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每次见面,屋内都必然点上熏香,今日虽未点香,却有浓重的血腥味遮盖,苏瞻洛隐隐明白过来,薛子安这是在遮盖身上的药味。
薛子安用颤抖的手臂四下寻摸了一会儿,摸到了苏瞻洛带来的剑。
苏瞻洛一凛,立刻摆出防备的态势,却见对方将剑塞进了他的手中。
“这儿,”薛子安指着纱布上血色尤其浓重之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杀了我吧。”
苏瞻洛一怔,视线扫过暗处那颗若隐若现的人头,一地散落的玉珠,以及触目的鲜血。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他发狠似地甩开剑鞘,铁质的材料猛砸在地上,发出一声惊耳的钝响。
利剑出鞘,锋芒毕露,余霞的光辉比之都逊上几分。
但那只杀过无数人的手却在抖。
苏瞻洛看着自己颤抖的剑锋,极其困惑。
面前这个人,骗他,害他,伤他亲友,作恶多端,可为什么下不了手。
他这把从来没有迷茫过,也从来没有犹豫过的剑锋,却在此刻陷入了无尽的困顿。
薛子安扯了扯嘴角,像是哭,又像是笑。
他眼中是分不清是水光,还是霞光,在那一瞬晶亮极了,似乎泛出了苏瞻洛从未见过的神采。
但也仅仅一瞬。
紧闭的木门突然开了,碧蝶的突然出现打破了僵局。
黑衣尸人从外如水涌入,将苏瞻洛包围在内,□□齐齐指向了苏瞻洛。
“算了吧,”薛子安挥了挥手,“这以多欺少传出去,是要被人耻笑的。”
晚霞窗缝中逐渐溜走,余下一室昏暗,连同他眼中的那片潋滟都沉到了底。
碧蝶扬了扬手,尸人齐齐放下了□□,她朝苏瞻洛浅浅一礼,“苏公子,日头不早,请回吧。”
苏瞻洛感觉手脚都不是自己的,直到被推出天仙楼外方才反应过来。
天仙楼的生意极好,尽管坐落在边郊,客人却还是络绎不绝,前赴后继的赶来,连带着他楼前那条寥寥过客的路都车水马龙起来。
他方一抬头,遇上的是白墨孟醒师兄弟俩带着殷满满来吃饭,似乎是孟醒为了给殷满满赔礼而来。
几人视线相遇,殷满满吓了一跳,瞪大了眼睛,“苏公子,你这一身的血是怎么回事?”
白墨不屑道,“切,也就袖口上沾了一点,还一身呢,杀猪的都比他沾的多,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孟醒在一旁瞧着他,不语。
苏瞻洛摇了摇头,“别在这里吃,换别处吧。”
“为什么?”白墨第一个不服气,“我门派里那些人都说这里价格实惠,味道也不错,满满说想尝尝都不让?”
“门派?”苏瞻洛提高了音调,“昆仑派都在这里吃?”
殷满满点了点头,“不止是昆仑派,好像大部分门派都吃过这天仙楼的菜,怎么了吗?”
苏瞻洛正思考怎么说的时候,一个人从他身边经过,停了脚步。
“满满,你们也来这里吃啊?”
苏瞻洛转头,见是逍遥派先前与林立群一道的副教主向天。
殷满满显然不喜欢他,往身旁的白墨后头躲了躲,“我身上没有药人册。”
向天见她如此明显的排斥,本就装得和颜悦色的脸便冷了下来,看着身旁的苏瞻洛道,“哟,苏公子也来吃?”
苏瞻洛一个头两个大了,薛子安被迫暴露身份带走阿秋就是他和林立群逼的,之前的事情他也听酒久复述过了,便猜此人不喜殷满满将药人册给了薛子安,估计连带着他也好不到哪里去。
“不吃了!”殷满满掉头就走。
“诶!诶!”白墨抬脚追了上去,还不忘转头对苏瞻洛冷哼一声,是在怪他搅了好好一顿饭。
孟醒生怕师弟惹出幺蛾子,也只得跺了跺脚跟上,临走前不轻不重地扫了苏瞻洛一眼,欲言又止。
人都散尽了,向天冷嘲一声,亦抬步往前走去,走了没两步却突然停住了脚。
“苏瞻洛,”向天回过头道,“你莫要得意太早。”
苏瞻洛连一眼都懒得给他,抬脚便从他身侧走过,只听他又冷声道,“不管是药人册,还是武林盟主,你一个都别想得!”
这话说得极其用力,眼神也阴毒至极,仿佛洞窟深处吐信的毒蛇,可苏瞻洛连余光都不曾瞥他,这一番作态便就这么付诸东流了。
向天望着苏瞻洛的背影,恨得牙痒痒,攥得死紧的拳头在自己的手心划下了深刻的血印,却不敢上前动他一分一毫。
“这不是逍遥派副教主向天吗?”
