日亲自去一趟瞧瞧...”说到一半,秋笙轻轻侧头看向秋维,“ 皇叔。”
秋维会意道:“放心。”
秋笙微微点头,再无心理会朝堂上混乱作一团的臣子,转头示意,李辞便调高了嗓门尖声道:“退朝——”
陶清林仍是副不明所以未能缓过神来的模样,怔愣愣抬头对上秋笙泛凉的目光时,只见几圈细密皱纹悉堆眼角,鬓边竟生华发。
秋笙一双瞎眼隔着琉璃镜将那人一脸无以掩饰的苍老看的一清二楚,不由心生感慨。
从风风光光钦点文试状元,到如今深陷漩涡无法脱身,只得一点一滴被这混乱朝堂吸干寿命,期间不过隔着须臾三五年光景,白驹过隙,却早物是人非。
便又是重担,也不得不担。
此时便是触目惊心惨白的沿岸死士军混在水师部队边缘,一切仍是按照办丧吊唁形式布置,帅帐里头俨然已是另一张面孔,却是紧紧攥着那人先前惯用的红缨枪,也不知是哪位能工巧匠将那断成两截的身子合在一处,握在手中又是一派杀气腾腾。
以身饲国,为大将者本该如此,他心知无论如何不该难过悲痛,毕竟那人是堂堂正正死在他该有的归宿路上,而非和平年间困死于深水朝局陷入囚牢,受那些平生只长了根破烂舌头的狗屁高官明枪暗箭。
心里想的比谁都明白,却仍是难以释怀。
于子忠长叹一声不语,却听帐外高呼道:“于将军——加急军报!”
再多情绪纷杂顿时尽数掩盖,于子忠抬眼:“进!”
死士信使匆匆忙忙进来,手中果真是封海纹书信,连忙接了,一字不差看完了,心口窝竟是冷了半截。
江南沿岸又将再起争端?还是数年前便已悄然推出大越地盘收敛锋芒的西洋人?
这消息无论是谁,乍一看都有几分难以置信,何况是先前在死士军里头被方久灌输了太多此人的斑斑劣迹,更是知道了这人爱拿正事逗闷子寻开心的作风,竟第一时间先质疑起这封所谓“加急军报”的可信性来。
“于将军...这信似乎,还有隐页...”
于子忠:“啊?隐页?”
他抬头看了眼正站在身前的信使,反应了半天才回过神来,明白这人原是当年在秋笙手下历练出来的好手,熟习各路南大营火军自己琢磨出来的暗语不说,对于海纹纸这再奇怪不过东西的使用方法也是了如指掌,连忙定定神,看着对方小心翼翼将柔软海纹纸的背面用白水微微打湿,下一刻便震惊不已地瞪大了双眼。
“这是?!”
“这便是隐页,香丸那么大的一球海纹纸,真正完全展平了足以将整个床铺全然覆盖住。若是有什么要紧机密事,便用油蜡将整片海纹纸封住一半,如此便可将整整半页纸锁在内页里无法直接见到...将军您方才看到的不过是冰山一角,大概陛下真正要传达的意思,是在这隐页里头。”
信使手脚麻利收拾完,自觉后退三步,于子忠抬手向他示意一下,抱着些侥幸心理看下去,谁知那目光所及之处,竟是与其期望大相径庭。
“你写那东西靠谱么,连个军印都没有,真当于子忠是草包不成?”
楚翛一面皱眉一面大力揉弄着太阳穴:“秋子瞻是个什么货色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两年虽说是强了些,遇着这样的小破事到底是容易麻了爪,他自己都能把军印这玩意一股脑抛到九霄云外去...再说我模仿他字迹早就足以以假乱真,加上那故弄玄虚的一张隐页,他于子忠不信都难...你在我头顶这儿下一针,疼得厉害。”
“你手先拿了,我给你看看脉。”许留山搁下手中捣弄不停的黑绿色膏药,回身点了火将几根长针扔进小锅中自行慢慢煮着,“你怎知秋爷不会送书信过去的?这么一来看你跑不跑得掉。”
脑袋疼得阁主想拿天灵盖哐哐撞大墙,连忙抽了片小甘草叶在口中慢慢嚼着,好歹是扛过去这一阵子,这才沙哑着嗓子慢吞吞道:“他抓着我徘徊生死界限仍不忘替他分忧,我倒是很乐意被他逮住...西洋人大概与楚筌狼狈为奸我早吩咐对着秋笙全方位封锁消息,他连楚筌是个什么来路都不知道,他不可能有这个先见之明。”
许留山嗤笑道:“你这是看不起他?”
楚翛挑起眉梢来冲他笑笑:“我这是护犊子,放屁我看不起他,看不起他我现在在这儿给他卖命?”
