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锴还是没抬头,只是用极低的声音问:“你到底想让我.干什么?”
姜轲原本就比宗锴高多半头,两人此时又站得一高一低,听见这话当即不客气地用自己手里的水杯戳了戳他的头顶,语气终于带上了几分得逞的意味,说:“轮得到你问么?现在先给我打水去。”
宗锴于是老实地接过水杯,回身往楼下走。姜轲盯着他的背影不屑地哼了一声。两周的试探总算有了答案——宗锴是真的怕被人知道那件事,而且怕得要死。
其实直到现在,姜轲都不能完全想明白宗锴究竟为什么那么怕,难道一个好学生的名头对他就真的那么重要?
“诶诶!”
“……嗯?”姜轲的思绪飞得有点远,秦子阳探手到他面前晃悠了好几下他才回神。
“神游天外呢?叫了你好几声。”
“……你刚说什么?”
“我说,你可别告诉我你真是零点五,你看上那个是小零?”
“……哪儿跟哪儿啊你?”姜轲刚抽回心神,一时没能没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
没想到这个回答却歪打正着地对上了秦子阳的脑回路,他以为姜轲的意思就是否定了,“我就说,咱这样的能‘欺负’谁啊。”
“谁跟你咱们。”姜轲终于明白过来,无语地瞥了他一眼,可转头又叹了口气,“唉,我跟你说,他变化太大了,我愣是一点儿没认出来。”
他这么一感慨,倒真把秦子阳的好奇心勾起来了,“有照片么?”
“还真有……你等我找找,可能不太清楚。”那天宗锴从橱窗前走过,姜轲不知道是谁,但因为太有型了还是没忍住偷拍了一张。
秦子阳接过姜轲的手机,刚看了一眼就直咂舌:“靠,这样的能让你欺负?这多男人啊。”
“所以我说他变化太大了,差点儿闪瞎我的眼。”姜轲使劲点头,语气听起来也开始有些没出息。
“我说你可别放弃啊,这颜值这身材太难得了。”秦子阳对着照片一脸花痴笑。
姜轲一把抢回手机,“别说的我跟你似的,我要内在美。”
“你少来,他要还是跟以前那样,你看了肯定只想跟他道歉,根本不可能想泡他。”
“你能不能别说得这么难听,什么叫想泡他。”
“那你想干吗?”
“…………”姜轲还真给他问住了。他到底是想干吗?他真是想泡他?昨天见到的一瞬他确实是这么想的,哪怕后来宗锴拉黑了他,他还是忍不住惦记人家。可今天冷不丁这么再偶遇,他又有点不确定了。也不是不确定,他只是更没底气了。
过了一会儿,他问秦子阳:“你不觉得这样特别无耻么?”
“为什么?”秦子阳不以为然。
“反正显得特别不要脸。”
“要脸干吗?我要是你,有这颜值的我才不要脸,我准倒贴。”
“……我觉得你真得涨点儿出息了。”
“就你有出息,你有出息你别跟这儿唉声叹气啊。”
其实,若单只就过去的心结,姜轲或许还能腆着脸主动点,但眼下更困扰他的不是这个。他觉得他们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姜轲不是没谈过恋爱,可还从未在感情这个问题上如此被动过。他现在是进退不决,既没脸继续“骚扰”人家,又舍不得彻底不再惦记。他满脑子都是那张冷淡到禁欲的脸。
洗澡的时候,他忍不住对着镜子狠点了自己好几下:你说你怎么就这么没用,以前那股拿得起放得下的劲头都跑哪儿去了!
第4章 第四章
周一早上,姜轲进办公室刚点开邮箱,屁股还没坐稳,一封暂不续约的通知邮件就跃入眼帘。他在公司一直负责联系订单的业务,正拧眉眯眼地琢磨该怎么回复,秦子阳进来了。
“怎么了这是?一脑门官司。”
“又一个想压价的,”姜轲下巴朝电脑屏幕点了点,“真他妈会做生意,也不看看现在成本都涨成什么样了。”
“压多少?”秦子阳问。
姜轲把笔记本转了个方向。秦子阳走近一看,“也还凑合。”
“主要是订单没那么大还想要优惠,”姜轲说,“我怎么发现现在越是有钱的越一毛不拔呢。”
“那我可真想当铁公鸡,一根.毛都薅不下来的那种。”
“废话,谁不想?”姜轲笑起来,重新转回电脑准备讨价还价,“不过咱还是先想辙把这些财主的毛都薅下来再说吧。”
“对,让他们财迷!”秦子阳点头称好,走到屋门口时又回头问,“诶,你今儿出去么?”
