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天降般落下一个道士,朱红色道袍,拂尘非常非常长,长到裹住我的身子,往上提去,我一下子脱离鬼魂的队伍,来到那道士的面前。
他眸光闪动,带着一双魅惑桃花眼 的俊美脸庞隐约显露在拂尘缝隙间,教我看不得分明。
“呀呀呀,又是那个混蛋!不知道是哪家神仙,这都闯了几次鬼门关了”
底下牛头咆哮道。
马面看他一眼,道:“瞧你这眼神,这能是神仙?分明是欲界哪个多事的魔头!”
它恨恨地望了那道士一眼,后者倒是丝毫不在意,勾唇一笑,把我甩在不知哪方地面上,我后脑一痛,再度失去意识。
第26章 番外篇—涟漪(二)
“她还要多久才会醒?”
“莫急。”
“我不想欠下一条命。“
“你还真是喜欢把责任都推向自己。”
······
带笑的人声与熟悉的嗓音,我从虚幻中醒来,张开双眼,意识将我带回现世。
我尽最大的努力将头侧了一下,看到所处床铺,床边的人,以及不远处案几上摆的香炉,燃香雾气袅袅,可惜我闻不到那香的味道。
“你醒了。”
床边站着的人如释重负地说道。一旁的管家赶紧递上茶水,扶住我的腰,慢慢喂给我喝,热腾腾的,令我身子感觉好了许多。
我试图在床上向裴大人行礼,却被他拦住了。
“好好休息。我已查明,那日害你落水的另有其人,我会给你一个交代。既然你真有性命之忧,便暂且留在裴府。”
“啊?”
“老年,你来照顾她。”
“好嘞,老爷,你也赶紧去休息吧。”
裴大人摆摆手,握住自己腰间的长剑,跨出了这间房。
浑身虚弱,我有气无力地问那管家,“您可知道那位朱红色道袍的恩人现在哪处?涟漪刚才听到他的声音了······”
老年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哪里有你说的那人?这几日只有老奴我和老爷守在这里!”
那······
我的记忆十分模糊,突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是自己记错了,那一双桃花眼,那隐约的惊鸿一瞥······
睡意侵袭,我渐渐低下身子,睡了起来。
又过了几日,我身子好利索了,被老年告知,裴府不养闲人,我得干活。
那日裴大人说,他不是我想的那种人,我还以为,他是在标榜自己是个正人君子,没想到,他是在提醒我,他这个江华父母官,其实穷的叮当响。
我看着这还没怀香阁后院大的裴府,提起新换的素净白裙子,拿起扫帚胡乱扫起来。
在怀香阁时,童姨何时让我干过活?
这裴府除却管家老年,竟然没一个丫鬟,连院子里养的一条看门犬也是公的。
我问老年:“大人的衣服谁洗?谁补?”
老年傻兮兮笑道:“自然是我!”
“饭也是你做?”
“一般是老爷做,但他忙不过来时,我得帮忙。”
“为什么不娶个娘子打理?”
我实在难以想象一代知府,府里是这个模样,也不愿相信,这裴大人,真如传说中,那么廉洁,更多把看到的一切,归于,府里缺个女主人,比如,我。
“没钱啊!”老年一提到钱,就愁眉苦脸起来,“老爷的俸禄哪里够,而且他还不想成亲······”
“不会吧?大人难道没有些田地租户的?”
“老爷是寒门出身······哪有你说的这些?这些年倒是攒下点银子,前不久可不是拿去给你赎身了······”
我张大嘴巴,指着自己,“给我赎身?”
“大人说,你若被送回怀香阁,定没有好结果,他不能再害一条人命,所以他把所有钱都给那老鸨子了······”老年小声补了一句,“差点把剑都当了······”
我听完百感交集,一边感谢他为我顾虑甚多,一边不知此后贫寒生活如何度过。
自那次醒来见到裴大人,我已经有半月没再见他。
这半月,做饭,劈柴,打扫院子,洗衣服,收拾屋子,各种活计,我算是干了个遍。开始甚至不耐烦,劳累至深夜,渐渐觉得这般倒也安稳,不必出卖色相,陪侍些自己厌恶的客人。
某日,我在巷子尽头那口井中打水,巷子外一片喧哗,人声鼎沸,为凑个热闹,我跑出去,扒开人堆,看到几辆囚车从街上经过,压往刑场。
“这是犯了什么事?”
