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礼节上的小小疏漏顿时让他懊丧起来,好像他在丈母娘面前的第一印象分直接跌破了及格线,但是他还来不及深想这些有的没的,因为他觉得接下来的话,可以直接把印象分刷成负值。
他鼓着勇气,很艰难的开口,“阿姨,您是找阿慈是吗?但是阿慈现在可能不太方便跟你通话……我要先跟您道歉,我和阿慈,我们……闹了些矛盾,他现在人在医院。”
说到最后,蔺怀安几乎要哽咽了,他不想的,他怎么可能想在初次见面时,对着白慈妈妈面前说这些,他要白慈妈妈怎么想?又怎么想他?他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向她坦白他们在一起了,请她放心的把儿子交给他照顾?蔺怀安想到这时忽然停住,对了,他和白慈怕是已经没有以后了。
乔喻沉吟了一下,问,“你们打架了?”
蔺怀安不敢多说细节,只能难以启齿的承认。
“他现在情况怎么样?”
“医生说没事了,住院观察两天。”
“那你现在在哪?”
“在,在医院啊。”
“你也受伤了吗?”
“没,没有,”蔺怀安没料到有这个问题,有点磕绊的说,“我,我在医院照顾他。”
电话那头唔了一声,喜怒不辩,开了个聊家常的头,“小慈跟我说起过你,有好几次,每次聊起来他都看着挺高兴的,你知道他的性子,能让他“高兴”,这挺不住容易的。”
蔺怀安怔住了,有点不太明白乔喻的意思。
“你还没尝过他的椰蓉吐司吧?那小子在我这新学的,说是你喜欢吃甜的,要给你个惊喜。”乔喻语气轻描淡写,却在蔺怀安耳里却炸出了惊雷,“小慈说,你是他好不容易才追到手的,要仔细哄着你,可不能弄丢了。”
若不是乔喻说,蔺怀安简直没法想象这是白慈会说的话。
在他眼里,白慈是稍显冷淡的恋人,他从不向他介绍他的朋友,也从不曾在任何朋友圈、社交账号里提起他的名字,可他居然在他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偷偷的把他介绍给了母亲。
蔺怀安的眼泪,一下子滚了出来。
“前年夏天吧,他那时候大三,我让他来澳洲读研究生,这头日子清闲,我舍不得他一直在国内没个人照顾,可他不来……他同寝室都保研了,他推了自己的那份名额,跟我说要跨专业去考H大,他难得有个喜欢的,我就随他了……他7月份开始准备,9月份的某一天,他忽然对我说,妈妈,我喜欢上了一个人,问我要不要追。我的儿子可是从小被人追着送情书长大的,哪干过追人的辛苦活儿,我说你不要学习了吗?H大还蛮难考的……他很少会任性的,可他居然还是追了,10月份的时候,他告诉我一串电话号,说这个号码现在是他的第一联系人了,现在在国内有他照顾他,他说机主是个男孩子,叫蔺怀安……
“《我亦飘零久》里小慈特别喜欢一句话,还刻在书桌上过,‘这世间没有任何一件东西,能让我疯狂的想要得到,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让我生出爱的勇气,去夺取他的自由’,在遇到你之前,他还真就是这样……所以,我对你一直挺好奇的,一直想啊想,这男孩子给是什么样子才让我家小慈这么喜欢啊……”
蔺怀安忽然想起一战时他缠着白慈自习他的好脾气,二战时他和他每一次兴致饱满的通话,他从来没向他讨要过安慰,好像那些失意和委屈轻的不值一提,剩下的为数不多的激烈感情,一并爆发在了那晚苏州城的月亮下。
“小慈什么性格我心里有数,他不可能对你动手——你们不是打架对吧?”