他身后传来一个温润的声音。
向天转头,面上恢复成了一贯的面无表情,草草作揖道,“原来是一剑山庄庄主晏亭晏庄主,只是向某还有事,恕不奉陪了。”
“哦?”晏亭笑笑,“向先生,急匆匆的可做不好大事。”
向天脸色更沉了几分,“向某尊称一声晏庄主可不是让晚辈对前辈指手画脚的。”
“向先生,你误会晏某的意思了,”晏亭陈恳道,“晏某的意思是,有些事一个做不了,但多些人,就不一样了。”
向天抬眼看他,晏亭亦不避不躲。
末了,向天玩味一笑。
晏亭伸出手,“向先生,不如移步详谈?”
向天看着他伸出的手,往前迈动了脚步。
却在他身旁擦身而过,无视了眼前那只递来的手。
鞋底扣响青石板的小路,一下一下的清脆响声仿佛是对伸出的那只手的侮辱。
晏亭看着消失在小路尽头的那个孤傲背影,却笑了笑。
丹砂的身影从暗处渐显,“主人,此人不识抬举,不如属下叫剑凭……”
“不用,”晏亭势在必得地从另一个方向走去,“过不了多久,他自会明白。”
最后,离开天仙楼的四人在路边就着一家馄饨摊儿随便对付了。
吃的时候白墨依旧在不停埋怨着苏瞻洛,喋喋不休,烦到殷满满抱着汤碗就坐到另一边的桌子上去,白墨立马喜笑颜开地跟了过去,这才耳根清净。
孟醒拨弄着碗里或沉或浮的葱花,时不时瞥苏瞻洛一眼,若是他眼神扫来,便急忙低下头装作在吃馄饨的模样。
苏瞻洛一肚子烦心事儿被这么打岔,倒也没那么烦了。
他笑了笑,“什么事儿?”
孟醒一惊,冷不丁一筷子下去将馄饨戳了个底朝天,里头的馅儿就洋洋洒洒地落到了汤里。
孟醒对上对面笑意更甚的目光,放下了筷子,“我是吃饱了,戳馄饨玩儿呢。”
“是是是,不是被我看破了然后一心虚吓到了,”苏瞻洛顺着他话头道,“那我吃完了,带满满回去了。”说罢就要起身。
“等等!”孟醒话已出口才惊觉,收回已迟,才讪讪道,“我只是好奇,随便一问,不问也不要紧的。”
“哦——”苏瞻洛拖长音调,“那我走了。”
“别!”孟醒一张脸憋得通红,见苏瞻洛面上笑意又浓了几分,红晕就从面颊蔓延到脖子根了。
“你要问我天仙楼的事吧?”苏瞻洛敛了笑意道。
孟醒摸了摸鼻子,没答,但飘啊飘的小眼神已经出卖了他。
“你和白墨都别吃那边的菜,”苏瞻洛低声道,“那是薛子安的地盘。”
孟醒一惊,手中的筷子落在了桌上。
“薛子安是医庄出身,□□解药十分精通,再加上药人册在手,指不定菜里面掺了什么,”他接着道,“后天就是决战的日子,到时候你带着白墨避得远一些。”
孟醒也沉了脸色,拧着眉头问,“你为什么告诉我?却没告诉所有人?”
“我说了也得有人信,”苏瞻洛道,“我去信同殷落说过,可也没见逍遥派去的少了,这种无凭无据的事情,只能信者有,不信者无。”
孟醒又问,“你怎么知道我会信?”
苏瞻洛笑了,“你对我抱有那么大敌意,你不问这一句我哪里知道你会信?”顿了顿,“我只是提醒你们,信不信在你。”
孟醒一怔,脸又红了起来,且有比先前更甚的趋势。
“若我这提点真救了你们一命,”苏瞻洛继续道,“你能否告诉我,你们知道的一剑山庄究竟发生了什么?”
孟醒愣了,还没作答的时候,白墨已经大喇喇地抹着嘴过来,抬手往他师兄肩头一拍,横眉倒竖道,“你跟一剑山庄的走狗说什么话?”
一旁的殷满满踩了他一脚,“那你跟一剑山庄走狗的朋友可说了好几天的话了!”
白墨讪讪摸着鼻子,瞪了苏瞻洛一眼,转头就追着气愤甩袖离开的殷满满去了。
“不着急,”苏瞻洛起身,轻拍了拍他的头,“你想好了再回答我不迟。”说罢便转身离开,临走之际不忘加一句,“哦对了,小兄弟,一直忘与你说了,我家院门口的柳树不是白躺的。”
孟醒在原地愣了许久,直到伙计点头哈腰地上前来。
“爷,四碗馄饨,结一下账呗?”
作者有话要说:
我在这里要默默捂个脸。
我希望你们不要觉得剧情有些眼熟。
要是眼熟怎么办?
