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景双眼迷糊地看着管事远走,自己动作迟缓地弯下腰去捡起木桶,一脚深一脚浅地往自明河而去。
霜雪扑面而来之时,逸景甩甩头,诧异自己已然不能察觉寒冷,便是伸手在嘴边呵气,也不过看到白雾袅袅,可双手却是察觉阵阵冰寒。
他只好自暴自弃地举起木桶,准备击碎河面的薄冰继而打水。
“不要动!”
突然有人将他一把向后拖拽。
“你糊涂啦!站在河面打水,就不怕自己掉下去?这冰可还没三尺呢。”
逸景闻言望去,发觉自己方才站立之处确实是河面,若非方才有人阻止,后果不堪设想,他回头看去,左边是赫连轻弦,右边是闾丘尔阳,两人正在闾丘尔阳的药箱中翻翻找找,似乎没空理会他,便先将一个汤婆子塞给他让他自行暖手。
“你们怎么来的。”
“当然是偷跑出来的”,闾丘尔阳说着将纱布伤药摆了出来,抬手去解逸景衣服为他上药,“赫连弦轻与谷粱以晴在那边放风,不会让人轻易发现的,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丝毫的温暖让逸景逐渐清醒,举着汤婆子敷着自己额头淡淡言道:“近日天寒,不易化脓,没有大碍。”
闾丘尔阳神情古怪地看了他一眼,继续为他上药包扎。
赫连轻弦拿起他的水桶,去河边打好清水放在他身边,皱着眉头对逸景说道:“楚广良究竟为何同你不共戴天?每次见了蓝军长都要说你坏话,撇开别的不说,你毕竟是前任营长的君人,他何至于此?”
“营长有营长的考虑,何况我确实到了墙倒众人推的时候,你们也莫要同我走得太近了。”逸景风轻云淡地笑了笑。
“这不是偷偷摸摸的么”,闾丘尔阳将他衣服拉上,解下自己的大氅给他披上,“说起来,我们察觉近日曲璃萤同蓝军长多有往来……”
“我知道。”
“你知道?”闾丘尔阳疑惑道:“你不是每天忙得四脚朝天?何处能打听这些消息?”
“只要身在六营,便不难知道”,逸景目光深邃道:“那管事之前对我恭恭敬敬,现在却是动辄打骂,他不过是个芝麻大小的官吏,所作所为自然是看着上官脸色行事,包环虽是营长却立足不稳,除去蓝莫还能有谁?想来蓝莫已然知道当年行晟如何害了他一回……”
“你是说蓝军长……”赫连轻弦大惊失色,“难怪我们的营长不得不明哲保身了……”
逸景想过辩解,可也明白这等事情不能开口。
“好了,此处莫要久留,快回去吧。”逸景站起身来,将披在肩上的大氅扯下,递交给闾丘尔阳,自己弯腰去拎起那桶清水。
“没有别的办法吗?”闾丘尔阳看着他手里的水桶出神。
“很多时候,没办法就是没办法。”逸景安慰道:“先生莫要担心我。”
闾丘尔阳撇撇嘴,没有说话。
逸景将水泼在地上,卷起袖子准备清扫马厩,突然听得敲击木头的动静,还未等他开口,便有人对他说道:“我不想干了,我准备辞官回乡种红薯。”
“你家那地方不好种红薯,还是种甜菜吧。”逸景一脸诚恳地说道。
“闭嘴!”对方重重地敲了一下木头。
逸景扫了扫掉在头上的草屑,无奈笑道:“你可轻着些,不然这马厩榻了我明天就不好过了。”
他身边的骏马应声甩了甩尾巴。
对方不说话了。
“我方才看到赫连轻弦了。”逸景开口说道,“他们都是心中清明之人,当可理解你才是。”
“理解什么啊?趋炎附势?卑躬屈膝?你根本不知道,蓝莫看我的眼神疑神疑鬼,而我的部署对我确是不屑一顾,便是不用想也知道,他们背着我嚼了多少舌根,说什么小人得志,落井下石,忘恩负义,再怎么说你是前任营长的君人,我却翻脸不认人。”
“你若是辞官回乡,他们还会说,你胆小怕事,忝居其位,有愧长铭……”逸景并非不明白其中酸楚,“逃不过这等小人,也会另有智者。赫连轻弦他们只是不明白你为何如此作为而已。”
“在他们眼里,我的理由不过是为了活着。”
“这样的理由不够吗?”逸景反问他。
对方沉默了。
逸景将污水扫尽,再泼一次清水。
“我知道,长铭当初做营长比起我更为委屈,我不该抱怨什么……”对方闷声说道。
“长铭是长铭,你是你,人和人之间不一定想着相互比较”,逸景埋头刷地板:“我也担心你会不由自主想起他,所以在你面前我也尽量不去提起他……你有你的辛苦……”
