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庙宇跟外面旅游景点里的迥然不同,说不出是什么风格,最显眼的是左右两根门柱上盘着两条泛青光的巨蛇,蛇头正对上黎簇的眼睛,嘴里咬着什么东西,两双金灿灿的蛇瞳栩栩如生,肃穆而威严,硬生生让他倒退了两步,撞在了藏人的身上。
“这是搞什么,”黎簇怔怔地看着,脑子里划过无数信息的残片,“拜蛇教?”
“……”藏人嘴里快速说出了一个词,那是黎簇从未听到过的语言。当黎簇迟疑地准备开口提问的时候,却发现藏人身形一矮,居然跪了下去,朝庙宇恭恭敬敬磕了一个响头。
黎簇看着眼前虔诚磕头的藏人,脑子里忽然产生了一种很奇妙的想法:从这座庙宇出现以后,汪家人所有的痕迹都淡化了,就像是穿越了繁杂冗长的黑暗之后,眼前的光明会让你忘记所有经历过的狂乱与痛苦。
他呆呆地站着,仿佛有无数的话想说,一开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九头蛇柏、青铜门、古潼京、终极、黑毛蛇……这些乱七八糟的事物在他脑海里飘来飘去,数不清的念头挣扎着要跑出来。他开始回想起与这些事情的初次接触,想起费洛蒙传来的那些断断续续的信息,想起冰湖底下的巨蛇,这么多的东西汇合在一起,忽然让他跌坐在了地上,喃喃说出了四个字:我知道了。
事实上,当黎簇刚刚得到冰湖里的信息时,他已经知道了很多,张家汪家、所谓的世界秘密、吴邪的目的,其实都不过如此。然而当他自告奋勇、一步步向吴邪设的局里前行时,却发现了越来越多的谜团和“不知道”,以至于他开始不确定。直到现在,跌坐在这座庙宇前,他才清醒地认识到,所有枝条都生长成同一棵树,所有溪水都汇成同一条河流。他从未像此时一样为吴邪的不在场而痛心,因为这些原本是那个男人才有权完全知晓的,而不是一个半路杀出来的黎簇。
黎簇叹了口气,仔细看了看石柱上的蛇:两条蛇都咬着自己的尾巴,衔尾之蛇,自我吞食,不死之身,是为无穷大,是至高与无上,是完美,是永恒的向死之生,所有有关长生的追问,都可以在这个符号中得到解释。
没有人知道这个符号的来源,它仿佛从天地诞生的那一刻就存在,又或者说是它本身造就了天地,而张家人世代守护的终极,不过就是头尾相接之处、矛盾祸起之源。
原来是这样。黎簇想。他原本就已经接近真相,一切迷惑他的东西都出自吴邪。
真相是不会更改的,追逐真相路上的变数永远都是人本身。吴邪想做的是什么?毁灭终极?终极只是一个符号,其本身就意味着存在,存在的本质不可能被抹杀,因为它是世间所有东西的本源。吴邪可以用一把匕首杀死自己,杀死黎簇,杀死所有身边的人,却独独不可能杀掉世界。
突然,一个念头进入了黎簇的脑海,使他心里陡然涌起一片悲凉。他默默地站起来,跟藏人一起慢慢向前走去,经过那两根标志性的石柱,站在庙宇门前,拉起了门上的青铜蛇环。
蛇环与石柱上的蛇一样,都是首尾相接的样子,造型简约却不粗糙,虽然省略了眼睛,但蛇的嘴部用一个缺口清晰地表现出来,整个环的表面都覆盖有很精致的蛇鳞。
门毫不费力地被打开一条缝,黎簇看着眼前的一切,惊呆了。他听见巨大的水声,令人想起钱塘江大潮、三峡水库等等,但其实门里并没有水,所谓的水声,只是因为某种窸窣声过大而产生的错觉。
也正是在这时,黎簇忽然清醒过来:虽然这里并没有汪家的痕迹,但必然曾经为人造就过。
是谁修建了庙宇?
