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我爸他怎么样了?”
“贺炜,你爸,你爸他在做手术了。”冯月抽泣着:“也多亏了大家,大夫是随江最好的心内科专家……说有可能太过劳累引起的,检查结果下来说……说还挺严重的,再晚送来一会儿,可能……可能就救不回来了……”
白贺炜冲着在场那些陌生的人微微点了头当做问候和感谢,听母亲这么说,他的心脏再一次悬了起来。在等待手术的这几个小时中白贺炜得知,父亲前段时间总是睡不好,嚷着说胃里堵得慌,后背有的时候还疼,他以为是太累引起的颈椎病和消化不良就没当回事,谁知这就是心梗的前兆。白子峰犯病的时候正在开会,因为前一天纪委刚双开了一个局级领导,他在会上发了脾气,然后就在强调元旦春节期间的廉洁纪律时,他晕了过去……
原本戒烟都快成功了,可白贺炜现在就想抽一根来抚平他内心的焦虑,正巧这时,一根烟及时递到了他的面前,他没看是谁给的,抖着手接了过来,口袋里四处找不到打火机,那人又贴心的递给他一个,他说了句谢谢便躲到楼梯间,蹲在那里,如瘾君子一样深深地吸了一口,都快忘记的苦涩的味道瞬间侵入到口腔和鼻腔,浓重的烟草味呛得他直咳嗽,眼泪紧跟着就淌了下来,他始终都觉得这就像一场梦,谁能把他拽回到现实中呢?
可他到底不是个懦弱的人,一根烟的功夫便告诉自己赶紧坚强起来,父亲病倒了,一切就都得他来抗。这时一个人找到他,好像就是刚才递给他烟的那个,他自我介绍说是白市长的秘书叫丁子为,白贺炜跟他握了握手,然后顺手抹去了眼角上的泪痕。
“贺炜,你别太难过,冯阿姨那边还需要你呢。”
白贺炜点点头,此人看起来比他虚长几岁,衣着笔挺,眉头也是紧皱着,看起来不比他轻松。白贺炜能够理解,因为往现实了想,他的前途是跟自己父亲挂着钩的,如今父亲在手术室里生死未卜,他也是悬着一颗心吧。市里的竞争更为残酷,在一个领导手下当过秘书虽说前途坦荡,可自然会被划成一派,如果这个领导失势,那这一派的人都不会为接任者所信任的。
“谢谢你丁哥。”
丁子为拍了拍他肩膀,冲他笑笑。
白贺炜再回到手术室外的等候区,没一会儿医生就从里面出来了,主刀的是个女大夫,看起来五十多岁,精明干练,白贺炜扶着母亲走过去,他们身后跟了一堆的人,大夫职业性的语速很快,但意思很明确——病人没有生命危险,但需要在重症监护室观察几天,家属不用太担心。
在场的人都松了一口气,很快,刚动完手术的白子峰被推了出来,刚从鬼门关晃了一圈出来的他躺在床上,脸上罩着氧气罩,他面色苍白,起伏的胸脯证明他还是在呼吸着的。白贺炜从来不知道自己是这么容易感伤的人,看见这样的父亲除了心疼,再有就是难过。
事实上,白子峰的身体如他的性子一样很是顽强,手术后第二天各项指标就慢慢平稳,便从重症监护室转了出来到普通病房中,看周围那么一群人还挺不满意,说:“我还没死呢,苦着个脸算什么?”除了说话声小了点儿,语气还跟生病前一个样子。
白贺炜这几天一直都在医院,下巴周围长了一圈的胡茬,见父亲这个样子,总算放下心来,然后对母亲说:“妈,我爸现在应该没什么大事儿了,你回家休息一下吧,医院有我就行。”
冯月很是不舍得,握着老伴的没打针的那只手说什么都不愿意松开,白子峰不满意地哼唧一声,小声说:“你快回去吧,贺炜在这就行了,我没什么事儿了。”