乔喻的声音倏的冷了下来,蔺怀安闭了闭眼,觉得自己被判了无期徒刑。
“以这种形式认识你,我挺失望的,”她铺垫的够了,开始图穷匕见,“蔺怀安,但凡你和小慈身份证上性别栏不同,我现在就已经订票回去找你算账——我不想插手两个成年男人的感情,我只作为一位母亲忠告你,你最好别让她的孩子伤心。”
第13章
蔺怀安回到病房时,白慈已经醒了。他靠在病床上,眼珠静静的看他,蔺怀安调动起全身肌肉,感觉下一秒就可以下跪求饶,谁知道白慈却冷淡的移回目光,开口,“饺子是猪肉莲藕馅的吗?我饿了。”
像是一个死刑犯忽然判了死缓,蔺怀安整个人都松懈下来,还好,就算两个人的感情这般伤筋动骨,他还是愿意和他相安无事的走下去的。他忙不迭地把饺子送过去,也揣着明白装糊涂。
国图初八开馆,白慈卡着初七出院,要准备复试。按日程算,蔺怀安也应该回南京了,可蔺少爷实在是在这当口无心工作,跟老爹请了假,就耗在北京不回去了,每天早上跟着白慈一起去国图占位置。
图书馆清晨尚未开馆,高高的台阶上却已经排起来人龙,没见过世面的蔺怀安吓了一跳,油然升起敬佩之情,只觉得这种求学若渴的精神可歌可泣。
蔺怀安上学时候,是调皮捣蛋型选手,一到考试就抱佛脚,能抱多少抱多少。别人那种全身心投入的状态,让他感觉新奇,也让他又些羡慕。
蔺怀安坐在白慈右手边,前左右三面都是刚刚摞起来的书,五花八门的学科类目,壁垒分明切分出楚河汉界,蔺怀安悄无声息的观察周遭,只觉得他们的表情很投入,投入的甚至有些狰狞,像在无声的冲锋。他瞧了瞧同样专注的白慈,没好意思说话,翻起笔记本开始看股票走势,装模作样的集中了一个小时的注意力,洋洋洒洒写了两篇股评,打开了邮箱发给了Chloé。
忙完了实在无事可做,他就抽白慈的那摞书看。
白慈的字很狷介,潦草,有秀骨,一眼看上去,极为吸引人。每一本教材都在扉页夹了思维导图,还是那种撩拨人的字,码得极有艺术感又极为条理清晰,内瓤里有三种颜色的笔迹,蓝、黑的水笔,和橙色的荧光笔,有些地方打着小小的“?”,看起来有些过分可爱。
就像是初中时候,心动的男孩就坐在身旁,他的一切,都让他着迷,都想乐此不疲的挖掘。
白慈的书一本一本的被挪开,蔺怀安不敢打扰他,只擎着下巴,拿眼偷偷瞄他。
白慈认真的时候很性感,皱眉和舒展眉头,都有一种表情丰富的冷淡,他握笔的手,白玉一样,看起来又凉又硬,惹得蔺怀安总想碰他一下。
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古人说两耳不闻窗外事。学习使人纯净,隔绝污秽,这一方天地,这一隅书桌,这一个人,便再也装不下别的。
蔺怀安鬼祟的看四周,想偷偷亲白慈一下,那表情别人做来或许有些猥琐,但是他做起来却有股孩子一样的劲头,他靠近他,闻到他洗发水的味道,像旷野的雪松香,明明和他用的是一个,他却觉得诱惑,心动得不得了,蔺怀安有些不要脸了,抿着嘴急切切的想要凑上去——
好死不死的,手机嗡嗡一响。
蔺怀安避开,清醒了一般。
白慈的喉结,猛的滚动了一下。
蔺怀安没看到,起身出去接电话了。白慈垂着头坐在座位上,孤伶伶的,闭目咬唇,像是被吻到了一样,有些战栗的难堪着,耳朵被臊得通红。
他抬起眼,觑着蔺怀安的座位,想着,明天不能让他再跟来了。
就这当口,蔺怀安的笔电屏幕浮起邮件提醒,那来信人的名字很是眼熟,是蔺怀安的某任女友,白慈鬼使神差的,忘了他的教养道德,挪着鼠标点开了。
白慈和蔺怀安刚在一起时,他经试探性的问过蔺怀安的前任们。在白慈最开始的预设里,蔺怀安的男女朋友们一直是那种菟丝子一样娇弱的美人,美得不可直视,同时也蠢的令人发指——这样想会让他感觉好受,不然何以解释蔺怀安这样优秀善良的人频频被甩,又何以解释蔺怀安最开始对他的包养?
他问这种问题,本以为蔺怀安会避之不及,没想到不等他威逼利诱,蔺怀安就坦白从宽了。
蔺怀安这位许姓女友,据说是个生物学家,现在在美帝搞科研,研究内容蔺怀安曾解释过一堆,白没听懂,蔺怀安说他也不懂,就当是研究动物皮毛就对了,反正是很厉害。
新邮件内容乏善可陈,只是单纯报喜,说是最新研究被SCI收录,白慈眼疾手快,立刻百度了一下,看过之后,觉得心更堵了。
白慈觉得蔺怀安神奇,他似乎没有固定审美,三位前任,职业各不相同,性格千差万别,偏偏都能和他凑作堆。
都说分手见人品,若白慈这种只会拉黑别人的是下品,那蔺怀安的人品简直上上品。他嘴里的前任们都是糖,天生包着一层颜色亮丽的包装,不仅能力以一当十,品行也熠熠发光,绚丽得仿若人间瑰宝。
白慈心里不服,偷偷上Facebook窥视他们——这个行为挺傻的,白慈自我鄙弃了很久。可这个举动,也让他醒悟,让他深刻地感觉到,这世上,长得漂亮,学历好,家世好,脾气好的,都是一类人。
而这类人,哪怕过去的情人已经不爱他们了,仍旧不妨碍他欣赏他们。
蔺怀安跟Chloé打完电话,回来发现那一摞小书山又回到了原位,他无奈,责备的捅了白慈一下,白慈冷着脸,一眼都欠奉的避开了。
蔺怀安在书的那一头窸窣的鼓弄着什么,白慈觉得烦,这人只会给自己捣乱,他小声的念眼前的字,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
没过一会儿,一个小纸团从另一边扔过来,手劲儿有点大,直接打到他左手边的同学,白慈吓了一跳,忙不迭的朝着那人小声道歉。
拣回纸团,他有几分气急败坏,小声道,“你搞什么?”他觉得蔺怀安吃饱了撑的,是什么要紧事非要扔纸团,他怕继续惊扰周围人,只好捋平纸张。
展开的便签上,猝不及防的,是几行英文诗。
Three winters cold,
Have from the forests shook three summers' pride,?
