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瞻洛抱着那柄铮铮作响的剑,重新上下打量着他。
苏瞻洛有自知之明,这江湖中人外有人,可他在意的是,面前这个年轻人比他大不了几岁,那一身的内力却是没个几十年练不出来的浑厚。虽内力败了几分,但苏瞻洛有信心,若两人交起手来都讨不着好,所以他说得不无道理。
可那张不起眼的面皮还在摆出一副可怜巴巴地模样,怎么瞧怎么不顺眼。
苏瞻洛横了他一眼,还剑入鞘,“带路。”
薛子安眉开眼笑,“诶,这就对了嘛。”
苏瞻洛惶惶地找到苏瞻秋的时候,这个懵知懵懂的小粽子正在堆雪人。
“姐姐,这根树枝是不是短了些呀?”
她身旁蹲着一个绿衣姑娘,歪着脑袋瞧了半天,“对啊,好像是有点短了。”
“那我再去找一个新的!”苏瞻秋自告奋勇道,回过头正瞧见苏瞻洛那张黑成锅底的脸,便拍拍手笑眯眯地指着面前的杰作。
“看,哥哥哥哥,我堆了个雪人!”苏瞻秋拉着那绿衣姑娘,“这个姐姐帮我一起堆的!”
绿衣姑娘低眉顺眼的,唯唯诺诺跟在苏瞻秋身后。苏瞻洛往她的脚下望去,这姑娘竟没留下任何脚印!
踏雪无痕,世上竟真的有如此轻功?若是存在的话,也难怪能悄无声息地将苏瞻秋带走而不被发现了。
“哥哥,这个姐姐大概太孤单了才会把我带到这里来的,”苏瞻秋扯着他的衣袖道,“走的时候太急啦,忘记跟哥哥打声招呼了。”
薛子安一旁笑嘻嘻道,“阿洛呀,你快缓缓你那张锅底脸吧,黑得都快吃人咯!”
苏瞻秋翻了个眼白给他。
薛子安叹了口气,指着一旁悄然开溜的绿衣姑娘道,“碧蝶啊,快解释解释,我要被冤枉死咯!”
那叫碧蝶的绿衣姑娘身形一滞,只得停下默默挪远的脚步,垂着头道,“是奴婢看苏姑娘可爱,擅自想与她亲近,才出此下策。”
苏瞻洛缓了缓脸色,“你功夫很好。”
碧蝶抖了抖身子,刚要说话,却听苏瞻洛又道,“姑娘可否抬起头来?”
碧蝶只得慢慢抬起头,露出一张苍白的脸,“不敢当。”
苏瞻秋晃着脑袋上的羊角辫,“诶呀呀,碧姐姐你的脸色比哥哥还要差哦。”
苏瞻洛这才发现,这个姑娘的脸色苍白到了极致,几乎跟死人一般。
苏瞻秋绕过陷入沉思的哥哥,在空中嗅了嗅,“有花香。”说罢,她四下瞅了瞅,看准了不远处地上的石块,蹲下身将它搬开。
说来也怪,这寒冬腊月的日子,花草早早枯死,可在这石块底下的夹缝中却还开着一株野花,大概是被结实的石块挡去了大半风霜,才得以苟活于世。
“小妹妹,你这鼻子灵的很啊。”薛子安摸着下巴道。
“那当然。”苏瞻秋得意洋洋道,她拈下那朵野花,小跑到碧蝶面前,将它双手奉上。
碧蝶受宠若惊地退了一步,“苏、苏姑娘?”
苏瞻秋甜甜一笑,露出豁了口还没来得及长全的门牙,“送给姐姐,我要走了,不能陪姐姐玩啦,这个就送给姐姐当做纪念!”
薛子安笑嘻嘻地蹲在她面前,“我也要跟你们告别了,你不送一点东西给我?明明我陪你们的时间更长一点。”
“咦?你也要走了吗?”苏瞻秋道。
薛子安点头,“喏,就在那儿了,一眼就能瞧得见了。”
苏瞻秋顺着薛子安的手指方向看去,那白茫茫天色中,正有一个偌大的庄子若隐若现,想来必是拂云医庄了。
“我还要去茶馆候着,接其他找不到路的人呢,可不能一直陪着你们。”薛子安道。
苏瞻秋托着腮想了想,点点头,“好吧。”她从懵懵懂懂的碧蝶手上拿过那株花,小心翼翼地揪下了一点点花的根茎,塞进薛子安的手中,再将那好好的花又还给碧蝶。
“你……”薛子安拿着手上那一个指节长的绿茎子,哭笑不得。
碧蝶在一旁唯唯诺诺,大气也不敢出一个。
苏瞻秋这回笑得有些贼,“这茎子染了花香,也挺好闻的,你就收着吧,不用谢我啦!”