白贺炜拜托丁子为把母亲送回去,丁子为临走前对他说:“贺炜,这几天咱们两个换班,不能可你一个人熬着。”
白贺炜说:“谢谢丁哥,我尽量不麻烦你,医院还给安排了陪护,我也累不到哪儿去。”
陆续送走了过来探视的人,快晚上了,病房里才终于安静下来,父亲时睡时醒,虽然态度苛责严厉,可毕竟重病在身,还是没什么精神。床头上摆着的仪器机械化的记录着他生命活动的轨迹,白贺炜看着父亲满是皱纹的脸,心中百感交集。一个强势的人就这样躺在这里动弹不得,就连半坐着喂点东西吃都被大夫制止,只因为坐起来可能会引起不适。另外身上绑着各种监控的仪器,没完没了的点着一分钟只有几滴的硝酸甘油,吃喝拉撒还都得在病床上解决,这大概是谁也想不到的痛苦和难过。他站起身来把被角掖了掖,见父亲睡着,出去抽根烟。
戒烟宣告失败,这几天抽得反倒更多,他知道这样对身体伤害更大,可这却是缓解压力的一个方法。走廊里聚了一堆烟友,大家一边聊天一边吞云吐雾,仿佛是看护病人的酸甜苦辣中唯一的乐趣了,医院中人世百态都有,白贺炜并不插言,顶算是听个热闹。他抽完烟,也把他们对于家里的埋怨和啰嗦听了个大概,回到病房中,父亲已经醒了。
白子峰固执得很,见他回来偏要坐起来待会儿,的确,一直躺着很不舒服。白贺炜把病床摇起来一些,老爷子又说还想再高一些,白贺炜不想忤逆他,继续往高摇了一些,起身问他:“爸,想吃什么吗?”
白子峰摇头,说:“现在还不想吃东西。”白贺炜转身坐在旁边的陪护床上,白子峰拍了拍床沿,说:“你坐这儿来,陪我说说话。”
白贺炜听话坐过去,父亲一直看着他,微微笑笑,“以前怎么总觉得你就是个小孩儿呀,如今这么胡子拉碴的,才像个大人样了。”
白贺炜也跟着笑了,“爸,我都快四十岁的人了,还什么小孩儿呀。”
白子峰感叹道:“这一住院,才觉得人真是脆弱,我这总也不生病的人,一病起来就是个大的,这开膛破肚的,躺在那儿净让人摆布了。”
“您好了就行。”
白子峰抬起自己枯燥的手去碰他的脸,白贺炜就势放低了自己方便父亲动作,他欣慰地笑笑,“要不怎么说还得是自己孩子呢,不管以前多不懂事儿,现在也都在床前伺候着。”
“您就不能想我点儿好吗?总说我不懂事。”白贺炜半真半假的埋怨道。
“我这病八成是你气的,你要听我的话……”
“您可算了。”白贺炜打断他的话,说:“我离您八百里远,现在想气你都气不着了。”
白子峰笑了,然后叹了口气,“我躺手术室的时候,就还有个遗憾,我这半截身子都快入土的人了,这次能不能活过来都不一定,死前连孙子都抱不着……”
白贺炜愣了一下,然后扯出一抹苦笑,“爸……这事儿不能强求的。”
“你就糊弄我吧,离得越远越管不到你,你肯定得给我招那些麻烦。”
白贺炜当然知道父亲所谓的“麻烦”指的是什么,他没说话,自是说不出什么来,低着头看着白色的床被。
“知子莫若父,你说你也不学我点儿好的,性子倒是跟我一样的拧巴,越不让做什么就越去做,不撞南墙都不回头。”
白贺炜笑了:“毕竟我是您儿子呀。”
白贺炜一直陪护到白子峰出院,白天是母亲或者章阿姨,晚上就换他,半个月的时间,并不需要每天跑步,他人就瘦了一大圈,头发也长得遮了眼,他打电话给邢长青销假,说准备明天回去上班,邢长青说:“眼瞅着就要过年了,别回了,好好照顾你爸,也多陪陪他,我跟领导都说了,领导也没什么意见。”
