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说来,当唐林问向唐贺晓撒谎说自己与邵以归有一夜情时,他不是因为生气而故意用这种谎言刺激伤害唐贺晓。相反,他那么说是为了自己的弟弟。在唐贺晓串通舅舅从他手中抢夺了“唐朝”之后,他依旧以为自己弟弟着想为出发点行事。
唐贺晓曾申诉说唐林问不是好哥哥,也许唐林问真的太专制,不会用温柔的细致入微来关怀自己的弟弟,可至少,他内心想要当好一个哥哥,想要尽到哥哥的职责,他想要保护自己的弟弟,不让弟弟受伤。
这样的一位兄长,他自然不会处心积虑和弟弟争家产。那场唐贺晓认为不愉快的谈话,从这个角度想来,唐林问应该是刻意为之。唐贺晓并非当真资质平庸的人,但他需要有人鞭策。当时,唐林问大约是说了诸如“即便你抢走‘唐朝’,你以为你能坚持多久”之类的说辞。这其实不是挑衅或者出于泄愤的诋毁,他只是在激发唐贺晓的斗志。
综合所有的因素,结论显然昭然若揭——
邵以归琢磨了那么久的,关于唐林问的后招,那的确根本就不存在。唐林问放弃得轻易,是因为他无意同自己的弟弟争斗。
他去了台州,也许准备在那里重新开始新生活。
总之,无论唐林问打算做什么,他都不会害唐贺晓,同样,他也不会再在当前的争锋中扳回一城。
换句话说,邵以归不需要再防备唐林问。
这场胜负游戏结束了。以邵以归胜利告终。
……可是,邵以归总觉得没完。
发动汽车之前,邵以归打了电话给自己认识的一个有很多办法的朋友。
“帮我查一个人。”
“邵大少还有自己要不到的号码,需要别人帮忙查的人?”
“我要查一个人的下落,查他现在在哪里。”
“你最好别告诉我你打算做什么。”
“我不打算告诉你。”事实上,邵以归甚至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打算是什么。
“好吧,你要查谁?”
“唐林问。”
“‘唐朝’的那个唐林问?”
“是。”
“你消息那么灵通,应该知道他被他弟弟从‘唐朝’扫地出门了吧?”
“我知道。”
“那你还查他?”
“对,我还查他。”
“……你不会真是要不到他手机号码,需要我帮你查吧?”
明明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可邵以归忽然很好奇这个问题的答案。“你觉得,如果我向唐林问要手机号,会要不到?”
朋友的回答不假思索的肯定。“要不到。”
对于这个判断,邵以归绝对不服气。别说唐林问应该是Gay,即便他不是,邵以归也自信能掰弯对方。
朋友显然了解邵以归的脾气,这时候警惕补充着告诫:“以归,我随便说说的,你可千万不要为了证明你做得到而当真去试。”
“我不会那么做。”邵以归本能回答,这不是说谎。说起来,他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变化,但他认为,除非是真心,不然他绝对不会去试唐林问。
第7章 第 7 章
下船之后邵以归步行了足足二十分钟,才抵达那个伫立在礁石之上的灯塔。
一眼望去,沧海茫茫,全世界只剩下这个孤零零的灯塔。有那么一会儿,邵以归对于唐林问竟然居住在这么一个地方感到难以置信。
——相应的,几分钟后,唐林问对于邵以归竟然出现在这么一个地方同样不敢相信。
邵以归很少见到神情形于色的唐林问,对方因为意外而微愣的模样让他在之前船上积累的阴郁心情得到了些许缓解。
“别来无恙。”邵以归如此道出开场白。
唐林问回过神来,尽管眸底依旧残留一丝疑惑,但他很快神情恢复如常,面对邵以归的问好,淡淡点头回礼,随即问道:“要不要进来坐一会儿?”
邵以归耸肩说道:“大老远过来一趟,我猜我不是只为了站在这坑坑洼洼的礁石上向你问声好。”
唐林问并没有在意邵以归带刺的说笑和依稀敌意,他转身在前领路,领着邵以归走进灯塔。他带邵以归来到的地方应该只是灯塔的生活区域,不过,这生活区域看来毫无生活可言。邵以归从未见过如此简陋的房间,他准备了那么多台词,最先皱眉脱口而出的却是:“你居然住在这种环境里?”
