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看着一前一后的二人,往侧边退了半步,犹豫了半分,便举着拐朝苏瞻洛袭来。
他这扭头扭得极快,薛子安不及赶过去,只得在一旁出声提醒道,“喂!你当心别碰到他!”
苏瞻洛见来者怀中的紫光,立刻收回迎击的掌,“这什么东西?”
薛子安啧啧两声,摸着下巴,“谁知道,反正那拐子古怪地很。”
对上手的时候,苏瞻洛知道这不是十五年前追自己的那个,功夫不如那人好,但即便如此,这黑衣人身法依旧诡辩,方才在一旁看还不觉得,此刻真换自己上了手便觉其中难缠,仿佛又落入了十五年前鬼魅随行的梦魇。
突然,仿佛一颗石子落入河中,河面无声地泛起了涟漪。
薛子安眉头一皱,“当心!”
他话音未落,一只惨白的手从河底快速伸出,仿佛带了眼睛一般精准无误地抓住了苏瞻洛的脚踝!
苏瞻洛只觉得脚踝一阵冰凉,随即一股巨大的力将他往湖里带。
黑衣人见机,拐子一横,带着毒气的梅花烙就往他面门而来!
“诶诶诶!打人不打脸啊。”
眼前人影一闪,那副盛气凌人的拐便猛地停在了半空。
薛子安脸上笑眯眯的,握着拐子的手上却是青筋暴起,苏瞻洛能肉眼看见那副拐上冒着紫光的毒气,可这毒气却似乎半分也近不了他的身。
苏瞻洛不由趁着与脚踝上力道博弈的功夫,仔细打量起他来。
薛子安又摇了摇头,“一个两个的,怎么都把人往水里拖呢。”
水底发出一声怪叫,苏瞻洛脚踝上的力道陡然减轻,一把锋利的扇生生将那手与肢体割开,又在水面上掠了一遭,才回到了薛子安手中。
“你、你……”黑衣人吐字一愣一愣的,“你为什么……”
“啊?你说什么为什么?”薛子安笑着,手中的拐应声而断。
黑衣人气急,似乎有一连串的话要说,但那张嘴似乎只能一个字一个字蹦,“你!明、明知故问……你不是……”
那柄扇子已经穿过了他的喉咙。
他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黑色的汁水顺着他脖颈上的伤口流出,他整个人仿佛吹了气的球漏气般迅速干瘪下去。薛子安蹲下身在他的胸口摸索了半晌,摸出了几张破破烂烂的纸头。
“哎呀,药人册啊。”薛子安随脚将黑衣人的尸体踹进河里。
苏瞻洛扳下脚腕上死死扣着的那只手,薛子安用帕巾裹着那只手的手指,将它提起来,借着灯光仔仔细细地看了看。
“咦,这好像是我师父的。”薛子安不咸不淡道。
苏瞻洛脑中一根弦一跳,“你师父?薛其?”
“嗯,”薛子安指着那手的拇指,“你瞧,这个扳指我师父特别喜欢,到哪儿都得带着。”
那只手早就被水泡烂,一层皮又烂又破,苏瞻洛不愿意再看它一眼。
“这个扳指也是好东西啊。”薛子安摘下那只扳指,用帕巾擦了擦,塞进自己的怀里,“药玉啊药玉,捡到宝了。”
苏瞻洛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
“既然这人能进来,说明这鬼地方一定有出口,”薛子安自言自语道,“哎,早知道刚刚不那么快弄死他了。”
“不可能的,”苏瞻洛道,“老底都快被揭了。”
薛子安笑眯眯,“我不就是拂云医庄的大弟子,哪里有什么老底,阿洛你太高看我了。”
苏瞻洛瞥他一眼,不欲与他多争。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苏瞻洛问。
“我已经通知了人,最晚明早应该能找到我,”薛子安道,“你要是想找出口我就陪你找找,你要是不想找我们就在这儿等人。”
“再过一遍刚刚的机关吗?”苏瞻洛白了他一眼,靠着墙慢慢坐下。
“哎,我可是救了你,你就不能给我个好眼色?”薛子安嘟囔着,也在他身边坐下。
苏瞻洛仰头靠着墙,闭目养神,“你不止一次来过这条地道。”
“咦?我有说过我是第一次来么?”薛子安笑眯眯。
“换句话说吧,”苏瞻洛突然睁眼,紧紧盯着他,“你是故意引我来这里的。”
薛子安愣了愣,随即笑容更甚。
“阿洛,人太聪明可是很让人伤脑筋啊。”薛子安与他对视,“你刚刚受伤了吧。”