***
“有点像古楼里那会儿,”胖子看了一会儿,说道,“小哥,你看看这是怎么回事?”
张起灵的关注点显然在另一方面。梁湾注意到他的表情有点意外,又有点困惑,而不是朋友之间的担忧或焦虑,仿佛在他眼里,吴邪只是一个无意间闯入的路人。
“不是齐羽,”张起灵端详片刻,答道,“这是我们的人?”
胖子看了张起灵一眼,默不作声地点点头,反倒是梁湾惊愕地问道:“什么齐羽,这是吴邪,你不认识他?”
谁知这句话像触电一样,一下子让张起灵僵住了。这是梁湾第一次看见张起灵失去冷静的样子,就像一口森林深处的潭水中突然掉进一颗石子,情绪从中心一圈圈地散开,并不喧哗,仍旧静谧,却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她觉得张起灵似乎想起了什么,但她又不明白这个人什么时候遗忘过。
让她更奇怪的是张起灵的话。
“原来吴邪没有成为‘齐羽’。这么说来,计划成功了?”张起灵喃喃自语,忽然转向胖子,“你是老九门的人?”
胖子转过头来直直地看着张起灵,点了点头,梁湾看不出来他眼神中包含着的意味。
而后胖子笑了笑,说道:“是啊,我是吴邪的人,计划都成功了。不过小哥,你也看到了,我老大现在不太好,我得下去给他搭把手。你先带这个女人出去,老九门的事,不喜欢外人插手。”
张起灵皱了皱眉:“这里没有出口,现在分开,我们可能全都出不去。”
“天底下还没我胖爷办不了的事。拿上这只备用手电,你们尽管往回走,路上没多少弯子,怎么上去这个女人也知道,只要路边野花不乱采,费不了多少工夫就能到外头。”
胖子像变魔术一样掏出另一支手电,张起灵接了,却没立刻就走。胖子“嘿嘿”笑了两声,催促道:“小哥,老九门有老九门的规矩。虽然你现在失忆了,但兄弟一场,你别让我难做。”
他一边说,一边给梁湾使眼色,梁湾却不买账,咬咬嘴唇,什么话都没说。僵持了半晌,就在胖子和梁湾都以为张起灵不会走的时候,张起灵突然点头“嗯”了一声,看了梁湾一眼,打开手电。胖子赶紧对梁湾扬扬下巴,示意她快跟上。
梁湾没有任何立场留下。她本人毫无能力,如果留下来只能成为累赘,即使仅仅就力量对比而言,她也应该跟随张起灵离开,而不是给胖子添乱。此外,梁湾不是那种胡来撒泼的女人,她从血液里带有汪家人天生的审时度势的能力,胖子并不担心她会坚持留下来碍手碍脚。
身后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胖子在河边坐下,脱下鞋袜,开始专注地在水里洗脚。
这或许不是胖子洗得最干净的一次,但绝对是最认真的,他就像刚开始学习内务的小学生,一个脚趾一个脚趾地互相搓洗,等十个趾头全部洗完,身后连脚步声都听不见了。
胖子神情严肃地端坐了一会儿,似乎还在回味这次难忘的洗脚经历,而后突然整个身体往下一滑,径自跳进了河里。
一般人都知道一个常识,那就是江不能乱跳。大人经常警告孩子别去江里游泳是有理由的,江跟小河小溪不同,表面上一派安宁,其实水底下全是排淤挖的坑,波涛暗涌,人一下去,估计就是一辈子。
胖子刚跳进湖里的时候,就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上不去了。这片看起来不深也不宽广的水域里居然有个漩涡,并且吸力惊人,让他瞬间就有一种被扔进滚筒洗衣机的酸爽感,整个胃里翻江倒海,要不是一路上没吃多少东西,估计会在水里直接吐出来。
类似的机关在海底墓中也有,但不可能像这里一样隐蔽,以至于胖子全无防备,被转得两眼发黑,只记得牢牢抓住手电,等吸力终于停止的时候,他千言万语都汇聚成了心中一声响亮的国骂。
漩涡之后,水流渐渐平静,胖子脸憋得通红,心想不管这漩涡是往哪的,再不换气老子就要嗝屁了。他鼓足劲往上游,钻出水面大喘几口,往旁边一看,发现自己其实没被卷远,岸还是原来的岸,只是岸边多了个吴邪。
胖子湿哒哒地爬上岸,走到吴邪身边摸了摸脉搏,还在,呼吸虽然微弱,但也没停,只是无论怎么拍脸都弄不醒。
胖子呆了呆,心里浮现出三个字:藏海花。
陪吴邪在西藏那会儿,胖子听说过这种药,原本没放在心上,现在想起来可能性倒是很大,可惜当时没注意听,也不知道这药性怎么解,难道真要足足等个三天?