闻言,唐林问走到一扇窗户前,示意邵以归往外望出去。
事实上,但凡有些推理能力就不需要特地查看也能知道窗外是什么,不过,邵以归还是特地认真看了过去。窗外,他见到一望无际的海面,那一片被阳光照耀着有粼粼光芒的蓝色,仿佛有神秘的能量令人宁和安详。
“我就住在这种环境里。”唐林问使用与邵以归相同的句型,不同的语气回答。
邵以归决定结束这个话题,他迟疑了一下,最终默默在桌边的简陋椅子上坐下。
作为主人,唐林问站在一旁观察了邵以归一番,他显得有些迟疑:“你要喝茶吗?我只有一个杯子。”
体贴的人这时候一定回答“不用麻烦了”,所以邵以归不假思索点头:“我喝茶的。”
唯一的杯子没一会儿后被放在邵以归的面前。瘸腿的桌子晃动了一下,杯中的茶差点翻泼出来。唐林问低头打量向桌子,接着回身找来一张报纸,他将报纸折叠成小块,垫在桌腿下。
邵以归看着蹲在自己脚边的人,心中不知是何滋味。他才决定放过这个话题的,却再次情不自禁——
“为什么你要来看守这灯塔?”
而唐林问也再次回避了这个问题真正所指,他轻描淡写着敷衍回答:“因此这是我的工作。”
事实上,邵以归相当清楚,自己休想从唐林问的口中得到能触及对方真实想法的答案,他认为自己早已接受这一状况,可事到临头,却还是如此挫败。
面对久久未道明来意的邵以归,终于在他对面坐下的唐林问主动询问:“我想,你大老远过来,也不只是为了喝一杯茶的?”
“当然不是。”邵以归回过神,他抬头直视向对方的眼睛,“贺晓和我分手了,我想你应该知道。”
唐林问神情不变:“我知道。”
邵以归装模作样点头,说:“你当然知道,毕竟,是你对他说你和我上了床,所以才导致这一结果。”
唐林问静静注视邵以归,他缓缓问:“你是来追究这件事的?”
邵以归不动声色反问:“你觉得我不应该追究吗?”
唐林问冷下表情,忽然发难:“那么我是不是也该追究?追究你把我的资金全困在西林的项目中,追究你拿走我的手机?”
如果事实的确如此,对话至此,邵以归只能败下阵来。这是最初时,邵以归并未打算以“追究”为目的来奠定今日这番谈话基调的原因。可是,事情在他前往灯塔的路上发生了变化。
一个巨大的变化。异常讽刺的变化。
“我在找船来这个礁岛的时候,遇见一个码头控制室的工作人员。”邵以归蓦地飞来一笔。
唐林问没有应声。邵以归接着说下去:“他很健谈,知道我要来灯塔,便告诉我两个礼拜前他还是这座灯塔的看守人。他说这个工作很艰苦也很寂寞,可因为一直找不到接替者,他不得不做了十几年,直到两个多月前,他们才找到新的接手人。他说见到你的时候,认为你一定不会接下这工作,当时你说预计两个月后便能来接替他,他一边怀疑着担心着,一边数着日子,没想到,最后你还提前了一个礼拜到岗。”
唐林问毫无表情地听着邵以归讲述这个啰嗦又不着重点的故事。他听着邵以归开始排算日期——
“两个月又一星期前,那正是贺晓从他舅舅那里听说自己身世的日子,为什么你在那个时候就确定自己两个月后会来接受这个新工作?”
唐林问毫无反应。他自然不会回答这个邵以归已经知道答案的问题。
邵以归继续拿这个日期做文章:“应该也就是在那个日子前后,那晚我来见你,你把我请上车,令我知晓了两件事。第一件事是,你说让我劝贺晓回家,由此我知道贺晓离家出走。第二件事是,你说贺晓常去福斯盛酒店,由此我知道我可以去哪里寻人。我以为是你的失言让我找到贺晓,但实际,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你知道你们舅舅对贺晓说出了他的身世,也知道之后他们会联手对付你,你有心让贺晓赢,把至少比他们懂得多一点的我送到贺晓的身边帮他。我和你谈西林的项目时,你已经知道我那么做的目的。当时你迟疑了,因为你担心西林的项目会因此被牺牲。在西林时,你从头到尾看着我演戏,还顺便从我身上找到可以令贺晓同我分手的关键。”只觉得自己一直以来就是个跳梁小丑的人忍不住深吸一口气,紧紧盯视唐林问的眼睛,一字字问道,“现在,你说你应不应该追究我如你所计划的那样把你的资金困在西林的项目中?你应不应该追究我拿走你的手机?”
唐林问平静迎视向邵以归,他在良久沉默后淡淡开口:“所以?你准备怎么做?”
