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才知道,”末歌笑着抬头看了她一眼,温声道:“你这些年可是随手揪掉我很多片金叶子了。”
“我日后再帮你种回来。”姜柏奚笑着揉了揉鼻子,静静看着末歌将药处理好,又一一分开,配好,最后熬进砂壶,她垂头叹气道:“这药得熬六个时辰,那个也木头人儿定不会醒地早了,我姐这个玉美人儿怕是又得不眠不休陪上好几……”
她话音还没落,身后的屋内便嘎吱被拉开,衣容如故的景染缓步走出门,看了眼姜柏奚和末歌,又回身妥帖地将门合上。
“姐!”姜柏奚刷地站起身,只是好似久未站立般恍了恍才快步走向景染,打量着她的脸色踌躇道:“你……你……”
“我脸上开了花?”景染抬眼,看着姜柏奚骤然放松的神色柔软又好笑道:“我哪有你想得那般纸片人儿,玻璃心。”
“也不知是谁方才一晚上都板着脸。”姜柏奚低低嘟囔了一句,问道:“那你出来做什么?”
“自然是吃饭。”景染好似看傻子般看了眼姜柏奚。
姜柏奚:“……好罢好罢,吃饭。”
末歌笑了下,抬头道:“你陪景世子去罢,这药得看一会儿。”
景染也未曾拿捏,颔首道:“多谢,一会儿我来换你。”
“别再客气过来客气过去了。”姜柏奚终于受不了地翻了个白眼儿,拖着景染的胳膊就走。
“这处院子是你何时准备的?”
“八年前。”景染穿梭在廊下的眉目有些低暗,走了一段又低声道:“八年前在这里,我救了靳鞅,绵儿救了我。”
姜柏奚意外挑了挑眉,跟着景染走近进正屋,看着满桌已经准备好的晚膳,才又问道:“你的意思是,你八年前就认识她们两个了?”
“嗯。”景染点了点头,也不招呼,在桌前坐下身,拿过酒壶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放下酒杯,音色愈加暗哑道:
“只是八年前,我不知道靳鞅是乌荔的长公主,也不知道救我的人是绵儿。”
“倘若我知道——”
“我绝不会救靳鞅,绝不会——与她开始纠缠。”
作者有话要说: 踩点守岁拜个年,大家狗年大吉,咩~
第89章 竹篮打水
听到景染的话, 姜柏奚心情顿时又有些不好, 她揉揉脸挨着景染坐下身, 一把将她手中的酒杯抢下来, 语气欠佳道:“所以八年前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她师姐?”
“……”景染瞟她一眼, 将酒杯夺了回来,也不倒酒, 只是用指腹抚了抚杯沿儿, 微微低头道:“我记不清了。”
姜柏奚作势打她, 眉头竖起,“你怎么事事都糊弄我?”
“没糊弄你。”景染转头认真看着姜柏奚, “我当真记不清了。”
姜柏奚夹紧了眉头, 脑中飞快摸索着景染话中的意思没出声。
景染又瞥了她一眼,目光放远到桌面,微微阖眼似是回忆道:“我只记着, 八年前我接臭老道师命外出游历到醉城,因知晓这里神秘莫测便在城北买了这座小院子, 一为长住方便, 二为埋势在此。”
听她开口, 姜柏奚静静听着没有出声疑问也没有打断。
顿了顿,景染又道:“我在这里待了五日,将醉城每一个角落都来回探查了多遍,却从未发现任何特殊可疑之处,连那个神秘莫测的城主住宅和传说中的百万雄兵的影子也未曾摸到。”
“在我准备离开的前一日晚上, 我随意跃身到城楼高墙上闲坐喝酒,那几日正逢隆冬,所以街上并无几人。我在高墙之上远远看到靳鞅的时候,她正被一个武功极高的黑衣人追在身后,我当时虽好奇观望,可并无意多管,只是——”
景染说到这里指腹忽然用力,眸色变暗,“只是在靳鞅出剑抵挡的时候,我一眼便认出,她所使的招式——是岳麋山一派的不二剑决,所以她定是我师门的人。”
“然后你便出手救下了她?”姜柏奚忍不住想翻白眼儿。
“即便认出她是我师门的人,我也未曾想过要露面。一则她的师傅早已被臭老道逐出师门,我若救她只为拔刀相助,不为师门情义。二则我当年第一眼见到她这个人时,便下意识地想要避开。”
景染瞥了眼姜柏奚,忽然将手中酒杯一扔,重重朝后靠在椅背上,“醉城平日里虽无明卫,但它在八个扇形方位上都隐有暗卫,倘若有人闹事,这些暗卫便会极快地现身而出。我前几日已经试探过,所以当时我依例只是引出了醉城的暗卫,想借他们的出现逼退黑衣人,黑衣人也如我所料被惊走,只是走前他虽未能杀了靳鞅,但到底还是给她下了噬心蛊。”
