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套三环的公寓最开始是蔺怀安买来升值投资的,家装设计参考样板房,一分累赘也无。蔺怀安住久了,只觉得无趣又生硬,于是亲自操刀设计起来,要亲手为两个人的堡垒添砖加瓦。
某人精力过剩,白慈完全由他折腾,只是在家里盆栽放置上提出了异议。
这些盆栽是他们定戒指那天买的。
在盘山到帝都的回程中,蔺怀安说要养狗,白慈说掉毛,要养活的就养鱼,蔺怀安说,养鱼还不如养花,白慈点头,说这个主意好,于是订完戒指强迫性的逼着蔺怀安跑了花鸟鱼市,只是临到了,又退缩于花卉繁琐的饲养,最终蔺怀安拍板,要不买绿植吧,好养活。
散尾,文竹,垂叶榕,紫薇,芦荟,罗汉松,蔺怀安也不知道是什么喜好,这些都不选,偏偏选了十几盆的青叶绿萝,悬垂缠蔓的,看着便纠缠不清。
更过分的是,蔺怀安管买不管养,摆在家里竟也不曾给它们浇过一次水。
白慈想买花架,蔺怀安不同意,说是装吊顶天花,架在那上养更好看。
白慈懒得跟他争执,坐上蔺怀安的脖颈,举着胳膊把藤蔓缠在高顶上。
绿萝麒麟叶如掌,节叶沟壑纵横,白慈仰着头把枝叶理顺,指挥着蔺怀安一时往左一时往右。蔺怀安被指使得团团转,顶着个百十斤的大活人苦不堪言,最后捏着白慈的腿根埋怨,“阿慈你最近是不是胖了?”
白慈不乐意了,“你肚子上的牛板筋都快成五花肉了,我说什么了吗?”
安逸使人发福,这段时间两人都没有上秤的勇气,谁也别说谁。
蔺怀安十分严肃的担忧,“不行不行,明天我俩给相互督促着健身,不然没等戒指回来,我们就戴不进去了。”
白慈不听他贫,揉了揉仰得酸痛的脖子,“怎么样?”
蔺怀安退后几步,板着白慈大腿的前臂松了松,整个人一步三晃,白慈吓得赶紧夹住他的脖子,被摇的左右颠倒。
蔺怀安吹了个很是不要脸的口哨,看着被绿萝自然覆盖的电视墙,装模作样的吟了句诗,吹捧自己的审美。
“屁!”白慈毫不留情的鄙视他华而不实,低头捏他的脸,“你把它们吊这么高,以后打算怎么浇水?”
蔺怀安一脸谄媚,“我明天就买个小梯子,你以后早晚浇水就方便了。”
两句话不同主语,倒是分工明确。
白慈眉稍一挑,压下额头,“这话我就不懂了,是谁多事种芭蕉,早也不浇,晚也不浇?”