薛子安给她这幅恬不知耻的样子气得哭笑不得。向来都是他气别人,这次倒栽在一个小姑娘手上,真是因果循环。
苏瞻洛眉眼一弯,倒是笑了,嘴角旁现出浅浅梨涡,却转瞬即逝。
薛子安只看到那嘴角还未来得及撤下的弧度,脑中竟有一瞬的空白,难得的愣了愣。
苏瞻洛牵起苏瞻秋的手,朝愣愣的二人拱了拱手,“告辞。”
风雪落在薛子安一双深不见底的瞳仁里,无声无息地消融。直到那二人的身影远成了两个黑点,薛子安才揉着发麻的腿起身。
“主人……”碧蝶颤颤巍巍地拿着手上的花,手足无措。
“行了,送你你就拿着吧。”薛子安漫不经心道。
碧蝶看着他手心上那截绿油油的茎杆,还是不忍心地将花递过去。
那株野花已经蔫了大半,原本娇嫩鲜艳的颜色染上一层灰意,在凛冽的寒风中无助地左右摇摆着。
薛子安摇摇头,将花推了回去,“你说,苟且偷生地活着有意思吗?”
就像这朵野花一样,活在巨大的岩石之后,一生也看不到世上的风景,苟且并不自由地活着。
碧蝶将花朵收进怀中,不解地看着他,“主人……”
但当岩石搬开的时候,窗外的风雨全部落到身上,窗外的烈日全部照到身上,终于自由的生命却显得异常脆弱。
这样值得吗?
“主人?”
薛子安翻手,将花茎随手扔在地上,朝着医庄慢慢走去。
苏氏兄妹是代表一剑山庄来的,一剑山庄近几年在武林白道的地位扶摇直上,连带着待遇也上去不少。
苏瞻洛看着毕恭毕敬布菜的小厮,又看着一应俱全,宽敞明亮的屋子,心中不免慨叹一口,前几年还是一间破旧狭小的屋子就打发,现在这待遇真是让人措手不及。
“哥哥,我们一剑山庄变得好厉害,都是哥哥在外面打坏人的功劳对不对?”苏瞻秋扒拉着他手上的茧子道。
苏瞻洛合起手掌,将她小小的手握在手心,“行了,吃饭吧。”
这些年来,一剑山庄崛起有多快,他脚底下就踩了多少人命。苏瞻洛明白,他只是一剑山庄的一把好剑。
用餐,洗漱完毕,苏瞻洛照例看着苏瞻秋苦哈哈地服下药,往她嘴里塞了颗蜜饯,又将人塞进被窝里,捻好被角。
苏瞻秋眼珠子一转,没由地来了一句,“哥哥,你是不是要出去?”
苏瞻洛动作一顿,“睡你的觉。”
苏瞻秋抓住他的腕子,“你去哪儿呀?这么晚了。”
苏瞻洛将她的胳膊塞回被里,“睡不着,出去转转。”
苏瞻秋歪着脑袋,“哥哥,你明明……”
明明在说谎,你说谎的时候都不敢看我。
这半句话被她咽了回去,苏瞻秋慢慢缩进暖和的被里,只露出两只眼睛在外头,紧紧地追着那个身影。
苏瞻洛弹灭烛火,屋外的月光透过窗户倾泻而下,在地上拉出一个长长的窗影,也将他的影子拉得极长。
苏瞻洛盯着地上人影那极瘦的身形,瞬间酸楚涌上鼻腔。
“哥哥,早点回来。”隔着棉被,声音听上去闷闷的。
苏瞻洛合门的动作顿了顿。
“好。”
月明星稀。
偶有几片枯叶零落,北风一扬,便在地上翻滚几圈,划出一道嘶哑的声音。
苏瞻洛翻上屋顶,月色极佳,医庄的布局自然尽现眼底。
医庄整体分为两个部分,一部分是住人的,所有的屋子院落都划在这块区域内,而在这些屋子后头划出了一大块平整的田地,在这万物萧条的冬天竟还青翠一片。
苏瞻洛参加寿宴有个不大正大光明的目的。
苏瞻秋从小便得上了寒病,一剑山庄只能找到缓解的药,但庄主晏亭去信让他参加寿宴的时候告诉他,拂云医庄里头有一块无论春夏秋冬都长青的药田,药田里种着一种叫做化霜草的药物,是寒病的克星。
只是这块药田是医庄的禁地,庄主宝贝的很,一剑山庄多次派人软磨硬泡,庄主都不肯放行,所以若要化霜草,最简单的法子只能是偷。
苏瞻洛提气,无声地踩着屋顶往那药田跃去,一盏茶的时间便落到了田地的边缘。
这片地远远看着,除了青葱一些倒也无甚,靠近了看方显出其诡异来。
那片绿油油的是叫不出姓名来的奇异碎草,边缘呈齿状,碎草中还生出星星点点的娇艳花朵,猩红如血,在一片绿草中鲜艳异常。甚至还有黑白相间的蝴蝶在丛中飞舞,每落到一株花上,那株花便迅速由红转黑,逐渐萎缩,直到蝴蝶离开的时候便彻底枯萎。
而这么一片鲜嫩的草丛中,除了黑白蝴蝶,竟没有一个活物。
“医庄禁地,闲人莫入。”一个人影在他身后施施然落下,仿佛是在此处恭候多时的模样。
苏瞻洛抱着剑回头,只见一个男人靠着一棵枯瘦的大树站着。
男人直起身,从树下的阴影中走出,“此处是拂云医庄的药田禁地,可这药不是良药的药,而是□□的药。”
皎洁的月色落在他漆黑的眸子里,宛如明珠沉入潭底,再找不见踪影。
苏瞻洛瞥他一眼,提步原路而返,“我只是路过,阁下何必多嘴。”
男人轻叹一口,“你要寻的药就在这片药田中。”
苏瞻洛脚步一顿。
“只是对于常人来说难寻地很,况且这一地毒草,稍不注意便能葬身于此,”男人弯了弯唇角,“我可以带阁下寻药草,只是阁下须与我赌上一赌,如何?”
