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又夏“哦”了一声,对于自己在安远心中根深蒂固的保姆兼厨师的形象有一种悲喜交加的感觉。
安爸没有看到他们两个腻腻歪歪的样子,一个人待在厨房里煲汤。
“冬吃萝卜夏吃姜”,汤很简单,白萝卜炖骨头,最后放上姜片和几许葱花。汤很朴素,一如二十多年前那个温温浅笑的女孩子。
他总是忍不住去怀念她,这好像已经成了生活的一部分,甚至连伤害了别人都不知道。
安爸颇有耐心地守着汤。等到汤汁已经熬成了乳白色,萝卜也变成了透明的样子才停手,关了火将锅子端到一边。
他往里面撒了几颗盐,搅拌均匀后用毛巾捧着出了厨房。
“喝汤了。”
安远听到这句话后整个人愣怔了几秒,但是很快他就收敛起自己的不甘表情,拉着刘又夏去洗手准备喝汤。
“怎么了?不喜欢喝汤吗?叔叔的手艺有这么差?”刘又夏察觉出他的不自然,趁着洗手的空档紧着问了一句。
安远原本不想回答,只是对方握着他的手的时候不住地摩挲那个戒指。这是他昨天一时冲动许下的承诺,没什么可后悔的,却总要为此展示自己的诚意。
“他的手艺不差,只是这么多年喝过来,总是会腻的。”安远说话的时候不敢看刘又夏的眼睛。
这理由他只说了表面上的那一半,更深层的那些他还没想好怎么开口。不过这不能怪他,时机地点都不好,不能要求他跟讲故事一样把自己几十年的心路历程一齐倾诉出来。
“那我待会儿多喝点,这样你少喝点叔叔也不会说什么了。”刘又夏倒出了个好办法。以往两个人喝一锅汤总是多了,现在锅没变,汤变成三个人喝,势必安远喝的汤会比以往少很多。
“那就辛苦你了。”安远笑嘻嘻地回他,面上也没有看出什么不妥。
两人一齐往客厅走去,安爸已经把汤盛好了。刘又夏远远看了眼,稍微走快了些,在盛的比较多的那一碗面前坐了下来。
安爸瞥了他一下,没有吭声,只是从怀里摸出两个红包。
“晚上让小远带你出去逛一逛,看看我们这个地方,记住了路,往后可以常来。”说完便把红包递过他们面前。
刘又夏没敢接红包,却是被安爸的话给惊了一番。不过两天,对方就对他有所改观,甚至是默认了他和安远的关系。
这简直是新年踩了狗屎运一般的感觉。
安远看着他爸,眼睛里也满是讶异。只是他比刘又夏镇定一些,呆了不过三秒就接过来红包,递了一个给身边的人。
“谢谢爸。”
一旁的人也反应过来,紧着道谢,“谢谢叔叔。”
汤还是一样的汤,不过是因为之前的小插曲让这汤也有了点不同的滋味。
刘又夏是第一次喝,感受没有安远那么苛刻。他倒是挺喜欢这道萝卜汤的,最后多喝了两碗也有自己的这点饕餮心思。
安爸松口了他们俩的事好像让整个家的气氛阴转晴,喝完汤后刘又夏笑眯眯地进厨房准备中饭,安远拿着三副碗筷紧随其后。
想来刘又夏的心情真是很美丽,摘菜的时候止不住地摇头晃脑,甚至还哼起了歌。他手上拿着一把芹菜摘叶子,忽的起身在洗碗的安远脸颊上亲了一下。
“我是不是在做梦,叔叔这是同意我们俩在一起了?”
安远原本抿紧的唇被他这一闹也松缓下来,他弹了几滴水到刘又夏脸上,笑着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爸这是同意我们俩的事了?说不定人家就是给小辈红包,尽尽地主之谊。”
刘又夏掐掉芹菜叶子,表情开始认真起来。“如果我们只是普通朋友,叔叔一开始怎么会那么抗拒我?你跟他说过了对不对?”