苏瞻洛一愣,他先前与薛子安打得那架还未好透,方才与黑衣人缠斗,先前伤到的经脉此刻又有隐隐作疼之势。只是他自觉瞒地很好,竟还被薛子安看了出来。
“而且我送你的药丸你扔了吧?”薛子安兀自叹了口气,“我试了试才知道那毒粉竟名不虚传。”
“闭目。”薛子安道,一只手轻轻按上他的背,一股暖意便随着那只手涌入体内,郁结的经脉顿时畅通不少。
苏瞻洛借着那股内力游走四骸,经脉畅通了,脑子里的疑惑却一个接着一个打起了连环节。
若说薛子安是好意,他见面第一晚就将自己的剑折了,若说他是恶意,他又多次相救,借内力以助调息,因此苏瞻洛完全拿此人没辙。
调息结束,苏瞻洛甫一睁眼,一本破破烂烂的书就落到他面前。
“喏,我答应你的,拂云医庄的内功谱。”薛子安正摸着自己的里襟,“嘶……好像就这一本了,剑谱应该还在我屋里。”
武林百家,家家皆有独门秘籍,武功的长处、短处尽藏于各家武功谱之中,因此武功谱几乎是武林门派的命脉,苏瞻洛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不拿武功谱当事儿的大弟子。
苏瞻洛将书还去,“我拿你们医庄的武功谱做什么?你师父可能已经死了,要像你这样接手医庄,你们医庄活不过三年。”
薛子安勾了勾唇角,“人都死了,留医庄做什么。”
苏瞻洛看着他,总觉得他唇角那抹笑与平日不同,苦涩至极,似是悲极作乐。
“拿着吧。”薛子安将书推回去,“还是我非得道出原委你才肯收?”
苏瞻洛一怔。
“你就不好奇我使的功夫为什么同你如出一辙?”薛子安笑道。
苏瞻洛握着那本书的手开始颤抖。
薛子安叹了口气,“教你剑的是你娘吧……喂!你做什么!”
苏瞻洛的脸贴的极近,捏着他的衣襟的手在不停地颤抖,指节发白,死死扣住,似乎生怕他逃走一般。薛子安刚想开口调笑他几句,瞥见他眼中几不可见的水光,是噤了声。
“你认得我娘吗?我娘是医庄的?那你知道十五年前是谁要杀她?又为什么要杀她?”
“别急啊,我又不会消失。”薛子安拍拍他的手让他安静下来,“你娘是医庄的,按辈分来算,应该是我的师姨……不过你小时候来过医庄,这都不知道吗?”
“我记不清了,”苏瞻洛让自己狂跳的那颗心平复下来,“那十五年前为什么突然有人要杀我娘?”
“哎呀,你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就被追了一个月?”薛子安失笑,“真奇怪那会儿你带着阿秋是怎么活下来的。”
“那些人似乎一直要我娘的遗物,但我不知道是哪样……那个时候我背着包裹,包裹里装的都是我娘留下的,我一路跑一路扔下那些东西,直到最后一样扔完的时候才逃到一剑山庄,之后那些人再也没出现过。”
“你还记得你最后扔下的是什么吗?”
“记不清了,当时就顾着逃命……好像是一本书?”苏瞻洛顿了顿,恍然道,“莫不是……?”
“药人册。”薛子安点点头。
“那就是药人册!?”苏瞻洛惊道,“那是我娘写来为了解我和阿秋身上的寒病的啊!”
“你们身上的寒病无从可解,唯一的解法就是变得无孔不入,百毒不侵,”薛子安低声道,“而百毒不侵之人,世人冠了一个名字,药人。”
苏瞻洛愣了愣,“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薛子安怔怔地盯着不远处地上那只断手,“我师父收集师妹的遗物收集了一辈子,前不久才集齐,所以多少我也得知道一点。”
说罢,薛子安拍拍还在愣怔的苏瞻洛,语重心长道,“你要相信,师兄是不会害你的。”
苏瞻洛回过神,斜了他一眼,“谁是你师弟。”
薛子安仰天一笑,头顶的砖块却突然松了松,掉了几块土下来,差点没落到他大笑的嘴里。
苏瞻洛抿了抿唇,幸灾乐祸地笑了。
“主人,你在吗?”
砖块被拿开,一个少女探进头,刚好对上薛子安灰土般的脸色,“呀,主人,你脸都绿了,不要紧吧?”
“要紧啊,还不快把我们弄上去!”薛子安朝那个少女道,“酒久,你开那么小个洞是要让我钻狗洞么?”
