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柏奚一直静静听着,听到这里时已经了然,如此便算书中记载的异族与通灵神力,已经一一能够和麟琴所说的云水涧与景染自身存在的灵力相对应,所以那本书其实并不是奇闻异志,而是真正的实录。
姜柏奚又问:“德钦王府也有着这本薄本儿?和我殿内的一样?”
“是一样的。”景染淡淡点头,道:“因为它原本就是娘找来看过的,约莫是她当初在德钦王府未曾看全的时候,便诈死去了甘丘找爹,所以之后在甘丘皇宫又搜罗了一本一模一样的,看完之后留在了那里。”
“在来甘丘找爹之前连一本书都未曾看完?”姜柏奚想了想,道:“按时间来看,那个时候爹应当是中了南疆的王蛊,那个死女人是没有闲心看不相干的话本子的。她特意找了这本书来看,必定是有着特殊的目的,所以按照那本书的内容,她是想了解这种通灵神力,为爹解蛊?”
景染不置可否,再道:“我当日在德钦王府看到这本书时,并未知道之后的事情,想的是娘既然收录了这本薄本儿,便可能是她也身负着这种通灵神力,那我便是理所当然地继承于她。娘出身八大世家,八大世家又于数千年前便一同隐世,同属一脉,所以这样按照血脉传承的话,”她顿了顿,看向长孙祈沐和靳鞅,面无表情道:“她们两个也应当是身负这种灵力的。”
“于是在去年从伽龙寺赏梅回来后,我便暗中查了她们两人身上的伤势从何而来。当时从玄魅探得的消息来看,她们应当是在我下山那日,于出青越京城必经的一处京郊马场外围的空旷原野交了手。那时正值隆冬,她们交手后用厚重的积雪将地面搅得面目全非,什么都查探不出来。可是我用灵力将积雪全部扫开后,发现方圆十里的草地,全部在隆冬大雪的时节,长出了满目葱郁的牧草。”
景染将视线落到月色下的草木上,淡淡下了结论,“神祇一族的灵力取自山川万物,自然也能滋养万千生灵。所以这种异象,与她们二人那日交手时动用了灵力逃不开关系。”
这便是间接证明了二人确实身负灵力,靳鞅的面上忽然现出一丝奇异,长孙祈沐却仍旧面无表情地冷硬抿唇。
原来景染竟知道的如此早,姜柏奚闻言也略感意外地看了看长孙祈沐和靳鞅,没有心思理会她们分外的沉默,只是来回翻转了几下手心,低头皱眉道:“可是我是真的没有,难道我不是娘生的?”
“不是娘生的你如今如何能坐上甘丘的太子之位?”
“那可不一定,我是爹和别的野女人生的也说不准。”姜柏奚忽然翻了个白眼儿,“要不然如何解释我就没继承到灵力。”
“那个死女人如何会让他的男人去找野女人,更何况爹生你可是在中了王蛊后,娘又在身边陪着的。”景染瞪了姜柏奚一眼,抿唇道:“你没继承到,自然是因为娘本人原本就没有,你又去何处继承?”
景染看着姜柏奚呆怔的样子继续道:“你怎么不想一下,娘若是自己就拥有这种灵力,为什么不直接便给爹解了蛊,而是还要去百般探寻?”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娘若无灵力,你又是如何得来的,还有她们两个?”姜柏奚又看了眼面色淡淡的长孙祈沐和靳鞅,有些莫名地甩了甩袖摆,“难道八大世家的人并不是神祇一族的后裔,你们是继承自父辈?”
“我原本也一直想不明白,直到在无雪干谷的岩洞时,听到了荔贵妃说晏姨为保全八大世家,而遵旨入了乌荔皇宫。”景染的声音寡淡如水,“那本卷本上记载,只有神祇一族的族主和神女一脉,才血脉尊贵,掌有通灵神力。可是其余族人仍旧钟灵毓秀,凡人难以企及。所以八大世家确实是神祇一族的分支一脉,也正是因为有了他们血脉的后嗣钟灵毓秀,天资聪颖,所以乌荔和青越皇室,才会在十六年前,分别威逼晏姨和凤姨进了皇宫,生下有神祇一族血脉的子嗣,以求图谋天下。”
姜柏奚脸上忽然泛上寒意,神色复杂地偏头看了靳鞅和长孙祈沐一眼。
“所以这种通灵神力,一定有一种凌驾于血脉传承之上,却依附于血脉而传承的方式。这种传承方式,既然跳脱在了血脉之外,就等于跳脱了这世间最基本的生老病死。”景染声音忽然变轻,坦然转身看向长孙祈沐,“当初在醉城百花节祭花神那晚,娘既然用了两盏注有神祇一族灵力的花灯来试探于我们两个,必然证明她已经摸到了神祇一族的一些门道,认定了我和你,可能就是神祇一族的族主和神女一脉。”
长孙祈沐神色不再冷硬,也没有任何波澜,只是默然地回看景染。
“但之后在我们追到云雾山下的溪涧时,靳鞅突然出现,将其中一盏花灯内蹿出的灵力截进了自己体内。当时你就在我身边,我出手抵挡住了两股灵力的侵入,你并未分心分毫。所以在靳鞅突然出现时,你没有任何理由察觉不到,或者说接不住她的一招。可事实就是你确实被她打了出去,受了这一掌。原因是因为你知道这股灵力是什么东西,只能借机任由着靳鞅将它截进了体内,对不对?”