安远沉默了会儿。水一直流着,打在他的手上飞溅出来几许。
“我跟他说过性向的事。”他叹口气,转神回去继续刷锅。“可我没说过你的事。不过他想知道也不算一件太难的事,本来也没有想瞒着他。”
刘又夏看着安远,最后还是岔开了这个话题。“晚上想带我去哪里玩儿?上次你们学校也没有逛完。”
说起学校,不自觉就想起那个男人。刘又夏直在心里把自己抽了百八十遍,撇着嘴没有继续这个话头,只是埋头扯叶子。
“他叫刘一茅。”像是知道他的别扭,安远安静了会儿还是做了介绍。
“是校友,也是我最好的朋友。仔细一算,我们大概有十二年没见了。转学的时候刚好初三,差不多中考。也许你想的没错,我可能在那个时候是喜欢他的。”
安远说这话的时候表情渐渐柔和下来,嘴角边捎了点笑意。“不过那点喜欢算不上特别,没有它们刘一茅在我心里也是个很重要的人。”
“不知道你会不会懂。就是那种陪你走过很多路的朋友,不管是深夜里的孤独,还是风雨里的彷徨,他一直都在。我一直很感谢那个时候有他陪在身边。所以,”安远笑着对刘又夏说道:“和他的珍贵比起来,那点喜欢真是微不足道。”
刘又夏脸上的表情捉摸不定,最后是幽幽地看过去,一口长气叹出来颇为感慨。
“小远,你这样说我会很羡慕他。”
安远笑着安慰他的小心眼。“有什么好羡慕的。他在过去,而你是在我的现在和未来。”
刘又夏转瞬又因为他这句话笑弯了眼。
晚上七点左右下了雪,吃过年夜饭的两人围好围巾,戴好帽子,手牵着手出了门。
不过令人诧异的是,临了要出门的时候安爸竟然在门口送了一送,“晚上早点回来,灯没关。”
安远怔怔地瞧着他爸,对这样的关心有些缓不过神来。倒是一旁的刘又夏从善如流,笑着回道:“我们出去逛逛就回来。叔叔吃饺子吗?晚点儿煮点饺子一起守岁怎么样?”
安爸也笑了,不过没有说话,似是默认了这个提议。
出了小区,天上刮下的雪花洋洋洒洒,没一会儿就落了两人一身。街边的路灯光线微弱,映出一片小小的天地。
场景是浪漫,只是雪花融了滑进脖子里就是自找罪受了。
刘又夏牵着人轧马路,走着走着心思就活泛起来。他在灯下停住脚步,转过安远的脸捧在手心。
“说你爱我。”他这副恃宠生娇的模样教安远哭笑不得。
“你昨天跟我求婚,都没有说一些甜言蜜语哄哄我,现在就当补上去了嘛。”
安远对刘又夏的撒娇毫无抵抗力,只是心里还是忍不住逗他。“怎么,后悔了?”
刘又夏亲他,从眉毛吻到嘴唇,一点一点,小鸡啄米似的。“没有后悔,就是想听你对我说情话。”
“那你怎么不对我说?”安远的呼吸变重了,纠缠着他的,像是月老手中丝丝缕缕的红线。
“你不是嫌我太油腻了嘛。”刘又夏心里委屈。
安远笑出了声,一把吻住刘又夏喋喋不休的嘴唇。他细细地舔过去,舌尖扫过对方的牙齿。
两人很久没有这样的亲密接触了,就像亟需泄洪的水,一旦开闸,便是奔腾不休,一泻千里。
刘又夏的手指十分灵活,拉开对方的衣服拉链,顺着毛衣下摆摸了进去。
只是气氛良好,气温却不待人。他的手甫一碰上安远的皮肤,对方便从这样的旖旎□□中脱身出来了。
安远笑出声,额头抵着他的,忍不住说道:“冷。”
刘又夏无奈,只好住手,把他的衣服拉起来,围巾围好。“看回去怎么收拾你。”他的样子是凶狠,语气却温柔的含了一汪水。
安远颇为不屑,贴着刘又夏的耳朵说道:“回去后指不定谁收拾谁呢?”他的话说得暧昧,又轻又软的,勾的人心里痒个不停。
只是动作敏捷,在刘又夏伸手搂住他之前,一把退出了对方的怀抱。安远往前小跑了几步,转过身看着刘又夏说道:“你过来啊。”
浅色格子围巾,红色毛线帽。昏黄灯光下的安远软糯得很,安静温柔,嘴边的梨涡轻巧盈盈,带着的笑像是化开了的麦芽糖。
刘又夏一时间有些出神,直到对方冲他挥手才反应过来。咧开了嘴笑,一双眼睛弯成新月模样。
他上前追上安远,继续把他的手握紧了放进自己口袋里。两人并肩走着,间或靠近了脑袋说几句轻悄的话。
雪一直在下,不过不大,温柔缱绻地缠住另一片,直落在地上化成一滩不显眼的水渍。
作者有话要说:
放弃了一些冲突,我还是希望安远和刘又夏好好过日子。新的一年了,大家也要好好生活啊。
第19章 第十九章 结果
城市里没了烟花爆竹便整个儿的安静起来,年味儿也淡下去不少。
安远和刘又夏买饺子回来的时候安爸还没有睡,一个人客厅里坐着,手边一卷《浮生六记》,纸上临的却是“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这并非故意为之,只是在这样一个阖家团圆的日子里,他有些不知所措。
安远在门口站着,手里拎着买回来的三鲜水饺,而一旁的刘又夏正在拍拍打打,拂去他身上残留的雪花。
出门的时候没有戴眼镜,距离远了些就有些看不真切。只是他看着那个人孤零零的样子,嗫喏了一下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还好安远还有刘又夏,收拾清爽后便拉着他进了门。