“噬心蛊亦是南疆王室的不传秘术,我当时在暗处等了两刻钟的时间,见并未有人来带走靳鞅,再多拖一炷香的时间她便再回天无力,只能现身将她带回这里,立刻替她逼压噬心蛊的蛊毒,却没想到——”
“等等,你会解蛊?”姜柏奚听到这里适时插话。
“只是暂时逼压,”景染摇摇头,“我当时并未见识过这种南疆王室蛊术的厉害,也是尝试之后才发觉并无解法只能压制。”
“那你又是如何帮她逼压的?”姜柏奚显然想到了什么,立刻再问。
景染忽然沉默下来,半晌后才极低道:“引三成功力,逆走回灵台至靳鞅心脉,归拢回压。”
姜柏奚忽然皱眉,“引功力逆走回灵台,需两人都脱光衣物,你……”
“以当时的紧迫,我没有别的办法。”景染眉目暗沉,一字一句道:“而且虽脱了衣物,但我并未睁眼看她分毫,她亦昏迷不醒人事。”
姜柏奚呼出一口气,显然有些放松,咕哝道:“我还当你们两个就是因此……”
景染忽然转头,狠狠瞪了姜柏奚一眼,吓得姜柏奚花容失色,连忙识相地紧紧闭住了嘴巴。
只是心里仍旧腹诽道:做什么那么大反应,定是有什么……
下一刻她便听景染含着复杂懊恼的声音低声道:“只是我没想到,那个黑衣人并未死心,会去而复返。在我刚刚帮靳鞅压住蛊毒还未收手的时候,一道银光便忽得破窗闪了过来,在那一瞬,我只来得及挑被将我和靳鞅包起来,刀尖便已经到了眼前。”
“所以那个木头人儿便是这时出现救了你?”姜柏奚再次不要脸地出声猜测。
“是。”景染这次没再凉嗖嗖地瞥她,反而是眸光不自觉变得温柔,下一瞬又被无边涌出的懊恼和怜惜涩然的情绪层层包裹,哑声道:“我院中布置有人手,所以只要猝不及防的一击未中那人便再难得手。当时绵儿用了弓箭,在我眼前不到一寸的地方射偏了那把刀。她彼时虽还年幼,但内力已然不俗,那一箭带了凛冽之气,黑衣人一惊之下,未经犹豫便破窗走了。”
姜柏奚桃花眼忽然眨了眨,莫名赞叹道:“那个木头人儿本就擅于使弓。”
景染又瞥了她一眼,没出声探究,只是道:“还听不听,不听便吃饭。”
“听听听。”姜柏奚忙不迭应声,偏头招过一盘鱼摆到景染面前,又拿了筷子塞进她手里,殷勤道:“来来来,饿了就一边吃一边说,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本太子从不讲究那些个。”
“……”景染没好气地撩开她的手,倒了杯酒,继续道:“当时我只盯着黑衣人刚走,便有一团小小的身影自窗户极快闪了进来,落在床榻前的屏风后。我当时虽心下讶异,可也并未出声,等着看她想要做什么。因为她虽救了我,但这处是我的买下的私院,她出现在这里本就不同寻常。”
“没看出来你还是个黑心的。”姜柏奚忽然啧啧了几声,“对待恩人竟如此……”
景染猝不及防地抬手打了姜柏奚一下,看着她龇牙咧嘴的样子,才好似有些好受道:“我当时并不知道日后会如此疼爱这个人,倘若我能知道,我定然会自那时起,便好好待她。”
姜柏奚看着景染如此认真的样子,想要故意露出个牙酸的表情却也露不出来,只好眨着桃花眼感兴趣道:“所以你当时是放她进去,让她看到你和靳鞅光裸裸地共处一被的样子了?”
景染又要抬手打姜柏奚,姜柏奚有了防范,轻松躲过,闲闲竖眉道:“本太子这脸如花似玉,你也能一而再,再而三地下得去手?”
“不要脸。”景染干脆利落地嗤了声,收回手闭眼道:“当时我虽并未拦她,可她走到屏风转角时却忽然自己停了下来,好似想要转身离开,却又不知为何地长久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也未曾出声。”
“我等了好一会儿,见她纹丝不动,我问话也不应声,便只好动手穿衣,只是我一直用余光若有似无地撇着屏风后,见她听到我穿衣的窸窣声时才好似也极轻地偏了偏头,透过屏风看了眼,同时握着手中大弓的手指紧了紧。”景染声音愈加低哑。
姜柏奚一脸活该的表情,只是还记得方才景染的话,道:“你连这样的小细节都记得如此清楚,如何能是记不清了?”