吴邪脸上全是血污,鼻子堵着干掉的血块,身上的衣服可以直接拿去演丐帮八袋长老。胖子左右看看,没找到吴邪带走的大包,而旁边有条死蛇,不由得“啧”了一声,心道不好,难道吴邪是被这蛇一咬,蛇毒到极限了才给自己打了藏海花?这时候他倒有点怀念苏万,那小子的百宝袋里什么都有,区区一支血清肯定不在话下。
“天真同志,没想到还是要胖爷我来陪你走完这遭,”胖子喃喃道,“人都说贱名好养活,你看你没事取这破名儿,半辈子多灾多难,倒不如胖爷我活得自在。”
安静的环境里,只有胖子的声音平白无故地响起。他坐在吴邪旁边,把湿了的衣服一件件脱下来,只剩一条裤衩,其余的绞了绞,拿T恤往吴邪脸上胡乱抹了几把,好歹弄干净了一点,然后摊开放在沙地上晾干。
胖子原本想把吴邪那身衣服也理理,后来觉得像给死者整理遗容,不吉利,就没弄,干坐着发傻。他腰上绑着个腰包,是跟苏万的大包配套的,质量不错还防水,苏万原本拿来放手机之类的电子产品,他看着好使,下地的时候愣是顺手捎上了,没想到一捎就是一路。但很遗憾,这个腰包里只有压缩饼干,没有苏万正牌百宝袋那么功能齐全。
苏万有个习惯,越宝贵的东西越往暗袋里放,黎簇说过很多次这样来不及吊命,但苏万就是改不掉。比如这个腰包内侧有个暗袋,苏万有时候会往里面放点神秘小药,据说都是黑瞎子牌大力丸,不过根据黎簇和杨好私底下的猜想,里面不是迷药就是春药。
胖子想着想着,忽然浑身一个激灵:当时他顺手一拿压根没清理包里的东西,苏万要是往里头放了药,难保会不会有点有用的。
他鬼使神差地打开腰包,伸手向暗袋摸去。
第43章 鱼塘历险记
胖子伸手去摸暗袋,却摸了个空,他先是一愣,再往里一掏,竟然是个洞。眼看自己的大手直接把腰包捅了个对穿,胖子目瞪口呆,心顿时跌到了谷底——也不知道是不是之前的经历太过坎坷,看起来完好无损的腰包已经在角上磨破了一个大缺口,正对着暗袋的位置。
人这一辈子,运气好就是运气好,运气不好,天底下所有东西都跟你对着干。胖子看着地上的吴邪苦笑几声。
他不清楚吴邪身上具体发生了什么,不过根据他的猜想,既然梁湾会受到终极的吸引突然出现,那么黎簇也八成逃不了,估计还跟吴邪碰上了,两人一起到这儿,遇上点小麻烦,吴邪倒霉被蛇咬了一口,至于黎簇,眼下不知道躲在哪个旮沓里。
狗日的,养了一群小马仔,关键时刻一个靠不住,他都为吴邪感到不值。胖子啐了一口,往四周看了看。这里和他之前待的地方同样一望无际、一马平川,根据经验,唯一的通道就是那个他爬上来的大鱼塘。然而游泳潜水对他胖子来说不算难,对此时吴邪就没那么容易了,别说是吴邪,假如当初在张家古楼里他们要走的是水路,按照张起灵那时候的状态,除非是属鱼的,不然十条命都逃不出去。
胖子寻思着起来四处走走,却发现脚有点麻,他这才想起来还有“青铜化”这一回事,把军用水壶打开喝了一小口。
吴邪、张起灵、梁湾、黎簇,此时有可能在终极内部的这些人中,有的是张家人,有的是汪家人,有的运气好,总之都有一身宝血,唯独胖子需要担心青铜化的问题。说到底这个局里最普通的人也就是他,不玩神秘不耍酷,下斗唯一的盘算就是摸点明器挣点钱,没什么过去和未来要去追逐探究,可偏偏是他跟着吴邪到了最后。