“叔叔,我们买了三鲜味儿的饺子,您爱吃吗?”刘又夏手上挂着围巾,又取了帽子,一边走一边问。
安爸停了笔,抬头看向他们两个,沉默三秒才轻声说了个“好”字,随即整理起自己的东西来。
笔墨纸砚是马虎不得的。阖上书,吹干宣纸上的墨渍,一样样地往书房里送。
刘又夏去卧室挂围巾衣服了,只剩安远一个人客厅里站着。他想了想,脑海里又浮现出刚进门那个年逾六十,发却已经斑白的老人,心也跟着软了。
安远拾起那块白玉镇纸,小荷才露尖尖角,蜻蜓的翅膀却被磕断了。这是他年少时的“杰作”,想来也有二十多年了。
别人眼中的安远父亲,儒雅温厚,说话轻声细语,一着长袍便是舒朗霁月的先生。只是这样的一个人,唯独对自己的儿子不够温柔。
温柔到了极致便是冷漠,尤其是对家庭里永远缺乏的沟通教育而言。
安远握住镇纸往书房的方向走,进去后发现安爸在书架前面一脸无措地站着。
“怎么了?”他温声问道。
安爸回头看了他一眼,犹豫了会儿才开口说道:“没事,就是一下子忘了这本书该放哪儿了。”说罢,看了眼手上的《浮生六记》,目光又扫到第六排的间隙,这才恍然大悟般把书插了进去。
“好了。”安爸如释重负地舒出口气,回身看向安远的时候露出个难得的意气笑容。“把镇纸给我,别让你又给摔了。”
他的声音里有点抱怨,就是那种心爱的东西被别人弄伤之后敢怒不敢言的样子。明着是嫌弃,只是这份嫌弃让安远安了心,甚至冒出来点愉悦。
于是他舒开了眉眼,半是玩笑地说道:“要是再被摔了,我给你买个新的怎么样?”
安爸怔了半晌,最后是牛头不对马嘴的一句:“我有钱。”
缓了会儿又解释道:“你和小刘两个人,你们两个,钱,”顿了顿,安爸拿出自己的学者风范才把话收拾清楚了,“你把钱收着,和小刘好好过日子,我这边不用担心。”
安远看他,“你知道了?”
安爸倏而就笑了,春风化雨一般的笑容教安远差点折了眼。
“你说呢?”安爸反问一句。
和解来得如此猝不及防。老实说,安远都要被这种父子间的不经意玩笑给感动到哭泣。从小到大,这个一心视他为母亲血脉的男人终于在他面前展现出了特别的亲密感。
年近而立,安远觉得自己怪矫情的。但是没办法,在这份谈话结束的瞬间,那些他一直记得或者刻意被遗忘的事情一股脑儿地全涌了出来,逼的他不得不情绪上头,酸了鼻子。只好沉默着低下头。
安爸定定地瞧着他,嘴边的笑意也没有收回去。只是上前两步接过安远手中的镇纸,在对方回过神的时候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这种对待小孩子的方式有些可爱,似是鼓励,也是安远不曾得到的安慰。
“那,那我先——”安远咽下口口水,在这样的氛围里他反而有点心虚。“我去厨房看看刘又夏的饺子煮好了没有。”
安爸目送儿子离开书房。对方步伐有些快,背影瞧上去甚至带了点颤动,像是烛台上不断飘摇的火焰。
他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个木头雕花的盒子。镇纸一直是放在里面的,若非特殊心境他也不会拿出来使用。
在看见刘又夏的时候,他直觉是对这个年轻人怀有某种美学意义上的好感。等看到了安远和他对视的目光时,这种好感陡然变成一种喟叹。
这种喟叹不是对亡妻早逝的怀念,也不是一味沉迷于消逝的青春爱恋。他只是在那个瞬间想起来一句话,一句永远深情刻骨,带着无上赞叹的一句话。
“情不知所以,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
当世俗爱情升华到一定境界的时候,这句话就成了最为伟大而曼妙的注脚。他喟叹的,是这其中蕴含着的可以生死人肉白骨的力量。
因为他曾经也拥有过,却被这份理想主义蒙蔽了双眼,直到现今才肯承认自己的孤独。
安爸把镇纸收好,又去客厅把临好的字折起来放到里面。盖上盒子的时候,他的心从半空中落了下来。落到了俗人大多缠绵不舍的谓之为“家”的地方上。
除夕夜的夜晚没有炫目的烟花,陪伴他们仨爷俩儿的是数十年如一日的春晚,以及被刘又夏煮透了的饺子。
一人碗里拨了十个,再佐以一碟闻着就鼻子泛酸的老陈醋。刘又夏在今年的最后一天实现了自己事业家庭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的宏伟目标,不可谓不得意。
当然,撇开这个,安远和父亲之间的关系有所缓和也是有目共睹。人也忍不住翘起了尾巴,觉得自己就是个福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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