“听说是贩私盐的,怕被抓,和官府里的眼线闹翻了,失手差点把人杀了······”
我捂住嘴巴,往后退了几步,浑身一冷。
那日落水前我脚下突然一麻,竟不是意外······
童姨到底知不知情?为什么挑中我送到裴大人身边?
一瞬间,百感交集。
晚上,裴大人回府。
我借着送饭的名头踏进他的书房,站在烛火前,小心翼翼地为自己辩解道:“大人,涟漪对童姨背后黑手谋划的事,毫不知情······”
他握笔的手一顿,扬起了那张分外好看的脸,微笑:“我知道。不然我也不会留下你。”
“大人打算怎么处理涟漪?”
我有些忐忑,他是缺钱的,万一要把我卖了再换几个比我机灵会干活的丫鬟,我该怎么办?
“你要是无处可归,便一直留下吧,或许每月银钱比旁处少些。”他的两眼眯成一条线。我暗想,定是少很多很多。
“唔!老年的手艺越来越好了嘛!”裴大人从食盒里取出一块糕点,毫无风度地啃了起来,让我忍不住掏出手帕掩盖自己的笑容。
“大人,这是涟漪做的······”
“哦!”裴大人停了一下,又接着啃起来,“做的挺不错,看来我那笔银子没打了水漂。”
这夜谈话让我对裴大人有些改观,或许我原本就不讨厌他。
府里的吃食不知不觉全由我来布置,口腹之欲得到满足,裴大人看我越来越顺眼了,从吝啬笑容,到主动给我带街上新鲜的食材。
约么半年,我发觉,裴大人不止拒绝了我,还拒绝了江华城所有对他有意的女子。
他没有妻子,也没有侍妾,这般古怪,都被属下私底下取笑,是不是某方面有问题了。
我对这些猜测不屑一顾,裴大人绝不是他们可以想到的,但同时又有点不可明说的窃喜,裴大人洁身自好,莫不是在等真正心仪女子?
府里只出现过我一个女子······
这不怪我想多了。
某个月夜,我换上一身绛红色衣裙。上次我们三个去布庄做新衣服,裴大人盯着那匹绛红色的布看了许久。我想他肯定极喜欢这个颜色,便偷偷做了这身衣裙。
年管家去外乡探亲,几日后才回来,裴府只有我和裴大人两人,这给了我莫大勇气。
庭院内,石桌前,裴大人正醉酒弹琴,琴声幽怨,经过一个转点,又欢快起来。
他向来喜欢作画,我不知道,他还擅长抚琴。
我犹豫再三,上前,扶住裴大人的肩膀,柔声说道:“大人,您醉了。涟漪送你回房。”
“不······”难得一见的神情出现在裴大人脸上,我不知该如何形容,脆弱,痛苦,遗憾,无奈。
他低头看了一眼我的衣裙,苦笑间对我说:
“涟漪,坐下,陪我喝一杯。”
他将酒杯递过来,我只好接住,小口抿着。
“你知道我在弹的是什么曲子吗?”
作为怀香阁曾经的花魁,我也算粗通琴棋书画,此刻却说不出曲子的名字,支支吾吾猜了几个,都错了。
裴大人笑着揭开谜底,“这是我自己作的,《楚城欢》。”
第27章 番外篇—涟漪(三)
“此曲如何担得起一个‘欢’字?”
我疑惑问道。
裴大人目光流转,落在月光泄下的空石板上,夹道丛生桔梗花,花影与月影交错。
他恍若回到过去,将酒杯凑到自己嘴边,答:“或许是,我每每想起他,总是欢乐的感觉居多。”
我的心猛然一揪,这个她,是谁?
“人生在世,不得意的居多。连最后尽的一点微薄之力,却也是借助他人之手······古人云,大丈夫一室不扫,何以扫天下?若不可助一人早脱苦海,又何以匡扶天下?”