“应该不出去,怎么了?”
“我约了看房子的,你待会儿跟我一块儿去。”
早在半年之前秦子阳就看公司现在这房子不顺眼了,面积不够大不说,离住的地方还远,每天不到六点半就得出门,不然路上堵得中午都到不了公司。姜轲对此倒是无所谓,不过秦子阳是老板,他也不便多嘴。他是比刚毕业朝九晚五那会儿自由了不少,但终究还是半个打工的。
十点半两人出了门,等看完三处房子,一点半都过了,干脆就近找了个馆子吃中饭。
“你吃什么?”秦子阳翻着菜单问姜轲。
姜轲一向不耐烦点菜,摇头道:“都行,你点吧。”
两人坐的是靠窗的位置,秦子阳跟服务员点菜的工夫,姜轲目光放空地看着窗外。刚进二月的北地,草木尚未发芽,又恰逢阴天,满眼荒凉。姜轲看了一会儿觉得不太养眼,正要收回视线,目所及处却钻进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马路对面,宗锴跟一个男人并排往停车场的方向走,一面走一面交谈着什么。姜轲的脖子跟着两人一路扭,直到秦子阳叫他。
“你干吗呢?”
“……啊?哦,没干吗。”
姜轲人是转回来了,可脑子还跟在宗锴渐行渐远的背影后头。
“我刚跟你说话你听见了么?”等上菜的时候,秦子阳又问他。
“你说什么了?”
“我发现你这两天总走神。”秦子阳纳闷地打量他。
“有么?”姜轲当然不承认,“我怎么没觉得。”
“你要觉出来那就不是走神了。”秦子阳无奈地摇摇头,“我刚才说上午那几个地方我看着都不合适,你觉得呢?”
“嗯,租金太高。”
“位置也不行,算了,再看吧。”
姜轲没再接话,过了一会儿突然没头没尾地问了句:“你说,我找什么借口见他合适?”
“见谁?”秦子阳一脸懵逼。
“就那人,”姜轲提示道,“你那儿还看照片了。”
“哦,”秦子反应过来,“直接说想见不行?”
“要能行我还用发愁?”姜轲看看他,满脸写着“你怎么总说废话”。
秦子阳想了想,建议道:“你就继续跟他聊着呗,他要是真对你有意思,自然不就再找机会见面了。”
“他都把我拉黑了。”姜轲的脸又苦了起来。
“拉黑有什么,每回跟宋贺楠吵架我都把他拉黑,再放出来呗。”
“这是一回事儿么?”姜轲无语道,“再说我现在就是找不到理由让他把我从黑名单里放出来啊。”
“你不是知道他在哪儿上班么,直接找他去。”秦子阳这人向来敢想敢干,从不觉得在任何关系中主动有什么困难的。
姜轲心说哪儿那么简单,犯愁道:“……恐怕是不行。”
“我说你怎么这么磨叽?”秦子阳费解地看着他,“这种事儿哪儿需要这么多心理建设,豁出去脸皮就行了。”
姜轲抬手摸.摸自己的脸,又伸过去掐掐秦子阳的脸,末了总结了一句:“还真没你的厚。”
“你懂什么,”秦子阳说,“要想没遗憾,就得脸皮厚。”
“…………”姜轲一时没找到词儿往下接,不过心里却觉得这话真有几分道理。
于是为了不留遗憾,三天后的维护日,他鼓足勇气又一次亲自上阵了。
姜轲出现在公司前台时,宗锴刚从上司办公室出来,隔着玻璃门十分讶异地看了他好几眼,见他跟前台小姑娘有说有笑了半天才进来。若不是知道他喜欢男人,宗锴都要以为他那是在撩妹子。真够不着调的。聊的那半年他怎么一点也没发现?是姜轲线上线下两张脸太会装了,还是他因为好感一厢情愿地美化了人家?宗锴心情复杂地回了办公位。
姜轲心里敲着小鼓,一面从离宗锴最远的位置干起,半个小时以后才一脸小心地往宗锴的方向移动。
“不好意思,打扰了。”姜轲讷讷地指了指宗锴办公桌旁的一盆高大绿植,发觉自己的手似乎有点不听使唤地抖,赶紧收了回去。
“嗯。”
宗锴根本没看他,只稍微往旁边挪开一些。姜轲心里一阵发凉,看来他是真的一点都不想搭理自己了。
桌旁的这盆绿植是株大琴叶榕,这种植物冬天不需要施肥。姜轲摸.摸土,也不需要浇水,只能给它转转方向,好让阳光吸收得更均匀。
他一脑门心思地转着花盆,来回重复了半天同一个动作。这下宗锴终于看他了。
“你忙好了么?”