邵以归被问住了。
这一次,明明他觉得自己站在正义的一面,明明他觉得正义必胜,可是,他愣是被唐林问简简单单的一个问题杀了个措手不及。
他准备怎么做?
而他又能怎么做?
他打总不能打吧,骂却骂不过,还能怎么着?
“我和贺晓的父母在十三年前飞机失事,他们至今下落不明。”唐林问忽然开口说,一个出其不意的话题。
邵以归微愣后回想,他记得唐贺晓说过唐氏夫妻飞机失事身亡的事,引起他注意的是,唐林问使用的说辞是“下落不明”。
似乎看透了他脑海的想法,唐林问解释道:“可能所有人都觉得他们死了,也可能他们的确已经过世,但我却不愿接受这个事实,所以,在我,他们只是下落不明。”
邵以归小心谨慎地开口:“这个世界上有不少奇迹,更有大量的希望,你这么想也对。”
“我并不是出于那种所谓对父母的爱,才希望他们还活着。”唐林问的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几乎有些机械的,他讲述这个事实,“我只是不希望自己成为害死他们的凶手。”
下意识的,邵以归吃惊地望向唐林问。
这一回,唐林问甚至不用等邵以归询问便主动给出原本他没有必要透露的信息。“那时候我们父母在美国出差,我给他们发送去电子邮件,告诉他们我决定离开唐家。他们因此提前了两天返回,才会搭乘那班最后失事的飞机。”
“这不是你的错。”邵以归本能脱口,这不关他的事,他却特别想要说服对方,“按照你的逻辑,那发明电子邮件的人才是罪魁祸首。”
唐林问平静反驳:“发明电子邮件的人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我知道。”
邵以归听不懂对方的说辞:“你知道什么?你知道飞机会失事?你怎么知道?”
“这种事已经发生过一次,所以我知道。”
“发生过一次?”
“我五岁那年,因为说好带我去游乐园的父母临时回公司上班,我一气之下自己偷偷跑出家。当时我差点被汽车撞死,然而可惜,最终我没有死,却害死了贺晓的亲生父亲。”唐林问用讲述他人事的冷漠语气一句句道来,“那时候我就知道,我不能任性。不然,就会发生不幸。我很清楚这个事实,可是,十五岁那年,他们不过是错过我的一场比赛,我却发邮件告诉他们要离开这个家。我明知故犯,而这一次,我再度害得贺晓失去了他的父母。”
邵以归有千言万语,用来从每一个角度将唐林问这套荒谬的逻辑驳斥得体无完肤,可是,一时他找不到自己的声音,而与此同时,唐林问也没有让他开口。
“所以,你看,我欠贺晓的太多。我根本不知道可以怎么偿还他。如果这能让他内心平静下来,至少,我应该帮他一把。”
邵以归这才明白唐林问正在解释自己为什么那么做。他本无必要解释给邵以归听的,但他选择了开口。
以逻辑来说,邵以归认为自己应该就此释怀。事实上,平心而论,一直将所有行动当做一场胜负游戏的他之前就没有什么立场责难唐林问操纵游戏的手段,而眼下,唐林问更是坦陈显然他并无意与任何人分享的内心秘密来给出了所做一切的理由,邵以归如何还能因为对方摆弄自己便耿耿于怀?
这件事情真的到此为止。
他既不用担心游戏尚未结束,胜负尚未分明,也不用愤懑自己败得难堪,被人利用得无辜。全部尘埃落定,也水落石出。邵以归应该全身而退,然后往新的方向出发。
……然而……
一切都结束了,可邵以归却发现,自己越陷越深。
从台州回来,邵以归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把唐贺晓约出来。
唐贺晓猜不到邵以归的来意,为此,他的心情还不坏,落座后首先用玩笑开场。“说吧,找我什么事。最好是找我帮忙,这就能显得我特别有能力。”
“准确说来,我的确是有事需要你帮忙。”邵以归索性开诚布公,“我想知道,你能不能和你大哥和解?”
提及唐林问,唐贺晓的神情明显低沉下来。他有些不解地打量邵以归,询问道:“为什么忽然提这件事?”
邵以归不知道自己能怎么解释,“你先告诉我,你能不能做到?”索性关注向主题。
唐贺晓本能抗拒这个问题,他皱眉努力尝试着予以解答:“这不是我能不能的问题,退一万步,即便,即便……我那么想,大哥也不会原谅我的。”
“如果他并没有生气你做的这些事?”
唐贺晓再没有办法说下去,他的脸上有怨愤也有抱歉:“以归,抱歉,这是我唯一没有办法帮忙的事。我不知道为什么你忽然关注起这件事来,但是,我和我哥……我没法和你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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