那你们会觉得之后更眼熟的(大雾)
(反正是自己抄了自己的剧情不算抄袭大概吧T^T)
不过你们相信我,副cp还是有不少戏的。
主角也一定会美美满满的。
嗯!
第38章 苏州难平(九)
春末夏初的时候总是整夜整夜地落雨,翌日早上醒来,前晚还开得娇艳的花便被卷到了一地的泥泞当中,不复鲜艳。
大清早,殷满满坐在门前的阶梯上,拿折断的柳条拨弄着那朵薄命的红颜。
大战在即,花红柳绿的苏州城也隐隐透出些阴沉来,老百姓自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但看着城里越聚越多的江湖人,便心里猜了七七八八,纷纷闭门不出。
官府来过几次,还算是客客气气的,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你们要打城外几十里荒地随你们打,别打到我城里来便是。
前期的鼓动工作算是告一段落,各大门派跑腿的弟子也不闲下来,都加紧时间练武,以期在这场大战中脱颖而出。
江湖向来以拳头说话,若表现得好,自然能受到门派中长老的青睐,更何况此战赶上了盟主换届的时候,不少蠢蠢欲动的还指望着殷落头上的那个名号和他手中显示身份的玉牌。
玉牌是历届武林盟主的标志,在一届盟主即将退位之时交由下一届保管,也就是说,如今殷落手中的玉牌到了谁手上,谁就是板上钉钉的下一届盟主。
由是,这两天殷落被争着表现自己的江湖人围的团团转,但任凭那些人怎么说,殷落是八面玲珑哪边都不沾,惹得那些人悻悻而归,一两个还连带着对逍遥派都愤恨起来。
可不论江湖人怎么忙碌,烂泥扶不上墙的某些门派的某些弟子,总是闲得手脚发痒。
冷不丁,殷满满拨弄花的柳条扫到了一双男制短靴,苏瞻洛晚归她是知道的,当即便扔下柳条,气呼呼地站起身,“白墨!你适可……诶?”
“满满,才几日不见,脾气变大了?”
殷满满讪讪地在那儿摸了摸鼻子,吐了吐舌头,“大伯,你是不知道,最近几天昆仑派有个臭小子一直缠着我,可烦啦!”
殷落笑眯眯听她侃侃而谈,将白墨的斑斑劣迹稀里哗啦全都一股脑儿地都倒出来,看来是被欺负地狠了。
末了,殷满满喘了口气,看着依旧笑容满面的殷落,登时垮下了嘴角,“大伯,您不安慰满满几句也就算了,怎么一直在笑呢?”
殷落摸了摸她的头,“成,改天你带那小子给大伯见见。”
殷满满又笑弯了眼,“就知道大伯最疼满满了!可要好好教训他!”说罢她引殷落进屋,“苏公子今儿一早出门了,大伯进来说吧。”
“嗯……”殷落跟着她往里走,还在兀自嘀咕着,“大伯要是看着不错改日你及笄了就给办了亲事……”
殷满满脚步一顿,回过头瞪大眼,“什么?”
“没什么,”殷落佯装镇定地捋了捋胡须,“你方才说什么?苏瞻洛不在?”
殷满满狐疑地看着他,半晌点了点头,“他说有事出去了,不到晌午不会回来。”
殷落轻叹一口,“无妨,大伯来此是要同你说一件事。”
殷满满滞了滞。
“关乎你我的将来,关乎即将到来的大战,也关乎……”他的话头顿了顿,身旁便翻下一个人影。
殷满满看着那人便是心中咯噔一下,不由攥紧了殷落的袖口,但那人却是对殷落极其郑重地行了个礼。
“殷盟主。”
“碧蝶姑娘,”殷落面上的愁云却丝毫未淡,“这么快便到了时辰?”
撇开院里的殷氏叔侄不谈,苏瞻洛却是应了孟醒的约出了城。
苏州城郊外三十里有一片景色极美的小山丘,溪水潺潺,走兽嬉闹,每每至春夏两季,漫山遍野开满了不知名的小花,微风拂过,鲜嫩的花瓣便随风扬起,落在欢快的溪水中,随波逐流地往远飘去。
此处自然是苏瞻洛提的,他还依稀记得年幼时候母亲时常来山上采集药材,为了方便,便在半山腰寻了个地势平坦处搭了间简陋的凉亭。
凉亭是四面通风的,拿石块儿和木头搭起来,上头铺些草就算了事,但却胜在风景极佳。
令苏瞻洛意外的是,看上去娇生惯养的孟醒竟没对着寒酸的亭子皱一下眉头。
要说白墨是那种从头到脚的纨绔子弟,人生最大的爱好就是折腾些不上台面的玩物,再捉弄捉弄胆小的姑娘,那孟醒就不是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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