真是怪臭不要脸的,许留山瞧着他一脸的得瑟欠揍默默想,护犊子都说得出口了。
他煞白的一张脸上半点血色不见,许留山在他手腕上扎上根银针微微转动,端了碗温热的药汤子递过去:“得了,假冒伪劣迟早被正主察觉,你先准备准备措辞到时候给那人好好解释...”
他不知说错了哪句话哪个字,竟见楚翛神情正缓慢地狰狞起来,还未来得及开口询问,只听刺耳一声剑鸣,他惯用一柄长刀已然出鞘,冷冰冰直指那扇隐蔽的小矮门。
许留山大气不敢出,只压低声音问道:“有人?”
这问题问的着实鸡肋,楚翛微眯着一双眼懒得理他,却听门外那人低声笑道:“阁主大人,别来无恙?”
这声音再熟悉不过,许留山脑门子上凭空吓出的三条冷汗顿时蒸干,劈手夺过楚翛手中长刀,按着肩膀把人拍回了床榻:“我哥,你一个揍他十个。”
他话音刚落,口中那跟废柴没两样的老哥本尊便已撬了小门跳进来,这人怒气冲冲地带风奔来,连一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楚翛也管不着了,一刀便抵住了许留山的白乎乎的猪脖子:“小子,说谁呢。”
自家阁主能不能一个打这人是个虽说还是个未知,但这人一个打自己十个却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好汉不吃眼前亏,该低头时就低头,许留山麻溜儿抱头认怂:“哥哥哥,错了错了错了。”
许生安也是个好打商量的主儿,“唰”一声收剑弯腰下跪:“阁主。”
楚翛:“...诶。”
“听闻您近来落脚花都小破烂医馆,属下有事相告。”
许留山背后哼唧道:“说谁小破烂呢...”
许生安头都没回,只气定神闲道:“捣你的药去,少插嘴。”
许留山无声叨叨几句,到底是老实闭了嘴,洗手捣药去了。
楚翛:“...”还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阁主?”
楚翛正色道:“你说。”
“先前阁主曾将启魂灯放在花都驿站处,这小子交还至崔嵬阁后,属下便将它安稳妥当放置在高阁之上,数年来未曾有一人触碰。可就在前些日子,属下上高阁扫除积灰,竟发现启魂灯已不在高阁上,想来是被...”
楚翛长叹一声:“楚筌。”
“正是,”许生安神色不安道,“虽说阁主眼下已不再用得到那东西,可既然他处心积虑将这东西从高阁中盗走,大概还是会对您有所不利...”
他话音一顿,竟见楚翛冷冷轻笑。
“总算是...铁马冰河,倾尽而出。”
第87章 惊世
“小笙,这些许日子京城大抵出不了什么差错,既然你先前话都撂下了,我自然不会再藏着掖着你做事,放心便是。”
初下早朝,叔侄二人便提一壶小酒窜进御花园中避开众多疑惑不断的臣子,左右大抵一连串事件都与江辰陶清林两人商量的大差不差,实在是没必要在这节骨眼儿上跟那帮仍然处在状况外的猪猡浪费时间。这事秋笙一早便谋划完毕,等自己撒丫子一跑,后脚便一股脑留给自家小叔收拾烂摊子,自个儿无债一身轻,已犯不着去掺和朝廷这趟浑水了。
这皇位有人愿意等河清海晏时替他接着,他自然乐得逍遥,只筹谋块小地方抱着媳妇儿了此余生罢了。
只是眼下,连这千不能万不能有任何意外的媳妇儿,还身负剧毒难以为继。
他两边心思都悬在半空中不得安宁,冷箭横在眼前,却不得不全心全意对待。
“江南沿岸那头眼下还尚未逼到眼前,我倒也不必十万火急地跑到于子忠那儿晃悠两圈,况且老于的本事我再放心不过,倘若西洋毛子真有动乱,他也能利落摆平了。至于我现在...”
秋维抬手将两人酒杯斟满,扬起眉梢看向正曲起指节揉眉心的秋笙,以为这人接下来一句便是“既然这事并没火烧眉头,我便索性在京城享两日福再好不过”,那人却舔舔嘴角,痛快打脸道:“必当马不停蹄前往花都一趟,小叔,你替我看好这帮老东西。”
“花都?”秋维一懵,正要再问,却听一人轻若无物脚步声传来,当即便闭紧了嘴看向来人,只见连城几步轻巧步法而来:“秋爷,王爷。”
锦衣卫总指挥使地位堪比大越右相,有可以上天入地打破皇帝禁令而始终无罪的特权,能够在这唯有皇家子弟得以享用的御花园中畅通无阻,又是搅了皇帝春日赏花的一番雅兴,其所说之事必定再重要不过。秋维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脸颊微红,起身便要识时务离去:“陛下,臣告退...”