父亲日渐恢复,白贺炜总算有时间想别的事情,狗蛋这可怜见的被他托付给了沈心,还好沈心说这两天去随江工作,顺便把狗蛋给他捎过去,白贺炜连声道谢,心想家里有事还多亏了这些朋友。
这期间,许岩君给他打过几个电话又约他吃饭,白贺炜只说自己家里有事没在张州,并没有告诉他实情,倒是刘孜楠说每周一花终于停了,抱怨这送花的人也太没长性了,白贺炜心想,自己总说自己有事推脱不见面,人家当然不会继续送花了。
郑亦就在元旦那天给他发了个微信祝他新年快乐,白贺炜回了一条也祝你新年快乐,郑亦回给他一个微笑的表情。
仅此而已。
第66章
往年越是到了节庆的日子白子峰就越是忙碌,不是去慰问就是去值班,反正总是见不到人的,白贺炜和母亲吃了饭,冷冷清清的守着电视等白子峰回家吃饺子。今年因为白子峰在家养病,工作上的东西都被抛去了脑后,一家人都在,章阿姨也没有回老家,还多了一条狗,这一年的春节大概是白家近几年中最热闹的了,在石娇楠去世之后,已经很久没这样了。
除夕这天天气很好,阳光充足,政府大院里到处张灯结彩,很有过年的喜庆气氛。
一早上,丁子为带着老婆女儿过来拜年,白子峰还跟自己的大秘书杀了几盘棋,精神好得很,白贺炜看父亲围着一条毯子坐在阳光下为了一步棋和手下争辩的样子,竟然产生一种父亲病后变得随和很多的错觉。丁子为的丁芸薇女儿十来岁,小姑娘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乖巧得很,母亲问一句答一句,非常有教养。白贺炜能从母亲看那个小姑娘的眼神中看出她对自己下一辈的渴望,只不过……
丁子为的老婆笑着问白贺炜:“我听你丁哥说,你还没成家呢?”
白贺炜晃了晃神,还没等他说话,母亲接茬道:“我儿媳妇去世之后,他就不愿意再找了,你说这孩子也真是拧。”
“说明贺炜长情。”
丁子为的老婆也是老师,还说学校里有挺多未婚的女孩儿,如果不是白贺炜在张州工作,她倒是想介绍介绍。
白贺炜不想招惹些不必要的麻烦,搪塞道:“远距离还是算了吧,现在我能力有限,也没办法把人家调过去。”听起来这是白贺炜胡扯出来的理由,可意思再明显不过,他不想动用父亲的私权,自己也没有去相亲的意愿。
母亲白了他一眼,转过头说:“他也是工作太忙,说没心情。年轻人,我真是参不透,自己在张州多孤单啊,有个家我们也才能放心啊。”
这时候白子峰又赢了一盘棋,高兴得不得了,丁子为起身道:“领导,这棋我是不能下了,都输您好几盘了。时间也不早了,我们还得去我父母那儿过年,您好好休息,别太操劳了。”
白子峰摆摆手说:“快去吧,快去吧,大过年的还特地跑过来一趟。过完年我就回去上班了,人也不能总闲着。”
白贺炜和母亲把他们一家三口送出去,很快又迎来了下一拨客人。
吃过晚饭,白贺炜抱着狗蛋坐在阳台那里有一搭没一搭看春晚,父亲在翻报纸,母亲和章阿姨在聊天。这时候,白贺炜的手机响了,客厅的三个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他,白贺炜拿出来看了看,是郑亦打来的。不再是言简意赅的微信了,打过来个电话也算他有点良心,不是口口声声地说喜欢他吗?有了女朋友之后变得倒是冷淡了。——白贺炜这样想着。不过这样也是人之常情。
他面不改色当着父母的面接了起来,郑亦那边一阵沉默,白贺炜说:“你怎么不说话?”