造化弄人,造化弄人。胖子摇头晃脑地感慨几声,开始研究鱼塘。
鱼塘就是鱼塘,胖子对着大鱼塘照了半晌也没研究出了所以然来,反倒是越来越觉得水里有东西,黑乎乎的一两团,看不真切,但越来越大。他心里咯噔一下,转过身“嘿”一声把吴邪抬上了背,同时不忘把地上的衣服也捡了一两件,接着不管方向对不对,先朝鱼塘的反方向跑了几大步。
大概跑了一百多米,他回过头一看,那东西已经有半个身子在岸上了,于是“啧”了一声,从手上的湿衣服里扯出一条雷管。
给货的人把这雷管夸得那叫一个无所不能,据说防水性能比深海鱼雷还靠谱,就不知道实际效果怎么样了。胖子咬咬牙刚要拉线,那边的不明物体突然射出一道白光,与他手中的手电光一交映,周围顿时亮堂了很多。
胖子一开始以为是野生奥特曼,眯着眼走近几步才发现这奥特曼长得挺眼熟,一雌一雄,似乎是梁湾和张起灵。
双方像小学数学题那样相向行走,没一会儿又再度聚头。胖子意外地问道“小哥你怎么过来了”,被梁湾抢了白:“你自杀的方式太过剧烈,十万八千里都能听见你的跳水声,我们怎么敢继续往前走?”
“妈的,谁说老子是自杀,”胖子大怒,“胖爷我像是那种关键时刻当逃兵的人?小吴他娘的在水里,我不跳水难道还刨地?”
张起灵似乎才注意到胖子背上的植物人吴邪,只看了一眼就皱皱眉,走过去探了探他的鼻息,而后问道:“他被打了藏海花?”
“我们老大蛇毒喝多了,脑子不好使,经常没事就拿自己做实验,”胖子胡扯道,“得了,现在看到我没死,你们也不用多管闲事,散了吧,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梁湾在一边拧衣服,翻了个白眼嘟囔了一句“瞎扯淡”,张起灵倒没什么脾气,一言不发地带人重新走到湖边,然后说道:“我们回不去,通道是单向的,不过这里面还有一条。”
胖子顿时回想起滚筒洗衣机的酸爽感,果断摇摇头,心想他是没关系,就怕吴邪给那一搅合弄成傻逼,在水里断气了。
“这是目前唯一的路,你不愿意走就留下。”
胖子摸摸鼻子:“小哥,这不是我愿不愿意,你也要看看我们老大现在的情况,这要是一下鱼塘,大概就能腌成咸鱼下酒了——嘿,你别跟我扯什么要不要命,我就一句话,今儿个要是我把他丢在这儿走了,那就是混账。”
张起灵听了,一时没接上话,身上的衣服滴滴哒哒地往地上淌水。他此时刚从水里出来不久,上身只剩下一条湿透了的黑背心,后背的肌肉线条优美流畅,十分惹眼,只可惜下一秒,胖子和梁湾的视线里就只剩下了半个背影。
张起灵居然自己先下水了。
“我在医院里待久了,急救做得多,肺活量还不错,”没想到张起灵这么无情,梁湾自诩为医生,在没有氧气设施的情况下想不到其他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上场,“不过我只能说可以试试,毕竟这不是拍电视剧,人体呼出来的气含氧量本来就不高,先说好,要是吴老板没命了,可不能怪到我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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