话音未落转身离去,却被强有力的五指紧紧捏住了胳膊,再动弹不得,他默然长呼口气,回身却是懊恼不明:“陛下?”
秋笙倒是压根儿懒得去看他:“有趣的很,皇叔已将这天下半数收入囊中,何必在自家人面前含羞带怯?好好听着,这以后都是你的人。辰良,说说何事?”
话挑明到这个份儿上说也是前所未有之奇事,连城却再了解秋笙心性不过,未等那边秋维做出些假惺惺的推阻客套时,便已自袖中掏出份信件道:“秋爷,这乃是于将军命信使送来的军报,他已在江南沿岸一带紧急加强防范,还请陛下不必太过挂心。”
秋笙拆信的手指一顿,怀疑自己除了眼瞎又添了新毛病:“你说什么?加强防范完毕?”
连城:“正是。”
这下可真是实实在在的出乎意料,秋笙看向一旁同样有些目瞪口呆的秋维:“那加急军报不是刚从董大人手里传出去的么?加急军报何时传的这么快了?”
秋维:“据臣所知,眼下不过刚出京城的光景。”
这两人货真价实一串反应将连城也吓得一怔:“秋爷?难不成这是封假信?那信使还在卑职那头等着,要不把人叫过来盘问一番?”
他说着转身便要走,秋笙一面拆信,一面飞快地捋了一遍来龙去脉,当机立断横过背在后背的万尺弓,精准勾住连城的后领口将人钓了回来:“慢着慢着,你也不等我瞧瞧。”
军火库副站呆久了,秋笙手指头一摸便知道这信纸就是他当年留给于子忠的那些海纹纸。这纸虽说不是什么金贵不得了的东西,到底是较之寻常宣纸难求些,秋笙当年曾不止一回嘱咐过于子忠不到万不得已大急之事,便别去动用那些海纹纸,这老实人自然是收在帅帐小金库里万万不敢让别人动上一根手指头的。
看了几字,便又认出于子忠那笔他人再难以模仿的王八破字,手腕一转便将连城整个人拉回来:“这信没问题。”
连城一愣:“那...于将军为何会在京城消息未至的情况下便擅自加强了江南沿岸防线?那这会是谁...”
秋笙却是将他晾在那儿当了朵壁花挂着,连城也是个识时务的人物,识趣地一声不吭,正要抬步退到后头,便被秋维往后拽了一把。
这人使的力道不小,竟是将筋骨强健无比的锦衣卫总指挥使拽得一趔趄,连城下意识横刀就要劈过去,回眼却见那罪魁祸首笑眯眯地竖了根手指在唇边:“嘘。”
连城手里的刀恨不得直勾勾地捅到自己的肚子里,只好回了个皮笑肉不笑:“多谢王爷提醒。”
秋维表示孺子可教,老爷爷似的伸手摸了把连城头顶上梳理安好的头发,简直像是瞎了聋了一般,将连城满脖子暴起的鸡皮疙瘩和森森的抽气声全然抛却脑后,心满意足地当他的笑面虎老阿公。
连城:“...”
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自家皇上跟那个姓楚的小白脸有一腿也就算,自己五大三粗一大老爷们,他清安王爷乍一看脑子也不是不灵光,怎么个个都想挑战挑战道德伦理战线呢?
青楼逛多了,吃小姑娘吃腻了?
指挥使虎躯一震,猛然间一股恶寒袭上心头,忙不迭挪步离那“心怀不轨”的清安王爷远了些。
秋维的注意力却是实实在在没在他身上,这人半吊起眉眼回头冲炸毛连城微微一笑,转身瞬间神色便恢复如常:“小笙?”
“这信上所言之事,字句虽有不同,大体含义却与我吩咐董大人起草的那份加急军报别无二致,还很是机敏地把韩建华那闲人调过去顶替方久的位子,不是什么胡思乱想出来的敌军贼子。”秋笙扬扬手中海纹纸,一抬眼,眉目间竟是流光溢彩煞是好看,活像是这封与寻常并无不同的军报是封楚翛亲笔写出来的家书一般。秋维先是一吓,紧接着便往后退了退,生怕这崽子一个喜极而泣就把鼻涕沫沫蹭到他衣服上。
“老于提到那寄来的信上全然是我的字迹,只不过少了个军印作证。考虑到我那风流倜傥潇洒无双的一笔好字乃是尔等凡人模仿不来的,加上我平日里那马虎随性做派,老于便信以为真那军报是出自我手,也好,早些日子防范到位总归不是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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