话问得没什么语气,姜轲心里却一惊,“那个……我……”支吾了半天最后还是一句,“……不好意思。”
宗锴没接话,忽然起身走开了。
姜轲的眼睛立马贴上他的背,恨不得人也跟上去,但又不敢。这么一会儿工夫,宗锴对他的态度就已经够他一呛了,他真怕宗锴说出诸如“你不要再打扰我了”之类的话。那他的心脏可真有点承受不住。不止心脏,脸面也受不住。
姜轲晕头晕脑地查看完周围几盆绿植,开始转移阵地。结果进员工休息区时又撞上了宗锴。宗锴一个人坐在那儿,手里也没拿茶杯之类的,神情像是在发呆。姜轲进来,他竟然毫无反应。
“那个……不好意思。”已经是第三遍说出这四个字了。姜轲简直再窘也没有。
宗锴这才抬眼看见他,仍是没什么语气地问:“那边忙好了?”
“……好了。”
宗锴点了下头,起身要走。
“诶!”姜轲这回脱口叫了一声。
宗锴回过头,面色如常,不过还是让姜轲看懂了他在问:什么事?
“我……”姜轲吞吞吐吐,就是说不出口那三个字。他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可能是因为心虚。宗锴并没有骂他,也没有故意摆脸色,但只是不笑不搭话,就已经让他感觉到一股没顶的低气压,紧张得他连原本想好的道歉的话都忘个干净。
宗锴见他半晌没说出什么来,推推眼镜先走一步。
姜轲杵在原地,在心里直抽自己嘴巴:废物点心吧你就!你今天特意过来是干吗的?来丢人现眼的?来道歉的!那你倒是说啊!一句有用的没说出来!
那天秦子阳说他想泡宗锴,他嘴上不承认,心里却是认了一半,可现在他连一丝都不敢妄想了。他只想跟宗锴说句对不起,可怎么就说不出来了?
宗锴当天下班以后去了健身房,在里面一直耗了三个多小时。
宗锴属于发育晚的那类孩子,初中时的座位始终在教室前几排晃悠,瘦瘦小小的,真就是颗豆芽菜。高中以后倒是猛地窜了个儿头,但依旧瘦。直到大学去了国外,他才受环境影响开始健身,读研又回国工作的这两年也一直坚持。这成了他的习惯,是生活的一部分。工作再忙,一周里他至少也有三天要去健身房。
但今天跟平常不同,他是因为心里烦乱才想发泄一通,然而大汗淋漓过后,依旧静不下心。
从淋浴间出来换好衣服,宗锴刚把眼镜戴上,余光就捕捉到一抹让他不舒服的视线,一偏头,果见有人看他。那人一点也不避闪,目光直勾勾地在他身上来回打量。宗锴没给他回应,抬手拉开柜门把那人的视线挡在了另一边。这个动作算是充分表明了他的态度,那人一脸遗憾地走了。
这种事宗锴在健身房遇见过好几次。最开始他特别不习惯,总会嘀咕是不是自己哪里不对劲,又或是身材太差了,引得别人拿眼神揶揄他。直到有一次遇上一个人冲他吹口哨过来搭讪,他才终于敢确定那种眼神意味着对方对他感兴趣。
其实只要他点头,艳遇的机会不会少,但他没有这种心思。倒不是眼光奇高,只是每每在意识到有人看向自己的第一时间里,他感觉到的从来不是兴奋或满足,而是不安。他不肯做近视矫正手术,不肯在运动以外戴隐形也都是这个原因:隔着一层镜片能让他有种心理上的安全感。
一个各方面条件都不错的二十五岁男人,会紧张于被陌生人盯着看。想想真有点不可思议。而他之所以会这样,大概全要拜初二那年姜轲对他的各种恶作剧所赐。
这叫他怎么面对姜轲?
说实话,初六那天认出姜轲的一瞬,他差点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他觉得被捉弄了,就像当年那样。这两次在公司又撞见姜轲,他也是下意识想避开他。
其实理智上他知道自己没必要这样,他们都长大了,谁都不再是当年不懂事的孩子,可他就是控制不住。尤其一想到在不知道对方是姜轲的时候,他对这个人是那么有好感,甚至数次表达过欣赏或暧昧之意,他就恨不得直接失忆。
说来说去,比起所谓的不能原谅,这才是他拉黑姜轲又淡脸相对的真正原因:他的自尊心接受不了,他觉得难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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