Three beauteous springs to yellow autumn turn'd,?
In process of the seasons have I seen,?
Three April perfumes in three hot Junes burn'd,?
Since first I saw you fresh, which yet are green.?
这是莎翁的十四行诗,他认得。
好像一只炸毛的猫被人偷偷顺了一下毛,白慈的火气没那么旺了,但依旧余怒难平,提笔,略轻浮的笔走龙蛇,“蔺怀安,你丫喜欢我什么啊?”
他狠狠团了几下,砸进那人怀里。那一刻,他是给同桌传信的小学生,幼稚得要命。
那头毫不迟疑的写了几笔,抛了回来。
展开,“就是喜欢你呗,喜欢听你说话,也喜欢跟你说话,你说的每句话我都有心动的感觉。”
操,蔺怀安居然消遣他玩。
白慈压低声音,毫不客气,“你滚蛋,我一不是相声演员,二不是声优,你喜欢跟我说个屁。”
白慈怒火冲冲,蔺怀安只觉得委屈。
白慈在他眼里的确是个很有趣的人啊。
平日说话,有一点冷幽默。他说,广东和海南一起拆出来看,就是一头微笑的大象在吃冰淇淋雪球;他说,林黛玉就是嫁了贾宝玉也一定是每天怄气;他说,冰川时代一定有植物大迁徙,针叶林在斯堪的纳维亚半岛横冲南下,最后被地中海给拦住了;他说,柳絮是柳树的种子,春天就是被柳树射一脸的季节……
他什么都能聊,电影品味很好,青睐奥斯卡原创剧本奖和改编剧本奖,音乐品味也好,多年古琴功底加持,听小众也听重金属,开心了还会给他唱歌听,衣着,摄影,文学,家装,美术,建筑,他都自有一套理解。
他的视角,万物有灵且美,正经的不正经的,聊起来,都通体舒畅。
当然,他也有欠打的时候:他兄弟阮琨骑山地车摔断了锁骨,他斯条慢里的吐槽道:八字矫正带听说挺像bra的,兄弟你出门还好吗?蔺怀安被冻结资金三年雪藏,旁人都嗟叹可惜,白慈听过原委,面不改色的给他补刀,评一句报应不爽。
新闻报道女童被车辆几次碾轧,路人无人施救,蔺怀安闻之愤慨,堵在厨房门口为白慈大声朗读人日社评,那评论很有水准,动之以情,震人心魄,大谈世情冷漠之现状。
当时白慈正在拆一只螃蟹的蟹脚,可能是没发挥好,忽然冷冷道,“讨论道德问题有个屁用的,正确却没意义的废话——现在政府的主要职能成了提升大多数人的道德吗?
“有这个功夫不如想出个机制,立法也好,奖励敦促也好,能够让人无论道德如何都能够顺应社会的要求和规则,才是正事。”
他的冷静那么另类,就像他的温柔都是那么与众不同,他说,“悲天悯人这种感情太高级,我们算是什么东西,也敢对生活动恻隐之心。”
可蔺怀安就是个性格软弱的人啊,他去超市看到有酸奶促销,他总是不忍心促销员端着小杯子尴尬,下意识的去尝一尝,尝完一小份之后如果不买,就会觉得自己做了天大的错事,自己都原谅不了自己。
有一次他看了一部关于国内白血病的纪录片,脑袋一拍,就生出捐钱的冲动。他当时其实并不是太了解国内的捐赠环境,秉持着朴素的善心就要给人打过去。
白慈吓了一跳,立马拦住他,他当时的语气无奈又好笑,只问:“蔺少爷,你这笔善款捐了,最终使用是帮助白血病人脱贫还是设立疗愈项目啊,你心里有没有谱?”
蔺怀安以为自己找了个红X会,白慈在对捐款组织的正当性存疑,谁知他回应,不是正当性,而是规范性。“扶困济贫不是一锤子买卖,捐款也不是对弱势者笼统的悲悯,哪种途径捐款,如何使用捐款,这都是捐款者应有的考量。”
无人苛责的善,白慈面目冷静的提出质询,那种冷静又冷漠的特质,稳定,强大,深不可测,充满神秘感,刻薄又温柔。
这世上那么多人,偏偏只有他可以准确的抚慰他,为他提供灵感和震撼。
他的才华和禀赋,他的个性、情感和活跃的思想。
他遇到他,如夜游见海棠花开,喜不自胜。
他没有撒谎。
初见是惊鸿一瞥难以忘怀,可与他相处的日日月月,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让他怦然心动。
像他写给他的,那首莎士比亚的小诗——
三个严冬摇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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