“不辛苦!”对方急忙打断他,“我不辛苦……只是觉得无聊,想找人说说话而已……”
也许无人可诉才是最为辛苦的。
“我回去了,你也好好休息……”逸景听得出对方只是想安慰他,“我真的没事,你不要担心……”
“好,回去吧。”逸景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直到脚步声远去,直到夜空也寂静,逸景低头看着水中模糊的身影,低声呢喃道:“我却是辛苦……”
此时长铭离去整整一月。
收拾完毕,已是夜半三更。逸景搓了搓自己发青发紫的双手,猛然察觉自己身上的单衣早已冻得坚硬,怕是回了住处也少不得一番撕扯。
他伸手摸了摸额头,为探出半分温度,却让自己额前的碎发扎了手指。
便是这马棚四面通风,他也不想跋山涉水般的回自己的炕上,眼下疲劳得很,寻了一处栅栏便放松依靠,才想着长铭如今到了哪处,便再无知觉。
“大军长!大军长!”
“啪!——”
逸景是被人一巴掌打醒的,猛然想起这等冰天雪地,自己如何能沉睡其中。
“你没事吧?”来人捂着手小心翼翼地问他。
“脸比较疼算不算有事?”逸景接着灯笼和对方大眼瞪小眼,“你有些眼熟?”
“大军长见过我的,我叫叶襄。”
逸景恍然大悟:“有事?”
“无事”,叶襄从身边的包袱中翻出一件皮袄给逸景披上,“我听说你还没领到棉衣?”
逸景拢了拢身上的皮袄,似乎听到了血液重新流动的声音,回答道:“说是过几天才会发放。”
叶襄没有接话,而是转身拎来一个食盒,给逸景塞了一盘冒着热气的饺子。
“你跑来就是为了给我送盘饺子?”逸景不明所以地看着眼前这容姿清秀的小姑娘,“我只做了你半年的大军长,眼下到了这等落魄的时候,不该无缘无故就来见我才是。”
叶襄皱着眉说道:“你做了我半年的大军长,可你的卿子救了我的一辈子,要是你死在雪地里,我对前任七营长该如何交代。”
逸景料想不到是这等原因,望了叶襄许久,竟然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想不到,当初自己风光无限,到头来却是依靠着自己卿子才保住一条性命。”
叶襄凉凉道:“对对对,大军长昔日淫威赫赫,可到头来你的好营长和你的死对头勾搭成奸把整的不成人形,其余人等作壁上观。”
“你说的不错”,逸景夹起一个饺子就往嘴里塞,待咽下才开口道:“有道是一朝天子一朝臣,营长们总是要自保的。”
“你觉得怎么好受你就怎么想吧。”叶襄翻了个白眼,“快点吃,吃完我要收盘子的。”
“冲着我卿子的份上,你又何必连声催促呢?”逸景悠悠然地问道。
“我可不是傻子!我的老师本该是六营的营副了,可因为你,他被调派前线苦寒之地,同自己的卿子孩子天各一方,这笔账还不知该从何算起。”
叶襄的老师,叫南荣行晟。
“我亦是不知该如何算起了……”逸景低声呢喃道。
叶襄轻哼一声。
“不过近日听说,包环这个新任营长对你多加倚重,到了哪里都带着你。”
叶襄似有所思地点点头:“他们说是因为包营长同我的老师交好,所以对我多加拂照……但是我总以为他是另有目的,虽然这样说来未免心胸狭隘……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逸景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水桶扫帚:“我只是一个刷马棚的,哪里能知道什么。”
叶襄心中因着这句话隐约察觉不安,又不好发作,只得对逸景翻了一个白眼。
“近日大军长如何了?”逸景又问他。
“问我做什么?我只是个跟班的!”叶襄板着脸回敬他一句。
“你跟的可是第六营长,现任大军长既是前任第六营长,对于他出身的地方肯定视作心腹所在,你会知道些别人不了解的事情。”
“就算是又何必告诉你?你现在既不是大军长,也没有半分诚意。”叶襄万分警惕地盯着他。
逸景将筷子碗碟重新收回食盒中,起身掸了掸衣上白雪,从容说道:“那就一物换一物,你告诉近日蓝莫的状况,我告诉现任大军长的打算。”
叶襄眼前一亮,连忙道:“他见了陆一川和曲璃萤,虽然是暗度陈仓,可也少不了营长帮忙,我从营长那处发现的。”
逸景的面容陡然肃穆。
“怎么了?”