姜柏奚听得骇然,看着没有言语的长孙祈沐惊疑道:“什么叫只能进靳鞅体内,为什么?”
“说得对,为什么?”景染声音忽然变轻,仰头看着中天的孤月,对姜柏奚道:“你不是自小便知道她们两个水火不容,势不两立,那你可知道她们会这样的原因?”
姜柏奚皱眉,还未应声,景染便看向长孙祈沐,继续平静道:“从去年回京,我未曾对你动情之前,便能察觉到你对靳鞅与我靠近的处处防备,之后我一点一点喜欢你,满心满眼都是你的时候,你仍旧未曾将这种防备卸下分毫。你对我那么好,将我捧在手心里,泡在蜜罐里,我虽然心中清楚犹疑,还是心甘情愿地处处顺着你,由着你,答应你与靳鞅划清界限,不让她靠近我一分一毫。可即便如此,你那种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防备仍旧从未消弭过,而我也一日一日察觉到,与其说是防备,不如说你是忌惮。因为倘若我和靳鞅但凡有所交集,所会触发的东西,是你根本就无法掌控的对不对?”
长孙祈沐仍旧未曾出声,只是没有丝毫情绪地看着景染,好似在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那本卷本上最后记载,神祇一族的最后一任族主和神女在百年前相继陨落,之后天降异劫,举族全灭。”
“当初我在九公主府一眼喜欢,你却不愿送我的那把短剑,其实原本就是我的罢?如若不然,你明明知道它和靳鞅的短剑是一对,又如何会不喜欢它,却偏偏要留着它。”景染如长孙祈沐所愿,一字一句地最终压声道:“所以其实神祇一族真正的族主和神女一脉,是我和靳鞅,而让你一直忌惮的东西,便是连生老病死都已经跳脱在外的——轮回,和天命,对不对?”
景染接连问了三个对不对,长孙祈沐始终半声未吭,反倒是姜柏奚惊骇莫名道:“什么样的天命?还有天劫?”
景染挺直的背脊忽然变得孤寂,她别过脸不想再开口,长孙祈沐更是如雕塑一般站在原地没有丝毫波澜,一片死一样的沉寂中,靳鞅淡淡站在十步外,负手开口道:“同生共死的天命,若有违背的天劫。”
“同生共死?”姜柏奚虽然已经听得清楚明白,可仍然难以接受道:“什么样的同生?”
“还能有什么样,神祇一族每一任的族主和神女本就是连理双生,同为一支,生当同时,死为同穴。要不然你以为,她会把人送到我这里来?”靳鞅神色平静地淡淡挑眉。
姜柏奚显然想到了什么,脸色难看地问道长孙祈沐,“这种鬼东西就没有办法除掉么?”
长孙祈沐神色动了动,好似想说什么,最终却没有动口。
靳鞅忽然抬眸看了她一眼。
“你不是自小便知道她心思深沉,沉如无底深渊。所以你以为倘若你问了,她便会告诉你?”景染侧身看着倾颜殿的方向,头也不回地嘲讽道:“她与我在一起数十个日日夜夜,宁肯每夜都悄无声息地耗损灵力化我寒疾,也不肯在白日里显露分毫;她等我下山的十数年,宁肯每年里都偷偷去岳麋山送药看我,也不肯让我知道她的存在;而如今,她更是甘愿将我送上别人的床后再接我走,也不肯跟我商量半分。”
长孙祈沐忽然抬起长睫,“你知道我将你送来——”
“我自然知道。”景染侧回身子,暖色的凤眸低寂又恍暗,“我们在一起半年的数百个日日夜夜,你次次都能忍得住不要我,你是想忍着做什么?”顿了顿,又道:“还是想忍着留给谁,嗯?”
长孙祈沐眸中骤然泛出清霜,景染看着她不反驳的样子勾了勾嘴角,却没有分毫笑意道:“或许你原本有过办法,也或许只是在一一尝试,但之后在云雾山下的溪涧,那股灵力进了我的体内后,你最终还是清楚,你不得不去走这百般不愿,却毫无办法的一步了。”
“你在城北小院养伤那段时日,百般乖觉,我只当你是受伤后的黏人,但其实是从那个时候起,即便再舍不得,你也已经下定决心,要将我送来了罢?”
“我七岁上岳麋山,拜那个臭老道为师十数年,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他的性情。这世上若无泼天的大事,他是决计不会踏出岳麋山一步的。所以当日在醉城的城西佛寺,我看到那个臭老道的第一眼,便知道他的忽然出现绝对不会寻常。之后他假装从未见过你,以下山看你的名义受了你跪拜,送了你签子,从那时起我便心知肚明,他其实就是你自溪涧那晚后,便暗中请下山助你的罢?”
