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他没有真的把诺尔的衣服扒了,但是诺尔已经觉得自己赤裸裸地站在这两个人面前被羞辱。他气得脸色乍青乍白,扑上去抓着杜乔的头发就要打架。约拿手快将杜乔护在了身后,一把将他的手腕捉住,反剪在背后,将人压在桌子上。酒杯摔了一地,叮铃哐当地很大响动,周围的客人朝他们这里投来好奇的目光。
店里的伙计着急忙慌地上来询问,被约拿搪塞过去。他架着诺尔走出酒馆,杜乔和安杰洛跟在后面。一走到安静的巷子里,约拿就把人放开,但是他脸色很冷,怒火中烧。
诺尔坐在地上,也气呼呼地鼓着嘴巴:“真是个天大的笑话,你利用我,害得我人财两失,现在还想保持事不关己的样子,难道你就是无辜的吗?”
约拿说:“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我要拿到那笔钱。”
“阿利多西不在梵蒂冈,就算找到他他也不会把这笔钱给你的。”
“谁说一定要拿到让他把这笔钱给出来?只要能把他的钱拿到手,是否经过他本人同意还重要吗?只要钱到手了,我立刻离开意大利,到时候他就是有三头六臂也找不到我。”
“你想让我溜进观景殿的别墅里偷钱?”
“无论如何,我需要那笔钱,非常需要。”
“如果我帮你,有什么好处吗?”
“我想知道的关于阿利多西的所有秘密,都可以告诉你。”
杜乔急切地插嘴:“别理他,他说不定是在骗你。”
诺尔挑眉道:“我保证,这个秘密绝对可以扳倒阿利多西。你们想要的就是这个结果吧?”
“你怎么能保证?”
“好吧,我可以稍微透露一点,佛朗西斯科·阿利多西,大名鼎鼎的帕维亚枢机主教,教皇的御用财务官,实际上是个杀人害命的刽子手,而且他手上可不止一条人命,从十几年前开始,他就惯于兴风作浪、埋藏祸根了。其中有个祸根还和教皇有深刻的渊源,要是教皇知道了一定会大怒的,只要是个理智正常的人知道这种事都会发怒。怎么样?听起来够值钱吗?”
“和教皇有关系?你是说他做了什么对教皇陛下不利的事吗?”
“把钱拿来,我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没有钱,多一个字我都不会吐的。”
杜乔打心眼儿里不喜欢这个放`荡无礼、又有野心男人,哪怕是为了扳倒阿利多西,他也不愿意惹上诺尔。在杜乔看来,诺尔知道的事情太多了,知道的多有知道的多的好处,但是坏处也是很明显的,今天他可以为了钱出卖阿利多西,轻易把秘密说出来,谁知道明天他会不会为了更大一笔钱出卖杜乔和约拿呢?他知道的事情又的确非常值钱。
这时候,约拿开口了:“你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我和杜乔商量一下再说。这件事不急,即使要进梵蒂冈偷钱,也需要缜密的计划,梵蒂冈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他意在拖延,也是想先观察诺尔两天再做决定。
诺尔却说:“我现在找不到地方安顿,阿利多西派人全城搜查我,哪里都不安全。”
杜乔冷眼相对,心想,你也有这一天。
不料,这时候安杰洛插话:“如果你们信任得了我的话,让诺尔先生先住在修道院吧,颜料工作室的仓库里有一张小床可以给你睡,只要扮作临时来帮忙的杂役,没有人会注意到的。安全我可以保证。阿利多西刚刚从修道院辞职,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人藏身在修道院。”
这倒是个好主意。于是他们当即决定,让安杰洛带着诺尔回修道院去。
四个人分别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百花广场的灯火却把街道照得透亮。
杜乔和约拿回到公寓门口,却见一辆插着金色栎树果实徽标旗帜的马车停在大门前,车夫穿着梵蒂冈宫的仆人制服,身姿笔挺地坐在驾驶位上。两名侍卫一左一右分别把守门口,他们胯间佩剑,军装是红色的,很新,是教皇最近新聘用的瑞士步兵队的仪制。约拿神色凛冽,正要佯装过路人转身离开,一名文官从马车上下来呼喊住了他——
“约拿·阿尔贝蒂·罗维雷先生,教皇陛下有旨!请您接旨!”
杜乔的脸色已经煞白,他紧紧拽着约拿的手,像是只有死亡才能把他和约拿分开。
文官走到约拿面前,笑盈盈地行礼:“贵安,两位先生,很抱歉打扰了。教皇陛下有旨,臣必须依照旨意行事,请罗维雷先生和我们上车吧。”
约拿上前一步把杜乔挡在身后:“我犯了什么罪?”
“请您不要误会,陛下只是想请您去梵蒂冈宫谈谈,这并不是抓捕。您的罪名是不存在的。”
“哼,不存在的罪名。”
“是的,您请。”
约拿深吸一口气,转身亲吻杜乔的嘴唇:“等我回来,好吗?”
