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这场盛大而喧嚣的热烈里恍惚的想起他们一起,在邢北家阳台上的那个下午。
那天的天气多好啊。
云淡风轻,太阳大,他在邢北的注视下晾完每一件邢北的衣服,邢北去房间里拿了一把小提琴,还把盒子打开放在脚下说是专门腾给莫晓一会儿放加香肠的蛋饼用的。
然后他拉了一段莫晓从没听过的曲子,并告诉莫晓,这是他刚刚灵光闪现想到的旋律。
莫晓抱着腿坐在他身边,看他修长的充满艺术感的手指握着琴弓,拨动着琴弦,表情随意而放松,他抬起头来眨着眼睛冲莫晓笑,莫晓也笑。
那天的天气多好啊。
云淡风轻,太阳大。
可是比这样的天气更好的是,他真切的感觉到,此时正身处一座安全静谧的岛屿,他们从岛屿的不同方向走入了同一片森林,而这片有如迷宫一般的林中只有邢北,只有莫晓。
他们是彼此唯一同路的人。
莫晓问邢北,我可以不可以问你要这首曲子?
因为不管在任何情况下,他都不想让除了他们两人以外的第三个人,知道它。
表演已经进入了安可时间。
莫晓站在非常靠近舞台的地方,旁边不断有人涌过来,不知疲倦的欢呼着,忽然有人带头举起双手鼓掌起哄道:“扔衣服!扔衣服!扔衣服!”
邢北在台上肯定听着了,那双桃花眼含着笑,在众人的声浪中拉开了外套的拉链。
小病初愈,今天明显是学乖了,里头还套着件黑色的短袖。
阿彭也是皮的很,见气氛正好,躁着鼓点来段solo后对着话筒大喊。
“我们邢北要抛绣球啦!”
台下的叫好声差点没把屋顶掀翻。
“邢北,这边!”
“邢北,我要给你生猴子!”
大家听到这句都纷纷笑起来,紧接着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口哨声,莫晓也夹在人堆里跟着笑。
“邢北,看我!”
邢北有没有看过来莫晓是不知道了,但他听到身边的这位蹦着喊了这么句,自然就侧着头看过去。并不十分意外的,就是刚刚上台前小鱼提醒过邢北的,上次在这里的后台莫晓也见过的,那位第一次捡到邢北衣服的男孩子。
莫晓捏着手里的衣服,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可以跳那么高。
“你说你,跟着瞎起什么哄。”邢北有点不高兴的提了提莫晓的后领:“被挠着了吧?我看看。”说着就把他拉过去攥着他手腕仔细来回的检查。
旁边闹哄哄还一堆人呢,莫晓这会儿奋勇抢衣服的劲儿过去了,有点不好意思的要把手缩回来:“没事没事,又不疼。”
他皮肤白,稍微磕着碰着点就红红紫紫一大片的看着骇人,怕被邢北瞧着了又要说他,赶紧把袖子放下来。
“人家抢衣服是为了跟我谈恋爱,你也是啊?”邢北没好气的脱口而出说完这句就有点后悔自己逞了一时之快,之前开开玩笑就罢了,最近他面对莫晓时心情总是很奇怪,再说这样的话就尤其的不合适。
他感觉到了危险。
现在邢北只能寄希望于莫晓给他一下,斥他胡说八道,然后他们就这样嘻嘻哈哈的把这章翻过去。
可是莫晓好像故意不如他所愿似的,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咬着唇,面露倔强的,定定的望着他。
邢北被他的目光望的一阵心悸。
周围都是在说话,在笑闹的各种声音,他应该转过身,加入进去,退回到一个他熟悉而安全的地带,他应该把莫晓就放在这里。
可是他没能做到。
他捏了捏莫晓的下巴:“别咬那么用力,一会儿该疼了。”
然后他看着莫晓像被他的手指碰触的回了魂一样,懵懵懂懂又心满意足的抿着嘴角笑起来。
邢北不由得的在心中叹气。
先这样吧,就先这样吧,他不知道怎么往前,却也舍不得退后,就先这样站在原地吧。
“靠,你俩演电影呢?《甜蜜蜜》是吧?”凌晨众人一起走出live house,看着邢北牵出他那辆用来驼莫晓的自行车,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这位少爷出来进去的什么时候看他骑过车啊?
还有好事份子抻长了脖子立即唱上几句,在哪里,在哪里见过你,你的笑容这样熟悉,我一时想不起,哈~在梦里~
他们俩目前正处在一个不太说得清楚的阶段里,被这帮人这么一哄,连他这样一贯自诩皮厚的,都差点要老脸一红。
“滚蛋吧,你们。”说着也不看莫晓,先跨上了座位才说:“上来。”
看着两个人远去的身影,小鱼摇摇头很是感叹道:“唉,夫妻双双把家还啊。”
阿彭刚吸了口烟,差点呛着:“什么东西啊,莫晓不他弟吗?”
