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子湛望着窗外:“你今后有什么打算?”这话明显问的不是沈拓了。
刘建国全程一直都很沉默,这时终于抬起头,小心翼翼地轻声问:“你妈...她还好吗?”
刘子湛轻笑了一下,摇摇头,“好啊……当然好。”
刘建国犹疑着想再问些什么,刘子湛突然冷冷地打断他:“你不用对我指望太多...我能做的也就这些了,以后你好自为之。”
说完就要出门,沈拓忙拉住他,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刘子湛,你别这样!好歹一起吃个饭?...你爸毕竟才出来。”
“一起吃个饭?......”刘子湛讥诮地笑着看他,“还是这辈子都免了吧。”
第8章 这小子想干嘛
“你少喝点吧,胃又不好。”沈拓皱眉看着刘子湛一仰脖,又是一杯红酒下肚。
“你看不出来我心情不好么?”刘子湛瞪他。
“心情不好我不是陪着你嘛,跟我说说话呗。”
“说什么?”刘子湛明显喝得有点高了,抽离了平时一丝不苟的矜持仪态,两颊微红,眼神也有点涣散。“说说这混蛋怎么害了我妈一辈子?......还是说说我从小被人骂成劳改犯的儿子的心情?”
“不都过去这么久了嘛!...你现在是堂堂大律师,又帅又有出息,谁还敢看低你?”沈拓苦口婆心地劝,“刘子湛,人要学会向前看。”
“我也想...”刘子湛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可你告诉我......我的前面有什么?”
“一片大好啊!”沈拓忙说,“你现在已经出人头地了,以后只有更好......你不知道我一直嫉妒你来着?”
“你嫉妒我?”刘子湛歪过头好奇地打量他,“你嫉妒我什么?...你怎么从来没跟我说过?”
“嫉妒你成绩比我好、长得比我帅、挣得比我多。”沈拓开始满嘴跑火车,“反正啊,我嫉妒你的地方多了去了。”
刘子湛轻笑,“胡说八道……”他举起杯子,一口饮尽。
沈拓抢过他手里的酒杯,正色道,“刘子湛,我警告你,你的酒量你自己心里有数。再这么没完没了的,我可不送你去医院啊…”
送医院?--刘子湛恍恍恍惚地回想着,好像还真有过那么一次。
那年初中毕业,班里80%的学生都成功升到了本校的高中部。忙活了一年,大家都乐坏了,男生们一研究,决定去森林公园烧烤。
有个小子他爹是搞酒类批发的,就从家里直接扛来整整好几箱子啤酒,大家围烤炉打牌,输了就得一口气喝一瓶。碰上沈拓这货高分低能,理科成绩和打牌技术完全成反比。几局下来,已经吹了三次喇叭了。
喝多了酒有点上头,肚子里也涨了一泡尿。实在不行了,眼见着还欠下5、6瓶啤酒的债,沈拓就想耍赖撤退。谁知道一帮臭小子不肯罢休,嚷嚷着“沈拓是个没用怂蛋,喝不了就跑”之类的。
沈拓和他们一向打闹惯了,嬉皮笑脸的随他们说也不放在心上。可边上的刘子湛不干了,“说谁怂蛋呢?”
“说的就是沈拓!”
“不就几瓶啤酒吗?...还欠你们多少?我帮他喝。”
臭小子们赶紧把酒瓶子往刘子湛面前一推,“喏,就这些。有本事你把它们干完!”
“干就干,谁怕谁呢!”
刘子湛索性连着把几个酒瓶子的盖子一股脑儿全给揭了,捧起来就咕嘟咕嘟地往嘴里灌。完了一瓶再来一瓶,眼睛也不眨一下,就跟喝白开水似的。
大家都像看好戏似的围着他,空了一瓶就给起哄叫好。沈拓也挺得意,有这么个死党多有面子一事儿啊!
完事之后,他走过去拍拍刘子湛的肩膀,“嗨哥们,你不错啊,有两下子!”
刘子湛胃里已经是翻江倒海的了,也不敢开口说话,感觉一开口就可能要吐了。他强忍不适,轻轻把沈拓的手给格开,“一边儿去。”
沈拓终于发现他有点不对了,“刘子湛,你还行吗?”
刘子湛推开他,“坐一下就好了,你别来烦我。”
沈拓听他这么讲也就没当回事,“行,那你歇会儿,我去给你拿点实诚的垫垫肚子。”说着扶刘子湛坐到草地上,回头去烤肉摊抢肉去了。
等他回来,刘子湛已经不见了,问了边上的同学,谁也没见着刘子湛跑哪去了。
沈拓拿着肉串儿到处找,心里正想着这小子是不是上厕所去了,忽然听见身后头的矮树丛那里有声音。急忙跑过去一看,眼见着刘子湛弯着腰在那里吐呢!