蔺怀安对上白慈狡黠的瞳孔,接,“是君心绪太难聊,养了芭蕉,又怨芭蕉。”
一百多年前一对寻常夫妻的恩爱对韵,他们随意改来,同样是无限缱绻,两个人就这么瞅着,一俯身,一仰头,眉骨贴着眉骨的笑了。
美国宇航局发现第一颗太阳系外地行星时,《新周刊》曾评:告诉你茫茫宇宙之中有同类存在,再告诉你有生之年不可企及。
宝黛共读《西厢》,才生了儿女情长,蔺怀安和白慈也不知什么时候在哪翻出了那么冷门的书,看了进去,还记在了心里,在自以为无人应答的意趣里,他们哪里想过,这世上还有另一个人,和他做着一样的蠢事,你说什么他都懂,你做什么他都接得上。
那一刻的欣喜,是两颗地行星星轨重叠,隔着百亿万光年,有生之时终于相遇。
自从发现古文造诣上棋逢对手,俩人自此解锁了chinglish以外的洗碗新活动:背诗。
俩人闲下来就捧着古诗词大赏,吐槽古往今来的大诗人和名诗句,花样翻新的出题,以难住对方为乐。
七月份,蔺怀安的俩合伙人就位,整个人忽然忙了起来。
那俩人都是蔺怀安高中同学,一个姓何,一个姓齐。搞市场的姓何,平时总是跑进跑出的,白慈接触不多,倒是搞IT的齐子,逗比一个,因为媳妇是东北人,他也被完美的带跑了口音,平日说话自带喜剧特效。
“老蔺找我的时候,我一听是跟他一起赚钱,二话没说的就踹了老东家。”齐子原来也是搞金融IT的,在全国性商业银行,负责项目架构。
按他的话说是“赚得不少,但是天天干拆毛线球的琐碎活儿,烦都烦死了,技术部那帮孙子还搞政治斗争,就会玩内耗,真正干活的一半都没有……老蔺初创团队就不一样,互联网风格,技术层面有战略倾斜,我出力也出得痛快。”
白慈听齐子说,笑笑也不说破。蔺怀安什么性格他是清楚的,估计背后还许了其他利益分红,不然他们都这个年纪的老中医了,谁能给谁开偏方。
但是他也承认,蔺怀安的确也是会赚钱,的确够让人赌上一把趋之若鹜。
据老何透露,蔺怀安高中就开始玩股票,高一8000块练手,一年时间翻出700%的回报率,再之后他就撺掇整个班级跟他一起玩,半年之后,全班在家里分文不取的情况下,暑假组团去美国西海岸来了个豪华游。
“弟弟,你能跟着老蔺可是捡到宝了,你得合理利用啊,让他帮你搞定选股和买卖点,让你每天闭着眼睛赚钱。”齐子作为一个IT男是少见的没正形,见到白慈就是打趣。
当时蔺怀安就在旁边的办公桌跟盘,闻言椅子一转,笑问白慈,“阿慈你想玩吗?股票期货债券,我都可以教你。”
白慈听多了蔺怀安的光辉事迹,整个人都有点免疫了。他金融市场关注多了,也知道今年赶上熊市很不景气,他没有齐子的乐观,只知道这几个月多少股民亏得连妈都不认识了。
他把最后一块起酥塞进蔺怀安嘴里,拍拍屁股走人,“又不是自营资金赚钱,你这开公司创业呢,你还是多花点心思在第一单生意上吧。”
九月,白慈研究生入学。
陆大教授的项目大概是缺人干活,从国研院下凡收学生,将H大政治系国关专业状元点入门下,白慈得偿所愿,但也从此开启了忙如狗的研究生生活。
当时蔺怀安为了事业拼命,一天恨不得将自己抽成一个陀螺,把二十四小时捏成三十六小时工作。
他求白慈不要住校,白慈就连校内宿舍都没有留,为了方便照顾他,每天在海淀区和朝阳区之间来回跑。帝都早高峰的地铁是人间地狱,白慈就每天五点爬起来做早餐,没等蔺怀安睡醒就出门上课了。