“几位营长怕是地位不保……甚至性命不保。”逸景说完,便以食指按唇,示意叶襄不可轻易张扬。
叶襄惊恐道:“是大军长要对付他们?!”
逸景没有回答,只是垂下眼睑,悄声对他道:“时候不早了,你也快些回去吧。”
逸景忧心忡忡地回了住处,方才点亮烛火就听得窗外传来响动,循声开窗望去,竟是文继回来见他。
“三爷!”文继干净利落地翻窗而入,自怀中取出信件交予逸景,未等逸景细看便告诉他:“长铭老爷有忘熙少爷随行护送,一路平安,老卿子去信给白祥影求情陈述,黄英那处宗主也做了打点,料想他们不敢断送南荣行晟二人的性命,宗主让三爷宽心,他会好生照料一切。”
“此话当真!”逸景不由得笑出声来,敛去了往日城府深沉,余下最初的欣喜若狂,顾不上自己双手麻木便逞强撕开信封,终是文继上前帮忙,他才能看得纪流丹来信。
“他们无事便好……”逸景将信件放捂在心口,有气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听着自己呼吸绵长,方才察觉有些头昏脑涨。
文继见他如此,便让他好生歇着,自己去烧些热水。
“不用了,我自己打理便是”,逸景拦下他,“趁着眼下涧河谷防卫松懈,你快些逃出谷去,往王城见顾大人,告诉他蓝莫已投靠了甘仪,理当及早罢手,不可再做留恋,恐其中另有欺诈。”
文继听闻此言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三爷你想清楚了?若是顾大人罢手,不再争取蓝营长,可是少了一处助力多了一人敌对。”
“我自然想得清楚明白”,逸景面容阴沉地收起信件,取来烛火引燃,“蓝莫的举棋不定左右逢源不过是表面所见,他若不曾投靠甘仪,便不会对我如此狠毒,如此同顾小舞虚与委蛇,怕是另有所图,眼下已是生死关头,不能再出差错,便是举步维艰,也只得壮士断腕,顾小舞理会其中原委。”
“是……”文继颇为惋惜地感慨,“小的这就去,三爷多多保重。”
送走了文继,逸景抬眼看去,夜空似乎更为漆黑,出了房门烧好热水,将自己清洗一番,手脚才恢复了知觉力气,重着衣裳之后,东方已然泛白,又该是出门拜见管事的时候。
行晟在六营的时候,蓝莫器重会说好话的许业宏,器重会卖乖的柳叶东,就是不器重工作上的得力助手南荣行晟。逸景的儿子和行晟的弟弟结婚,就是两人关系密切的重要证据,那么当蓝莫得知当初整饬吏治时的弹劾事件是行晟在祸害他,自然而然就以为是行晟和逸景商量好的。
这就伤感情了吧!
但是作为逸景曾经的部署,他还是有点感情的。
第133章 现代番外 双面间谍
警官alpha逸景X黑道omega长铭
最近工作太多心情不好,换番外出来调节一下。
闾丘尔阳拎着密码箱跟着逸景步入酒店的电梯里,又一次看到了逸景拿出手机点亮屏幕,然后皱着眉毛重重将手机塞回公文包中。
第九十五次——他在心里默默计算着。
“叮!——”
电梯到达了楼层,两人一前一后地出门,逸景随手打开公文包,再次把手机拿出来看了一眼。
第九十六次——闾丘尔阳又记上了一笔,他暗自想着,等累计到了一百次,他就问问逸景,为什么今天出门不过两个小时,就看了九十六次手机。
正这么想着,第九十七次便发生的突如其来。
闾丘尔阳想了想,既然自己不是强迫症,那为什么一定要等到一百次呢?
好的,逸景又看了一次手机,公文包也惨遭□□,这已经是第九十八次了。
“大佬……”
“嗯?”逸景看着手机,漫不经心地边走边答应他,“有事?”
“你出门两个小时,看手机九十九次……”
逸景幽幽回头看他,两人四目相对,场面当时似乎有点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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