他罕见地吐露真言,将我所有心思堵回去。
我虽听不懂,知晓他醉的不成样子了,一手夺过酒杯,“大人,别喝了······”
他一头歪在我怀里,不省人事,我发懵一会儿,使出最大气力,半拖半拽着将他送入卧房。
他卧房外侧便是经常作画的凉亭,我瞅见那石桌上摆放的画具还没有收好,便走过去。
凑近一看,桌上那幅未完成的画卷,一个红衣美人玉足点地,画中起舞。
他容貌比之那红衣道人更胜一分,凡世气息也多了一分,只是那神情,那风姿,却更不像凡人。
我不曾想过,世上有男子,舞蹈起来,姿态也这样好看。
我心头有些慌张,卷起画,忽然想到裴大人书房里还有许多完成的画卷,趁着把画具送往书房,翻找出来一看,大多都是这绛红色衣袍的美人男子。
有时画他倚栏而坐,有时画他陪侍圣上身边······
我虽自小生长在怀香阁,对当朝几位大人物有几分熟悉,当即身子一凉,这画中人,莫不是楚阁?
国师在传言中自然也有一副让人艳羡的好相貌,但他年龄已经不小了······何况男子起舞,天子近臣,这除了巫宦楚阁还有谁呢?
我抱着那堆画,跌落在地,不敢再想下去。
楚阁在前朝的名声虽不算好,却也不至于到本朝被群臣上旨痛骂奸臣的地步。传言,他并不是宦官,而是先帝今皇父子的男宠······新皇登基不久,便不理会街坊闲谈,将他收进后宫了。
这么一个人物,虽权势滔滔,光焰动天下,君子莫不避之不及。没想到,裴大人······
这样,倒也不难猜出他离开京城,自请贬谪的原因了。
这夜,我辗转反侧,不愿多想裴大人与楚阁的关系,心头酸楚,难以排解,泪落不止,待清晨醒来,发觉枕边湿了一片。
约么老年回来后半月,裴大人叫我们两个陪他回乡为老夫人扫墓。
他老家在泾阳乡间,离江华并不算远。
路上,他和老年说了许多他从前的事。
原来裴大人不仅出身寒门,还自幼丧父,丧兄,是老夫人将他拉扯大的,还有个和他同龄的小侄子。
他一讲到裴老夫人便低头,黯然道:“若我早日中举,娘也不至于早早离逝。”
我安慰了他一阵,有些好奇便问:“您侄子如今可在泾阳?”
“裴原他,七岁时出家了。”
裴大人回答我时,神情淡淡,仿佛在说“明天吃茄子。”
“我很久没有见过裴原了。”
我们三个正一同站在老夫人墓前,烧纸钱,我看着裴大人把一坛上好的女儿红洒在地上。
他跪在墓碑前,跪了很久。
我和老年回裴家祖屋暂住一晚。
三更,我睡得正熟,一阵嘈杂的声音把我吵醒,我睁开迷迷糊糊的眼睛,走到边,只看见裴大人推开院门,,手上提的灯笼随意一扔,醉倒在院子里,毫无风度地横躺着。
我赶紧叫醒老年去煮醒酒汤,自己打了盆热水为他擦洗脸上的灰尘。
他一个劲地说胡话,有时喊着“裴原”,有时低念“楚阁”,还将我甩开,害得我跌在地上,胳膊摔地一片青,一片紫。
老年隔着半个院子向我摊手—祖屋简陋,煮不了醒酒汤。
我看着裴大人通红的脸,也不知哪来的胆量,提起一桶井水向他身上和脸上泼去。
“清醒了吗!”
裴大人颤抖了一会儿,缓过神来,睁开醉眼,看了我好一会儿,才又笑道:“涟漪,你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吗?”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缓缓点了点头。
他瘫倒在地,笑容夸张,绝望的声音好像旋涡,要把所有人带入他的悲伤。
“我早就查到了,没有告诉你罢了······你是不是以为自己是被爹娘卖掉换钱?不,那根本不是你爹娘,你亲生父亲叫聂海利,前任关河府都尉,治下不严被人弹劾罢官,之后花天酒地,犯花柳病死了!你亲生母亲是他府上的丫鬟,害怕被善妒的大夫人暗害,逃回老家常乐镇,难产死后把你托付给兄嫂,然后······”
“ 别说了!”
我捂住耳朵,歇斯底里地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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