蔺怀安没有用他安泰证券太子爷的身份拉投资——身怀优势却不好好利用,这一点,他的那两个合伙人颇有微词,可蔺怀安就是咬牙不松口。
他的世故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天真,孤勇得似乎完全不在乎在这天子脚下举步维艰。
他跟齐子讨论技术问题,平时十一点才能到家,半夜12点灵感突发还会在网上讨论问题;他也跟着老何去和VC谈投资,西装革履的去,醉意酩酊的回。
蔺怀安不管多忙,都坚持每天回家。白慈白天也很辛苦,大多时候都早早睡了,只留着卧室的一盏小灯。他们很久没做爱了,但蔺怀安还是像之前所有的夜晚一样,把他揣进怀里,搂着入眠。
十月,蔺怀安的项目进入关键期。
当时蔺怀安手里存了两个单子,白慈跟着看过。
一个是对冲,一个是私募,两个都是过千万的手笔,一个吊长尾,赌长远眼光,另一个快进快出,玩日内交易,风格狂野彪悍。
百万千万的账每天在蔺怀安手里流水一样的过,白慈没见识过别人是怎么炒股的,但是蔺怀安的玩法的确吓人。无论在哪里,风险都是和收益并存的,蔺怀安这么玩,等同于在高空走钢丝。
那段时间,白慈总会不安。
蔺怀安亏,他提心吊胆,蔺怀安赚,他同样提心吊胆。
在股市自由下跌的大环境里,股市市值几万亿的蒸发,他每天都能看到新闻有人一夜赤贫跳楼自杀,他不知道蔺怀安赚的是谁的钱,他只觉得造业。
他把担忧说给蔺怀安听,蔺怀安只搂着他的腰撒娇,说,阿慈,只要有你看着我,我就不乱来,你信我,为了你我也绝不会立在危墙之下。
他们的戒指回来了。
只是俩人戒指内圈的字按白慈的心意掉了个,白慈的写着“惟精惟一”,蔺怀安的写着“允执厥中”。两人戴着戒指,骨指瘦长的交握,拍了一张照片发到朋友圈。
白慈的研究生奖励金到账,有一万三,他拿出所有钱又添了点,给蔺怀安买了一件neil barrett大衣,比起蔺怀安其他大衣虽然不贵,但是也是他的心意。
十一月,白慈跟着陆桓朝去兰州考察。
知道白慈要走半个月,蔺怀安简直气到跳脚,在家缠着白慈一遍一遍的说,“你要时刻带着戒指听到没?你要时刻让人知道你是有家室的人,不许随便看别人。”
临到要走的前一天,蔺怀安破天荒的提前回家,兴致勃勃的跟白慈做爱,那劲头,大有做到白慈明天起不来的架势。
等到白慈戴着满身痕迹的走了,蔺怀安干脆家也不回,直接跟那俩合伙人一样住办公室。晚上就开着视频跟白慈聊天,有好几次两人聊着聊着睡着了,连着电源的手机就那么一开开一宿,第二天起床机身烧得滚烫。
齐子在视频里凑气儿的吐槽蔺怀安,说哪有老爷们这么粘人的,不断的夸白慈好脾气,他说蔺怀安的前几任都是脾气一个比一个大,还不如去供个祖宗。有时还会带出小道消息,比如说起蔺怀安法国的小前男友,花钱能力让人拍马难追,曾经弄得蔺怀安的工作室租金都赔出去了,最后只能找个危楼凑合。
白慈对着屏幕挑眉,蔺怀安吓得赶紧去堵齐子的嘴。
待到白慈兰考回来,蔺怀安是彻底的黏糊上了,半夜回来也要把人摇醒,煞有介事的安排:“我们以后每天睡前来个free talk好不好?你讲一个政治的,我讲一个金融的,怎么样?”
当时白慈困得直皱眉,但还是耐着性子问,“可我没有太多实践经验啊,讲理论也行吗?”