沈拓忙扶住他,“刘子湛,你还好吧?”
刘子湛回过头,看着有些虚弱无力,“没事,可能刚才喝得太快了,吐干净就好了……”说着又是一阵反胃。
沈拓帮他轻抚着背,嘴里埋怨道,“你个笨蛋,不能喝逞什么强?”
“你喜欢听别人骂你怂蛋啊?”
“骂就骂呗,又不少二两肉。”沈拓满不在乎,“总比你现在这德性强吧。”
刘子湛吐得有气无力,“行,算我自找的行了吧……”
沈拓帮他顺顺气,“现在好点没?”
刘子湛捂着上腹部,眉头紧皱。“嗯,你扶我坐坐。”
沈拓手里的肉也不要了,找着张长椅扶刘子湛坐下,看他脸色还是不好,不禁有点担心,“刘子湛,咱要不上医院看看?”
刘子湛捂着肚子,额头上冷汗隐隐,“沈拓......我胃好像有点疼。”
沈拓看刘子湛果然疼得不行,不敢耽误,赶紧叫了几个男生一起帮忙把他抬到出租车上,陪着去了最近的医院。
到了急诊室,拍了片子、挂上盐水。刘子湛脸色苍白地躺在医院走廊里,沈拓有点六神无主了,他想给刘妈妈打电话,可被刘子湛制止了。
“你是不是打算跟我妈说,我是把自己喝进来的?”刘子湛虚弱地说。
沈拓挠头。
刚才片子的结果已经出来了,还好没有穿孔。医生诊断是酒精导致的急性胃炎发作,挂完水后自己回家歇着养养就行了。
“刘子湛,你真是死心眼儿。今天他们说的那些屁话,你当没听见不就完了?”
“我不爱听。”
“现在还不是自己吃苦头?不值当的。”
“值不值得是我的事,你别管。”
“你这人怎么那么倔驴呢?我是为你好懂不懂?”沈拓黑线。
“闭嘴,我要睡了。”
......
窗外的艳阳正好,照在刘子湛苍白的脸上,泛着淡淡的金色。沈拓坐在病床边,看见刘子湛闭着眼,嘴唇因为不适紧紧抿着。
嗯,这小子长得还不错。
沈拓想。
......
还是一样的眉眼。
沈拓打量着微醺的老友:虽然发型已经从朴实的学生板刷头变成了撒上定型水的三七分;虽然身上穿的已经从散发着汗臭味的运动背心换成了Polo经典款的条纹衬衫。可人还是这个人。
看上去好像温和无害,发起脾气来却六亲不认。脆弱的时候小心翼翼地把自己打包裹起来,不肯让任何人触碰。
刘子湛觉得有点气闷,松开了衬衫领口的扣子,嘴里嚷嚷着让沈拓开窗。沈拓无奈,只好走到窗边,看看外面,早已是灯火阑珊一片。
“沈拓......你走了么?”那边的人迷迷糊糊地叫着。
“嗯,我还在。”
“沈拓,我心里难受。”
沈拓走到他身边,低下头,“是不是胃又不舒服了?”
“那时候我老是跟我妈吵架……她总在我面前说我爸的坏话。”刘子湛伏在桌上,声音闷闷的,“她说他不负责任,说他害了我...我就生气,跟她吵......可我说不过她的你知道,所以每次吵完后我就跑到厕所里大哭一场。”
“我不相信她的话,我知道我爸是被欺负了才会动手的。”刘子湛继续一个人絮絮叨叨,“所以我就想着要去学法律,我要当律师...以后只要有我在,别人就再也不能欺负他了……”
“我是有多不孝顺......”他邦邦邦邦地拍着桌子,浑然不知疼痛。“太不孝了.....”
沈拓按住他的手,强行把他从桌上拉起来。刘子湛抬头望他,脸上不知何时已经挂满了泪水,可却还是一副微笑的模样。
这样的刘子湛最让人不忍心。
沈拓弯下腰,用手指轻轻帮他拭去眼泪,柔声说:“刘子湛,你喝醉了。”
刘子湛笑,“我脑子里可清醒了,不能算喝醉。”
“刘子湛,不开心的东西不能老是翻出来想。应该把它们统统忘掉。”
“你总说大道理。”
“这不是大道理,是常识!”沈拓拍他一下头,“你知不知道?我最不喜欢看到你这种垂头丧气的模样。”
“你不喜欢...”