“哎,知道了。”名叫酒久的少女没好气道,徒手一砸,头顶的砖块轰隆隆裂了个大半。
“呸呸呸!”薛子安吐了吐嘴里的泥渣,又展开扇子挡了挡头顶落下的泥沙,“酒久!你要把我活埋了吗!开那么大个洞横着都能出来了!”
“哎呀呀,嫌洞太小的是你,嫌洞太大的又是你,真难伺候啊。”酒久摇头晃脑地叹道。
“上去跟你算账!”薛子安咬牙切齿道。
有了帮衬,二人很快便出了阴湿的地道,薛子安咯咯阴笑着,酒久刷的一下便闪到苏瞻落身后,“小兄弟,帮忙挡一下。”
“你这出息。”薛子安冷哼一声。
苏瞻洛注意到,这个少女也同碧蝶与黑衣人一样,走路毫无声息。
“走吧,”薛子安朝苏瞻洛招了招手,“欠你一棵化霜草,先去药田。”
“不行啊主人,”酒久从苏瞻洛身后探出脑袋,“药田被梅花拐的烧了。”
“烧了?梅花拐?”苏瞻洛眉头一皱,“是拿着刻有梅花烙的拐子的另一个黑衣人?”
“嗯,就是那个人。”酒久说着,拨开二人面前的草丛,让他们往山脚下望去。
入目的是一片火光,熊熊火焰燃烧着,照亮了半边深色的夜空,就连天边的一弯明月也显得黯淡了下去。
“整座医庄都着火了呢,”酒久摊手道,“主人你信号晚传半分,我就要冲到医庄里找人啦。”
“哦,烧你两下熟了就能吃了,”薛子安懒洋洋道,转头看了看,“哎,阿洛你再往前走就要掉下去了!”
苏瞻洛还是不自觉地往前走,仿佛这样就能走近那片火海之中一般。
他的脑中只有一个字——
火、火、火……
“阿秋!”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我最喜欢的配角上线啦~酒久跟薛子安的斗嘴总是写得不能自拔23333
港真,酒久一直在拆她主人的台薛子安竟然没把她打死hhh
第8章 医庄无医(八)
薛子安叹了口气,一把拦腰抱住快要一跃而下的某人。
酒久在一旁看得眼睛不眨。
“你放开我!阿秋还在下面!”
“所以呢?你冲下去跟她陪葬?”薛子安顺手点了他几处大穴,一把将人扛到肩上,“酒久,人呢?”
酒久指了指山顶。
“人?什么人?”苏瞻洛问。
薛子安瞥他一眼,“还去不去跳崖了?”
苏瞻洛抿抿唇,蹬了蹬腿,“快放我下来。”
薛子安照他腰上狠狠一掐,“问你话呢!”
苏瞻洛又痒又疼,他狠狠地咬了咬自己的下唇,苍白的脸上硬是染上了几分红晕。
“哎。”薛子安看他一眼,长叹一口,解了他的穴道将他放下,“碧蝶一直在你们屋子的周围,阿秋不会有事的。”
他话音刚落,一声清清脆脆的“哥哥”便从山顶飘了下来,随即一只小粽子跃出碧蝶的怀中,朝着苏瞻洛砸来。
“诶,我就说阿碧最近去哪儿了,原来给你当保镖用了。”酒久小声道。
“阴阳怪气的,你什么意思?”薛子安笑眯眯看着她。
酒久亦笑眯眯地回看他。
“我帮我师弟,你有意见吗?”薛子安笑容更甚。
酒久亦笑容加深,“主人,我刚刚什么都没问。”
“酒久啊……”
不远处传来一声巨响,苏瞻秋吓得把头埋进苏瞻洛怀中,“哥哥呀,他们在干什么?”
苏瞻洛扯了扯嘴角,“大概是……炸山吧,不说这个了,你有没有受伤?”
苏瞻秋摇摇头,“没有哦,碧姐姐和夏哥哥都在保护我。”
苏瞻洛这才看到一旁欲言又止的夏容,抱拳一礼,“多谢了,夏兄。”
“不不不,”夏容摆了摆手,“要不是拖了阿秋的福,我大概早被这火烧死了。”
苏瞻洛:“所以夏兄是找我何事?”
夏容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其实……”
“啊哟喂!”酒久应声从天而降,精准地落在了碧蝶脚边,众人抬头一看,笑眯眯的薛子安正慢悠悠地走过来,他身后是缺了大半块的山头。
夏容抹了抹额头的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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