杜乔仓皇地摇头:“你不要走,我跟你一起去,我一定要和你在一起。”
约拿和他拥抱:“不要害怕,我一定会回来的。”
说完,他放开了手,一步登上了那驾马车。
第36章 父子俩
从百花广场到梵蒂冈,最快的路是过圣安杰洛桥,再穿过圣安杰洛堡从东面正门进入。但马车掉了个头从南面的西斯托桥过台伯河,顺着迦拉路直行,经南后门进入了梵蒂冈城。
深夜的圣彼得广场是一个空旷孤寂的圆台,用月光铺成的路被四周宫宇的影子切割成一个黑白分明的大阵。从远处看过去,梵蒂冈宫坐落在阵眼,魑魅魍魉都压在它脚下。
他们在观景殿别墅门口下车。
文官领着约拿上楼,将他带到书房门口,只留下他一个人。
约拿走进去,里面灯火明亮,尤利乌斯正在巨大的书架前翻找,他像个动物一边把柜子扒拉得乱七八糟,嘴里一边嘟嘟囔囔地抱怨。见到儿子进来,他指了指旁边一张长沙发,示意他坐下。小桌上放了水果茶和一些形状可爱的小甜饼。
过了一会儿,尤利乌斯终于完成了手上的活计,他发现茶和点心都没有动,有点不高兴。
“你怎么不吃东西?”老教皇问。
约拿说:“因为我紧张。”然后他给教皇倒了一杯茶。
老教皇哼笑:“我可没看出来,吃吧,你妈不在这里,没人会骂你。”
约拿喝了茶,把一块甜饼放进嘴里:“味道还不错。”
尤利乌斯坐到他身边,加入夜宵的享受:“太甜了,啧啧,那等会儿让他们把这些东西打包给你带走吧,你喜欢这么甜的吗?”
“噢,不,我只是装模作样地夸一句而已,要不然显得太不礼貌了不是吗?”
教皇皱起眉头:“这是什么话?你是在耍我吗?”
约拿笑道:“开玩笑而已,我说了我很紧张嘛。”
“哼,你接下来就没有什么打算?继续当个凿石头的吗?”
“还没有想好,说实话未来的不定数太多了,您有没有什么建议?”
“我怎么知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喜欢做什么?凿石头也是辛苦活,不过比打渔1应该好一些。”
“为什么比打渔好一些?我觉得打渔不错。”
“哼,那是你没打过。我以前跟我父亲打渔,那是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的工作,每天在海上漂泊,船只有那么小,海却无边无际,像世界那么大。风里来雨里去都是早已习惯的事情,你见过比人头还高的浪吗?从后脑勺罩下来,像扣了一口铁锅在你头上,哐当地响,震得耳朵发麻。反正我不适合打渔,所以后来我离开家了,你也不适合打渔,你还是适合凿石头,看了喷泉池的那个天使雕塑,你干得不错,布拉曼特和我提起你的时候我真的吃了一惊。”
“那就继续凿石头吧,我挺喜欢干这个的。”
“不能光想着凿石头,你要眼光长远点,格局要大,知道吗?要有独立的工作室,再聘请些助手,接一些有名气的案子去做。布拉曼特能管你多久?他都七十多岁了,就剩一口气。”
“您也六十多岁了。”
“对,我六十五了,我可是闯过好几次生死关的。”
“这么说,您的经验很丰富。”
“到了主面前应该说什么我都知道。”
这让约拿不禁思考,如果他到了主面前应该说些什么呢?从前他从不认为自己会见到主,首先他不是一个非常严格的教徒,有时候他好像有信仰,有时候好像又没有,他也从不去教堂和修道院,他是一个被放逐的人。不过就算下地狱也总是要面临审判的,审判的时候应该说些什么呢?要为自己的罪行作解释吗?有什么好解释的呢?
他做了一个大胆的动作——从座位上站起来查看这间书房的布置。正对他的是一面书架,卷帙浩繁,种类广泛,约拿看到那本自己画了装饰画的手抄诗集也在上面,他把诗集抽出来,然后向教皇示意。尤利乌斯没有阻止,他就把书打开了。抄有诗文的页面后来还加上了青藤和花卉的图案,样式华丽繁复,有的还用金色描边。越往后诗文的配图也越来越丰富,飞禽走兽、圣人、流氓纷纷出现,就连约拿也忍不住惊叹,即使这只是一本民间采集的诗集,不会流传许久,却是难得的佳作。
放下诗集后他绕到尤利乌斯的写字桌,这时他踢到了地毯上一团纸球,差点没站稳摔倒,还以为碰到了什么了不起的东西。这里简直比战场还糟糕,书桌凌乱不堪,信笺、书本、稿纸、羽毛笔随处放置,斑驳的墨点零散分布在桌面,其中有一滴滴在了桌子边缘的装饰带上。那是个用金子铸成的凯撒半身头像,支撑桌子的四脚上都有同样的半身像装饰,头像栩栩如生精雕细琢,只是那滴墨点滴在了耳朵上,乍看像是耳垂腐坏流血似的。
因为这个微小的瑕疵,约拿才注意到,这间书房其实已经老旧,家具多不是新的,不少边角都有腐坏的痕迹,连地毯的边缘都出现了明显的磨损褪色。尤利乌斯在位期间,国内的经济还不算很宽裕,修整罗马城和梵蒂冈城已经花了不少钱,教皇的书房只能摆在财务预算表的后面,迟迟提不上来。
这时候,外面有仆人来敲门:“陛下,休息室已经收拾好了。”
教皇打发了他,对约拿说:“今天晚上你就在梵蒂冈住一晚上吧,明天早上吃了早饭再走。顺便一起去见布拉曼特,你就可以重新回来花园工作了。”
约拿摇头:“不,我觉得您理解错了,我不想回梵蒂冈工作了。”
教皇吃惊:“你刚刚不是还说要继续干吗?”