苏瞻洛的目光落在男人的脸上,仔仔细细地打量着,男人长着一张清俊的面容,一双桃花眼总是弯着,却不带半分笑意。
“这次没带□□?”苏瞻洛道。
男人唇角弯得更甚,“你在说什么?”
月色下,冷光一闪,宝剑出鞘,寒意乍现。
“薛子安!你到底想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插一句,最近喝中药喝得□□,真的苦啊!!
喝完非得往嘴里灌糖才能缓解!!
并且毫无食欲还能减肥2333
第3章 医庄无医(三)
薛子安笑着用手指别开剑锋,“阿洛,你知道你打不过我的。”
苏瞻洛眯了眯眼,“可你若要赢过我也不划算,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精明如你是不会干的。”
薛子安咦了一声,“你舍得让自己损上一千?你那命根子妹妹谁来照顾?”
苏瞻洛眼里划过一道寒意,“谁告诉你的?”
薛子安弹开他的剑锋,“小妹妹那一身寒病还有的治呢,你今晚就算偷到禁地里的药也治不全。”
薛子安眼前人身形一晃,原地只留下一道残影,却是那柄闪着幽光的长剑携着凛冽的寒气,离他越来越近。
“哎,都说了,跟我打起来你讨不着便宜。”薛子安侧身,剑刃擦着他的衣角掠过。
苏瞻洛手腕一弯,剑锋转向,“你又能讨得着几分便宜?”
薛子安悠悠地摸着下巴,“唔,真要硬碰硬,的确如此,但是——”
苏瞻洛听他话锋一转,暗道不妙,鼻尖传来一阵幽香,想要闭气却晚了一步,霎时间天翻地覆,一股凛冽的寒意凉彻心扉,将他丹田处澎湃的内力生生压制下去。
哐当一声,长剑落地。
“但是我知道你的弱点呀。”
薛子安悠悠地踱步到他身前,抬起他的脸,“畏寒是不是?这可是采自极北之地的阴寒花粉末,专门为你准备的,是不是挺荣幸的?”
汗湿的额角在月色下泛着水润的光泽,他的牙齿紧紧扣着下唇,生生将淡色的唇咬出一份鲜红的样子。
知道他没力气回答,薛子安笑眯眯拾起那把长剑,以指敲击,剑身发出浑厚的铮鸣声,“剑不错,可惜还欠了点火候。”
他的尾音刚落,咔嚓咔嚓的声响从剑身传来,苏瞻洛扶着树干起身的时候,正见那柄新做的剑碎成了三瓣,落在地上。
“动不动就拿剑指人,只能把你的剑弄断咯。”薛子安耸耸肩,将残剑的剑柄收入怀中,“你倒是听我讲几句话不成?”
苏瞻洛身体紧绷,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动作。
“挺好,比那些武呆子好些,不会折了剑就要死要活。”薛子安满意地点点头。
苏瞻洛白了他一眼,心道我倒有要死要活的力气。
苏氏兄妹俩都有或多或少的寒病,只是苏瞻洛因习武健壮不少,又男子属阳,所以相对好些,可若对上那极寒的□□,苏瞻洛也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是……是谁告诉你的?”苏瞻洛断断续续道。
“诶,你气喘匀了再说。”薛子安摸着下巴,笑得有些色眯眯,“否则忒诱人了些,我怕我把持不住。”
苏瞻洛愣了愣,面颊一热,低声骂道,“死断袖!”
“多谢夸奖。”薛子安来者不拒。
苏瞻洛翻了个白眼,靠着树坐下调息。
“我真有些感谢把你的情报卖给我的那人了,”薛子安啧啧两声,“可那人竟让我杀了你,真是暴殄天物啊!”
苏瞻洛猛地睁开眼,若是目光能杀人,那么薛子安早就碎尸万段。
薛子安摇摇头,“这么凶做什么,我可是在救你的命啊!”
苏瞻洛不搭话,心思却转得极快,这人说的没错,今天从早到晚,若是他想对自己不利早有千万种法子,光是白日捉走苏瞻秋要挟便能让自己毫无还手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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