“你还真信啊?你弟家弟弟和你不一个姓?”小鱼忍住朝他翻白眼的冲动。
“表弟啊!”阿彭一脸‘难道我说的有什么不对吗’。
“……你啊,真是活该万年单身狗。上次不是还有个妹子跟你说,哎呀今天好想逛街啊,你怎么回人家的来着?哦,那你就去逛啊。”这个经典案例小鱼觉得哪怕再回味一万次也还是其乐无穷。
“哎哎哎,说他们俩呢,扯我干嘛!所以照你说,是他俩谈恋爱呢?”阿彭最不愿意小鱼拿之前那事儿说他,那他也不是故意的啊,这不年轻没经验嘛!
小鱼又朝那俩人的方向看了一眼。
已经走远不太看得见了。
“不好说,可能还没谈上,但互相应该都有那意思了。”
“怎么看出来的?”他怎么一点没看出来呢?阿彭很费解。
小鱼颇为怜悯的摇摇头:“哎,这个没谈过恋爱的人吧……”
靠,又满地找机会挤兑他,阿彭忍无可忍的使出了自己的大力金刚腿。
邢北洗完澡搓着头发从浴室出来的时候没在房间里看到莫晓。
他第一反应是三步并两步的走到衣柜前打开柜门,检查一下这小子的那只手拎式的破旅行包还在不在。
还在。
他刚才瞬间高悬的心,才稳妥的放了下来。
客厅有弹琴的动静,难道陆岩来了?
邢北看了看时间,这个点,不会啊,和宋潇吵架被踢出来了?
他边往客厅走边在心里盘算,一会儿要是陆岩要住下怎么跟陆岩解释客房是空着的莫晓是和他睡在一起这回事。
估计又会接收到来自陆巨石的眼神拷问。
不料让邢北意外的是到了客厅,巨石怪没瞧见,在弹琴的是莫晓。
莫晓弹的并不太好,手很生疏,但是弹的很认真,邢北驻足在他身后听了老半天他都没有察觉。
“你会弹琴?”邢北在他同一首曲子连续弹了三四遍后终于忍不住出声问道。
莫晓被他忽然的动静吓了一跳,旋即有些赧然的说:“很小的时候学过一点点,没学几年。只会弹几首很简单的,而且也忘的差不多了,是不是弹的很糟?”
是不怎么好,流畅度也很勉强。
邢北笑着没说话,想起他刚才反复弹的那首,不是小朋友学琴时用的比较多的汤普森,也不是车尼尔的钢琴练习曲。
虽然邢北不知道这首叫什么,但旋律很简单,他听过几遍大概就会了。
他走过去,也在琴凳这儿坐下,挨着莫晓,把莫晓刚才弹的那首曲子又弹了一次。
“这首叫什么?”
莫晓有些惊讶:“《西风的话》呀。你小学的时候音乐课没有这首歌吗?”
他还真不知道小学的音乐课都教些什么。
事实上,他那个时候要学的乐器太多,有很多副课没有办法是只能漏掉的。
和很多送孩子去学乐器只是为了让他们陶冶情操或者指望升学的时候能拿个加分之类的家长不同,他妈经常挂在嘴边的是,小北,你有爸爸的遗传,不能浪费爸爸给你的天赋啊。
于是他每周有起码三天时间,下午的副课是都不上的,而是由她带着他辗转在各个老师家里,学习小提琴,钢琴,手风琴等。
即便当时他们的家庭关系已经开始产生裂缝,即便当时给他天赋的,他的爸爸已经不常回家。
她带着他离开邢锋之后精神状态一落千丈,尽管她努力想要坚强乐观来着,但实际上并不奏效。
渐渐的,她不再能每次接送邢北去上乐器课,她嘱咐他,小北,自己也要按时去呀。
她走之后邢北一次都没有再去上过那些课。
他不清楚他爸是不是知道,但大概知不知道也不重要,反正他并不关心。
什么狗屁天赋,十四岁的邢北想,他一点也不需要。
16. 你脸红了,邢北
“我没听过。”邢北又弹了一遍,这首《西风的话》。
他的表情无任何异状,弹的也如刚才那次一样流畅,但是莫晓就是能够感受到,他的情绪变得有些低落。
“那你真的很厉害,很有天赋,以前没听过的东西,居然马上就会弹了!”