“你等我说完。”景染凝眉看了眼姜柏奚,继续道:“待我穿好衣物准备从屏风后走出去时,一道天青色的袖摆陡然挡在了我的面前,明显是小孩子的声音说出了四个字“你别出来”,彼时她声音虽还软糯,却已然能听出清冽的音色。”
姜柏奚咯咯笑了声,“这木头人儿原本打小就是个冰块儿,说起话来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不过我只知晓她木得很,并不知道她竟还如此闷,负气不想见你却又待在那里不舍得走,哈哈哈。”
“我当时还以为是她不愿意让我知道她是谁,查到她的身份。”景染有些怅然,“所以我便了然地应了声,问她是不是不想我见到她,她虽然明显犹豫还是点了点头,明确应了声是,我便只好答应她不出去。”
“之后我问了她几个问题她都一一搪塞了我,不过她并未有丝毫恶意这一点,我已然很能清楚确认。”
“而且救命之恩,涌泉相报亦不为过,但我却并不知该如何报答她才好。她的衣物华贵,显然并不缺金少银,而那一箭,亦是武功高绝,并非我能指点一二。想来想去,我便只好再问——你为何会救我?
原本我第一遍问时,她便搪塞了我三个字——我喜欢。等到我坚持第二遍的时候,原本以为她会多解释几个字,谁料她竟还精简了一个下去,不改其音地言简意赅道——喜欢。”
姜柏奚听到这里顿时哈哈大笑,似是想到了什么,满口附和道:“这个我可知道,她自小就这个德性,五年前在漳州的诗词大会上,她——”
“德性!”景染打断姜柏奚的话,又竖眉抬手打了她一下,姜柏奚顿时讨饶,“好好好,不说你的小心肝儿了,她哪儿哪儿都好行了罢,你接着说接着说。”
景染又弹指打了姜柏奚一下,才正色道:“我思来想去,想着若是小孩子,应当都是喜欢听故事的,便挑了两个并不是这……便挑了两个并不是人人都听过的讲给她听,后来我记着我们两个都站累了,便一同斜倚着屏风坐到了地上,再后来……”
景染说着便眯了一下眼,“再后来,我便不记得了。”
“什么叫你不记得了?”姜柏奚诧异,“不记得之后发生什么了?”
“对。”景染点点头,瞳孔微缩,“我再次有记忆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的清晨,我醒来时便躺在软榻上,身上妥帖盖着被子,她们两个却已经都不在了。当时我以为是我讲着讲着故事便睡着了,而那时天色已晚,确实当该是一日中最困乏的时候。”
“我醒来后想了想,猜测她们两个应当原本就是认识的,绵儿来的目的或许正是为了带走靳鞅,而救我只是顺手,便也释怀了,未曾再查探下去。”
“她们两个自小便水火不容,那个木头人儿如何会跑去救那尊金秧子。”姜柏奚嗤了声,却显然已经听明白,敲着桌面道:“所以那晚其实有诸多猜测,比如你救靳鞅并不是巧合而是由她故意图谋;再比如那尊木头人儿是察觉到了靳鞅的动作,便顺势追了过来将她弄走了,让她人还没醒便竹篮打水一场空。再比如你其实并不是当真睡着了,而是因为某些情况,不得不睡便是了。”
景染也伸手敲了敲桌面,抬起眼睫,“所以我才说,那晚我并记不清楚了。而至于其它的猜测,现下既然无法确定去解开,我便并不在意。我在意的只是——我和靳鞅为何会有这诸多纠缠,这些道不清的纠缠,又该当从何处解开。”
姜柏奚沉默了片刻,忽然笑了声,大咧咧道:“既然理不清也解不开,快刀砍断便是了,那尊金秧子再有执念,也不至于去抢夺有妇之妇。”
景染忽然一噎,挖了姜柏奚一眼,姜柏奚一双桃花眼波光流转,故意道:“快刀斩乱麻,我哪里说得不对了,她师姐?”
她这一番巧言诡辩,竟一时让景染反驳不出话来,说不对也不是,说对也不是。
她不由臭骂了一句“臭丫头”,姜柏奚见好就收,笑嘻嘻将筷子再次递给她,随口问道:“那个木头人儿何时能醒?”
“或许过一会儿,或许百日后。”景染手臂顿了一下,抿唇去夹菜。
姜柏奚顿时暗自懊恼,弥补出声道:“那你当时给她讲了两个什么样的故事,可能也讲给我听听?”
景染睨了她一眼,还没说话,一道清清凉凉的声音便伴随着轻浮的脚步声从远处传了进来:
“不准讲。”
姜柏奚桃花眼顿时一亮,咋咋呼呼站起身就去拉门,“竟当真醒得如此快!”
景染眨了下眼睫,上面氤氲的雾气顿时弭散开来,她极轻的声音几近低喃,却又包含着难以形容的动容和愉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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