“你以往偷偷上过岳麋山那么多次,虽然俱都瞒过了我,可你如何能瞒得过他?那个臭老道的武功,可是早都已臻化境,所以你能进岳麋山,必定是他默许的,这也就证明,他原本就是认识你的。所以那日他装作从未认识你,以下山见你的名义出现在城西寺庙,其实是不得不找理由将那把青铜剑带过来送到我手上,因为在之后,我必须用到那把剑。
长孙祈沐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看着景染。
“在城北小院养伤那段时日我未曾见过罗诺,是因为你派了上过一次岳麋山的他去接了那个臭老道,所以之后来禀报凤姨消息的也换成了另外一个人。而这个消息之所以会在那时送来,也是你提前布置好的。”
“当时来人禀报消息时,说得是荔贵妃守着凤姨和宴姨二人的棺椁不让他人近身,这也就说明,他已经进了无雪干谷,甚至到了岩洞。而当我们到了时,那里却出现了阻拦的屏障,以一个隐卫的武功如何能破开那道屏障?所以当时应当是那个臭老道就在附近,刚刚将那道屏障结上去的,而他非要将那把剑送到我手上,也是因为破除屏障必须用到那把剑。”
姜柏奚显然诧异异常,眯着桃花眼,想了想道:“所以又要布屏障,又将剑送到你手上让你破除,这一来一回是想搞什么?”
“还能是什么,自然是损耗我的功力,我倘若有十成的武功再加上灵力,与五个南疆帝师一起缠斗也是在伯仲之间的。”景染面无表情,看着长孙祈沐,“你每一步都算的精准异常,顺理成章地引我去无雪干谷,又借由南疆两位帝师与我交手,趁我重伤昏迷时,天衣无缝地任由靳鞅将我截走。”
“还有在进入无雪干谷前,我未曾唤出云影,也是你做的罢。”景染虽是问句,却语气了然:“云影和云灵都是异兽,倘若有它们在,没有人能够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将我截走。同样,平日里也没人能够近了它们的身,除了你。”
“当初在德钦王府,靳鞅用了掌心血救我,在无雪干谷之后,她又用了心头血。所以你应当是想将我送到她的床上,任她得了我的处子血之后再让那个臭老道闯进来将我带走罢。那臭老道武功高绝,就算有着靳鞅在的乌荔皇宫,他若想来想走也无人拦得住。”
“只是你未曾料到,你所有的谋算我都早已心中有数,我只是在等,等你是否真的能狠下那个心,将我送到别人床上。”景染声音忽然变轻,“我当时倒下前的最后一刻,我虽模模糊糊未曾看清楚你的脸,但是我想着,你那样爱我,那样疼我,总归是不舍得,不甘心的罢。”
长孙祈沐忽然受不住般往前走了一步,景染蓦然退后一步,看着她一字一句道:“可你到底是狠下了这个心,你之前算计了我那么多,从我在乌荔皇宫睁眼的那一刻起,我都不想再追究了,可是你既然已经将我送给了别人,我之后便由不得你再算计。”
“你想让那个臭老道带我走,我偏不如你愿,他武功已臻化境又如何,这世上照样有人能缠得住他。就算靳鞅的师父差了一招半式,我也还有抹了青樱花粉的万箭候着他。你一日日等下去,听着天下间散如雪花一般的消息,终是坐不住,亲自来了这里。”
“因为你哪怕能忍得了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别人得去了,也受不住我日日夜夜心甘情愿地留在别人身边,对不对?”
长孙祈沐一看再看地深深望进景染眼底,那双往日里总会清晰投映着她身影的眼睛,如今除了无边无际的轻嘲之外再看不到别的东西,半分也没有。
她忽然紧紧抿唇,默然看着景染。
“若非真的毫无办法了,她又如何会这样做。”一张桃花脸变来变去的姜柏奚终于忍不住地替长孙祈沐开口道:“姐,你知不知道她准备了……”
“既然毫无办法,便这样算了就好,你们还来做什么。”景染忽然转身,头也不回地抬步走向靳鞅。
“你说算了?”长孙祈沐忽然扯出姜柏奚袖中锦练将景染缠住,声音低哑如厮道:“你做过的事,说过的话,允过的诺,都能算了?像大风刮过一样,算的干干净净?”
“我们之间不俱是由你说了算,你做的那些事情也是由着你算计,如今还跑来问我做什么。”景染声音平静,毫不犹豫地低头打开那条锦练,继续抬步。
“将云灵放出来罢,我想它了。”
长孙祈沐冷硬抬袖,在一瞬间扯出另一条锦练缠了上去,却是在刚刚触及景染腰身的时候便被靳鞅截了下来。
“九公主似乎太嚣张了一点儿,朕如今似乎就能让你葬在这里。”一直分外安静的靳鞅直到此时动身站上前,一手攥着姜柏奚的锦练,淡淡眯眼看着长孙祈沐。
眼看两人又要交手,周围暗影环伺的隐卫也蓄势待发。姜柏奚暗自瞥了眼长孙祈沐微微颤抖的手臂,忽然蹿上前压声问道:“她们两个一个族主一个神女,那你是什么?可能打得过?”
84/121 首页 上一页 82 83 84 85 86 8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