邢北听到天赋两个字仿佛有些不屑的轻哼了一声,然后笑着摇摇头,尽量若无其事的也夸夸莫晓:“你也很厉害咯,小时候学过没几天的东西现在还能弹。”
“因为我很喜欢这首歌。”莫晓按住了邢北的手,歪着头难得调皮的说:“我们来合作一次好不好?你弹琴,我来唱。”
‘去年我回去,
你们刚穿新棉袍。
今年我来看你们,
你们变胖又变高。
你们可记得,
池里荷花变莲蓬?
花少不愁没颜色,
我把树叶都染红。’
邢北早就觉得,莫晓有一把特别好,特别清透的嗓子,他没想到的是这首被收录在小学生课本里的歌,原来配上的词,是这样的,有些温柔而伤感的。
随着最后一句歌词的结束,莫晓的视线也从钢琴的琴键移到了邢北的眼睛。
邢北沉默的与他对视片刻,那种,想抱抱他的情绪,又要上头了。
就像那个他们曾经长聊过的夜晚一样。
他赶紧敛下心神,不太自在的找了个话题:“小时候是在外面学的琴吗?”
“不是……我一开始念的是私立小学,学校里一周有好几节钢琴课。可惜没念两年,因为家里的事情就转学了,之后就再没机会学了。”
邢北当然知道他说的‘家里的事情’是什么了。
他想到陆岩曾经跟他提过一嘴的,莫晓上学早,而且好像还跳过一级。
“你跳过级吗?”
“是啊,你怎么知道?”莫晓有点意外。
“你陆岩师兄告诉我的啊,你温柔体贴的陆师兄。”
邢北一定不知道自己强调‘温柔体贴’四个字的语气听起来有多酸。
莫晓忍着笑,一本正经的点点头:“哦是呀,陆师兄是很温柔体贴的。”
“什么温柔体贴!他就是块石头!你不要跟我说你也和那些没眼光的一样,喜欢这样的啊。”邢北发现他很不爱听莫晓在他面前夸别人,哪怕这人是他最要好的发小。
“喜欢温柔的人怎么就没眼光了?和温柔的人在一起,每天都会像吃很多糖一样吧。”
靠,这死小孩,还越说越像那么回事情了!
邢北觉得应该要好好教育一下他,把他对陆岩不切实际的想象给破坏掉,再说了,就算是真温柔吧,那石头已经有个快好到溶在一起去的男朋友了,难不成他还要撬人家墙角吗?
清醒一点吧,绝对不行。
“不过……”就在邢北心里活动精彩纷呈的大戏连台上演呢,莫晓悄悄坐近了一些给了个转折。
“不过什么?”
“不过我最近,认识了一个更温柔,让我更想吃糖的人。”
邢北看着莫晓带笑的眼睛时就明白了,绝不至于蠢到去问这人是谁。
他的心脏一阵狂跳,眼睁睁的看着莫晓一点点靠过来,他知道他应该躲开,却像被莫晓这话施了定身法一样僵在原处,动弹不得。
最终直愣愣的由着莫晓在自己脸上轻轻的落下一记吻。
他重重的喘着气,鼻息里全是莫晓的味道。
这突如其来的狂热情潮让他陌生的不知所措,他谈过的任何一段恋爱都不曾让他这样没有招架。
只不过是印在脸颊上的,短暂轻柔到可以忽略不计的一个碰触而已!
却让他呐呐的摸着自己被亲过的脸,像个傻愣愣的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半天只蹦出个‘你’字就再没有下文了。
莫晓本来已经退开了,见他呆呆的,又凑过来歪着头认真打量他。
“你脸红了,邢北。”
莫晓看着旁边空了一块的床时,其实也不是没有后悔怎么刚刚就忽然亲过去了的。
可是气呼呼的吃着陆岩师兄醋的,说他‘跟那些没眼光的一样,喜欢这样的啊’的邢北,被他亲一下脸就害羞了的邢北,真的让他相信,他也是喜欢他的。
至于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邢北的,他分辨不清了。
可能是邢北捏着他的下巴让他不要咬的那么用力,是邢北从被窝里伸出来拽着他不愿意让他走开的手,是邢北在夜风里骑着车带他回家的背影,是邢北坐在他对面笑着让他叫一句金主哥哥,是邢北拿着一大包新买的衣服还骗他是自己穿不下了不要的,是邢北悄悄挂在他家门口的那盒草莓,是邢北在路灯下从口袋里掏出两枚鸡蛋让他一个用来吃一个用来揉脸,是邢北睡在他空无一物的房间里告诉他今天是他妈的忌日,是邢北带着酒气为了他和别人打架,是邢北忽然吻过来的唇让他不许叫他邢少……
也可能是他们第一次见面,邢北坐在学校礼堂外面的铁栏杆上,抽着烟,邪气的桃花眼里带着笑意,不无戏虐的叫他环保小卫士。
太多了,他无从分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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