“啊,没有,没想到你这么快能接。”郑亦的声音很轻,听起来一点过年的喜气都没有。
白贺炜摩挲着狗蛋的头毛,狗蛋舒服的发出了哼唧声,“在我爸妈这里看电视呢,手机就放在身边。”他滴水不漏的交代了自己所处的环境,希望郑亦能听懂他现在没办法和他多聊。
听筒中传来郑亦“嗯”了一声,然后他说:“学长,给你打电话,就是想跟你拜个年。你,你最近还好吧?”
白贺炜说:“嗯,挺好的。”
郑亦说:“那就好,我也没其他的事情了,就先挂了。”
白贺炜在窗外炸起来的一朵烟花里挂掉了电话,手机屏幕很快黑了下来,他表现得并无异常,父母也没发现什么端倪,他的手继续揉着狗蛋的皮毛,傻呵呵的家伙都快在他怀里睡着了。白贺炜总觉得郑亦的声音带着一丝凄凉,他又想到,过年的时候郑亦不该在家里吗?怎么有胆子背着长辈给他打电话呢?
郑亦挂了电话,轻轻舒出一口气来。桌子上煮了方便面的锅因为镇政府值班室的室温不高,在汤的表面凝出了一层红色的油层,他去洗手间接了点水,放在电磁炉上烧了一会儿,见油层融化了,才倒了些洗洁精给锅刷干净了。
窗外此起彼伏的响起了鞭炮声,他站在窗前看了一会儿,转身把电视给关了,端着锅和电磁炉回了自己的寝室。
这不是他第一次在除夕夜守在镇里值班了,但心情却从未像今天这么沉重。原本除夕这天是该林兵值班的,可他念叨着想回趟老家,因为当兵的时候就不常回去,如今到地方工作了,他还挺想陪父母过个年的。郑亦想着反正这年也是自己一个人过,索性就替下了这个班,林兵千恩万谢的说了很多感激的话,郑亦苦笑着,心想自己也是无奈。跟林兵搭班的领导是李大为,白天他来了,到了晚上郑亦就让他回家了,李大为还问他为什么不回去,郑亦扯个理由说母亲过年出去玩了,要不也是自己。自从被赶出家门,母亲是连他的电话都不肯接的,他都怀疑自己被拉入到黑名单。联系不上母亲,他又没办法回家,快过年了,他只好在网上买了些年货,填了家里的地址寄了回去,即使这些东西被扔出去,他也认了。
这是郑亦从未有过的凄凉的一个春节,到处都是冷清清的,镇政府大楼里除了他一个人都没有,或许陪着他的不过是几只不愿意露面的老鼠。
郑亦鼓了很大的勇气给白贺炜打了个电话,他也知道白贺炜应该和父母在一起,可他现在已经不满足于就是发条微信而已,无边生长的寂寞让他非常想听听白贺炜的声音。这种想法像是野草野蛮的露头后,就怎么都无法根除,他抖着手指拨出了电话,听见白贺炜的声音之后,内心中巨大的空虚瞬间就被填满了,尽管只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尽管白贺炜话里话外说自己不是那么方便,尽管……有那么一点小小的遗憾,可他依然是满足的。
已经和李悠念分手的事情他始终没跟白贺炜说过,郑亦也说不出为什么自己会在分手后选择沉默,更多是想沉淀一下心情,仔细规划一下未来,而且母亲不肯理他,郑亦在心理上总觉得亏欠着她,这样即使能够再追回白贺炜,他也觉得有负担,索性就得过且过。这次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了,却冷静的抑制住了想法,他怕在这个节骨眼上让人为难,更因为都过了这么久,他也不知道如何开口。说了能怎么样?能换回白贺炜吗?距离是最可怕的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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