“对啊,你平时不是一直很神气的嘛,我就喜欢你那个拽的二五八万的劲头。”
“沈拓,我觉得我撑不了多久了……”
“什么意思?你难不成得了什么绝症?”
......
刘子湛摇摇晃晃站起来,“你该回家了,你老婆还等你呢……”
沈拓又好气又好笑,“说话前言不搭后语!刘子湛,我看你不是喝多了,你是吃错药啦。”
刘子湛不理会他,拽着他的手臂一路把沈拓拉到门口。喝醉酒的人力气特别大,沈拓根本扛不过他,被带得趔趄了一下,差点摔了。
“刘子湛,你干嘛呢?!”沈拓有点狼狈。
刘子湛突然一把把他按在墙上,凑近了,仔仔细细地盯着瞧。沈拓只觉寒毛直竖,“你做什么?”
两人挨得太过接近,沈拓甚至可以闻到刘子湛身上的淡淡古龙香水味道,能清清楚楚地看见他衬衫领口里细腻的皮肤和隐隐起伏的胸膛---以及刘子湛眼里闪烁的那莫测难知的情绪。
刘子湛慢慢伸出右手,突然一把拽住了沈拓的领子。
脸靠的更近了。心脏在胸腔里不可抑制地狂跳起来,呼吸突然变成了一件无比困难的事情。沈拓的手脚已经全部麻木,就像被钉在地上,一动也动不了。
有那么一瞬间,沈拓以为他就要吻下来了,几乎颤抖着闭上了眼睛。刘子湛歪头盯着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就把手松开了。调理一下呼吸,缓缓帮沈拓把衣服整理好。
“你该回家了,你老婆在等你......”
说着这话,刘子湛把呆愣的沈拓推出去,在他面前“嘭”的一声合上了门。
第9章 伤逝
黑暗中,手机在茶几上闪烁。
沈拓打开来一看,十几个未接来电和短信留言。
沈拓叹口气,给褚媛拨了过去。
“沈拓你干嘛呢?打你电话也不接!”
“我手机忘家里了。”
“你去哪儿了?!不是说好和我同学吃饭的吗?...你知道我多尴尬!”
“对不起啊,我临时有点事。”
“你故意的吧!今晚的聚会上礼拜就跟你说好了,临时变卦什么意思你?!”
“我真的有事。”沈拓觉得很疲惫,“对不起啊....在哪呢,要不我现在过来?”
“人都走了,也不看看都几点了!”
“那就再约一次吧,我亲自给你同学赔罪?”沈拓还是有点罪恶感的。
“就你这德行,再约也是白搭!”褚媛气呼呼地把电话挂了。
沈拓躺在沙发上,客厅里黑暗一片。
第二天,沈拓专门去刘建国那里跑了一趟,60多岁的男人佝偻着背把他让进屋里。
沈拓拿出一个手机,“叔,这个是小湛让我给您带来的。您这儿没安固定电话,要是有个事儿找人也不方便。”
刘建国有点犹疑,诺诺地接过来。与世隔绝了二十多年,科技更新换代,也难怪老先生害怕。沈拓就是想到了这点,所以特意没买智能手机,只有最基本的通话功能。
沈拓又教了他大概的使用方法,他说:“叔,我给您留个我的手机号码。小湛平时工作忙,您要是一时半会儿联系不上他,就给我打电话。这手机里面已经充了几百块钱了,你就使劲打着玩儿。多用用就熟悉了。”
刘建国连说谢谢,手忙脚乱地给他倒了杯热茶,沈拓不好意思,“叔,您别忙,我一会儿就要走了。”
“哦...”刘建国有点失望。
“叔,今天我来其实还有个事想跟您商量商量。”沈拓说,“我工作那公司吧,最近要招一名停车库的门房。钱不算多,但上班倒也不辛苦,就在小屋子里坐坐,巡视巡视。我想着您平时在家里也无聊,不知道您有没有兴趣干着试试?”
“真的?”刘建国一听果然来了兴趣,可马上眼神又黯淡下来,“可我...有那个不好的背景,人家能要我?”
“叔您放心,那边的负责人是我一哥们儿,我已经打过招呼了。”沈拓诚恳地说,“只要您有这个意思,没问题的。”
刘建国感激地站起来向沈拓千恩万谢,沈拓哪受得了这个,赶紧把他拉住了。
“叔,可别这样......我和小湛是打小玩到大的朋友,这种举手之劳的小事,您千万别放心上。”
“小湛他......这几年过的还好吧?”刘建国犹犹豫豫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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