“行。”
“修昔底德陷阱,洛克康德关系也行?”白慈上嘴唇碰下嘴唇,说了几个诘屈聱牙的专有名词。
蔺怀安面有难色,但坚定的点头,“行。”
其实那时候蔺怀安哪有那份精力听白慈说话,好多时候都是白慈说着说着起了兴致,他反而睡着了,白慈也不吵他,就借着夜灯看他。
他知道他爱的人很优秀,可是还是会心疼他辛苦,明明回到南京,名利都唾手可得,可偏偏要陪着他从零开始。他很想让他跑得慢点可以等等他,但是又怕自己拖累他脚步,恨自己不能帮到他。
十二月,蔺怀安一役已毕,中旬报告交割,收益喜人。同时,陆桓朝项目收尾,白慈也长舒一口气,终于得到空隙喘息。
窗外冬雨淋漓,三环公寓里暖如春日。
两个人吃着烛光晚餐,也不管餐桌上中西参杂,不伦不类,兀自开心的聊天。
前段日子的节奏太急密,简直催命一样,这一刻仿佛是他俩偷来的清闲,白慈坐在座位上,一张脸暖融融的,他有些开心的跟蔺怀安分享好消息,“哥,我开学时候交了哈佛燕京学社的Visiting Fellows申请,现在初步遴选我通过了。”
哈佛燕京学社,Harvard-Yenching Institute,人文学科的顶级殿堂。
“Visiting Fellows?访问学者?”蔺怀安皱了下眉,没太懂他这什么意思。
“对,访问学者,公费的,”白慈喜不自胜,嘴都要笑开了,“我当时刚入学,就是试一试,这个申报周期很长,我本来也没报希望,兰考的时候陆老师听我报了,就说明年刚好有个项目要跟美国那头配合,峰回路转,就帮我向学校提名推荐了,我下个月去美国参加面试。”
他最开始也只当陆老师只是说说,毕竟他的水平真的很难占到名额,谁知道今天得到通知,面试名单里竟然真的有他。
老天真是睡糊涂了才会给他这么大的机会,他以为他的爱人会为他高兴,谁成想蔺怀安却勃然变色。
餐桌的对面,蔺怀安收拢了表情,冷冷问,“所以,面试成功你就要去美国了?”
白慈愣了下来,反应过来,他几乎是有些慌乱的解释,“哥,你先别生气先听我说,这个访问真的很难得,每年全国只有18个名额,分摊到我们学校也不过3个,我们学校本来主要是针对教职人员或者博士学位的,要不是是陆老师提名推荐,我这样的学术水平根本得不来这样的机会,我……。”
不提陆桓朝还好,提到蔺怀安瞬间窜了火,抢道,“陆桓朝凭什么那么信任你?他学生那么多,他凭什么找你?”
白慈握着叉子的手滑了一下,发出咣当的一声,他懵懂又受伤的看着他,“你,你什么意思?”
陆桓朝在白慈眼里是个很好很好的师长前辈,他点播他,提携他,给他机会,让他历练,因为有幸在他门下,许多他几年都拿不到的机会都变的摘手可得。
他听不懂蔺怀安的话,也觉得愤怒,他对陆桓朝全然是敬仰孺慕之情,蔺怀安就算有捉奸心态事事疑邻盗斧,但为什么要怀疑到他的老师身上?!
蔺怀安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放轻了声音,“阿慈你出去是想要镀金对不对?我可以帮你活动,你想找什么样的工作,央媒的国新版?还是中央外事口?你就是想入哪个智库,想进哪个研究所,我把人情求尽,我都帮你,我不行的话,我让老头子想办法,你为什么要跑去美国呢?”
白慈眉心紧紧蹙起来,不敢相信这会是蔺怀安说的话。
蔺怀安也知道自己的话太侮辱人,可他没办法,他整个人都泄了气,只能继续,“我来北京创业,是因为你要在这读书,我才来的,我们已经异地过两年,你觉得还不够还要跟我异国吗?九月份你说你随意投的,但你投申请的时候真的想过我吗?”
“可,这机会……”白慈知道蔺怀安想让他安稳的呆在他身边,可他今年才二十二岁,他不可能什么都不做,尤其是他这个专业,将来也只会是经常东奔西走,更何况他不傻,他能想象陆桓朝为了推荐他花了多少功夫,这时候,他不能忘恩负义,他不能不去。
白慈几乎想跪下求他,“哥,你看着我,你让我去好不好?我保证我们什么都不会变的,我们还和以前一样,我早做完研究,我可以申请,我提早回来。”
蔺怀安心里憋闷,只觉得一个字都听不得,推了盘子就猛的站起来,安静的屋子里,那一声简直咣当一下砸在心上。
他换上那副冷漠的面孔,一字一句道,“白慈,这不是你早不早回来的问题,你要是去,那我们就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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