“但我没有说回梵蒂冈工作,当然我感谢您的慷慨,愿意给我这份工作。我身上现在还有其他的工作没有做完,所以我不打算回梵蒂冈了。”
“噢,那你刚才就应该告诉我,真是的,冒冒失失话也说不清楚。”
老教皇小声地抱怨唠叨,显然不太高兴。
“准确来说,再过一段时间我打算离开罗马了。”约拿补充道。
“这又是什么意思?你要去哪儿?”
“不知道,也许去佛罗伦萨,或者威尼斯,也有可能离开意大利,法国我不喜欢,西班牙或者荷兰或许是不错的选择。我还想去海上看看,您觉得呢?”
“你去西班牙干什么?你觉得西班牙国王还需要第二个军事指挥官?有一个切雷萨·波尔贾还不够吗?”尤利乌斯生气了,他把茶杯放下来,一边皱眉一边大声斥责:“你就呆在这儿!我叫你呆在哪儿就呆在哪儿,你连我的命令都不听了吗?”
约拿冷笑:“得了吧,现在还想耍你的教皇威风?我既不受雇于你,又不拿你一分一毫,我有什么理由听你束缚?你有确切的罪名吗?”
“我是你父亲!”老教皇振臂一呼,猛地从原位站了起来。
约拿三两步迈上前,阴鸷地瞪着尤利乌斯:“别在我面前提这个词,你觉得你配吗?你还记得我母亲吗?你敢再提一次这个词,我就用针线把你这张臭气熏天的嘴巴缝起来。”
“就因为这句话,我就可以把你送上绞刑架!”
“那你就送吧,父亲亲手杀了儿子的事情,你的主第一时间也会知道的。怎么?你害怕吗?伟大的战士教皇、罗马城的主宰的心中也会有恐惧吗?”
尤利乌斯没有马上接话,他的表情阴沉而冷静。别说是当场揪着他的领子,哪怕有人拿着匕首抵着他的脖子,他也能八风不动地站在原地,脸上没有丝毫畏惧的表情。据说就在刚刚结束的战争中,波隆那和佩鲁贾的人民在投降开城后,夹道欢迎教皇军队,尤利乌斯坐在骄辇上被抬进城中,他威严的面容使叛军百姓都心悦诚服,眼睛一瞪立刻就能吓得叛军跪倒在地。
过了一会儿,尤利乌斯冷哼一句:“世界上所有的人都会有恐惧,我当然不会例外,但我不是害怕杀了你,如果主要我献祭自己的儿子以示忠诚,我会毫不犹豫的,你大可以放心。约拿·阿尔贝蒂·罗维雷,你的姓氏就是我的姓氏,你的血液就是我的血液。不过这是你母亲一厢情愿的,可不是我想要的。如果我当年稍微狠心,你已经不活在这个世界上了。”
约拿深吸一口气:“你后悔把这个余孽留到了今天吗?”
“我从不后悔。”教皇仰着头,蔑视他。
说完这句话,他叫来仆人:“外面的那个,给我滚进来!”
仆人端着一个托盘跌跌撞撞地走到教皇身边。尤利乌斯把盖在托盘上的绸布扯开,露出里面的一把银质钥匙,他拿在手心里一边玩弄一边说:“那个铁项圈,从今以后就拿下来吧,你的劳役也可以结束了。这是你应得的,不是什么恩典。”
他在儿子惊愕的目光中绕到身后,把那束脏兮兮的红色头发抓起来,找到铁项圈。项圈后面一个小孔正对着钥匙。只听咔哒一声轻响,铁疙瘩从约拿的脖子上掉了下来,直接砸在了脚背上,约拿被砸得吃痛,连退两步,踩在了尤利乌斯的脚上。教皇急得把手上的钥匙砸在他后脑勺,气急败坏地骂:“不长眼睛的东西!你踩到我啦!你这个畜生!”
约拿脖子松了,被银钥匙砸这一下,后脑嗡嗡地疼,也骂:“吵什么吵?只有你能感觉到疼吗?谁他妈的眼睛长后脑勺那儿?别像个木头人似的挨我这么近!”
30/38 首页 上一页 28 29 30 31 32 3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