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的话题结束,两人又陷入冷场。但或许是黑暗和酒精的共同作用,严桓没有白天的那种不自在了。况且看起来,筮情已经完全接受了他“忘掉过去重新开始”的提议,那他又在这里纠结什么呢?
严桓铁了心不想再陷入情感纠结,更不想在这纠结里再落得下风。轻咳一声,他决定不去思考那些乱七八糟的,只谈一谈本次的任务。于是他很正经地开了口:“师兄,有关失踪案你目前都掌握了什么消息?”
第20章 各怀心思
筮情本来没有谈工作的打算,但既然严桓问了,他也只好回答:“现在的资料并不够多,我只知道失踪人的姓名性别年龄等基本信息,还有他们失踪的时间和最后一次出现的地点。”
“有发现什么线索吗?”
“目前没有。上个月八号开始到前天,一共失踪了二十一人,男女老少都有,他们倒是都住在栾县,可栾县是仲向郡最大的县城,所以从住所上看也是没有特别的共同点。”
“你怀疑是玄家做的吗?”
“我想不出他们这样做的动机。”
“为了招兵?”严桓猜测道,“虽然玄家目前势如破竹,但他们是从最远离皇城的东南部开始占领的,往后越向西北推进,越是人手不够吧,毕竟皇家的精锐部队不只一支。”
筮情疑惑地看他一眼,觉得这个猜测完全不可能:“不会。招兵也不至于把小孩老人都抓去。而且他们真缺兵,光明正大抢人就是了,何必故弄玄虚搞个连环失踪案。”
“哦……”严桓忍住哈欠,问道,“玄家现在的指挥部在哪里?”
“有两个,一个在岗子郡本家,另一个在大牧郡,是移动的指挥所。”
“也许我们可以直接去那里。”
“去指挥部?”
“对啊。”严桓漫不经心地说道,“如果真是他们干的,指挥部肯定下达过相关的命令,我们去那里找个头目拷问下就行了。”
“……”筮情觉得严桓傻得不可思议,提出的建议异想天开,完全没有实行的必要,他耐着性子回答道,“我们还是先去栾县找线索。若无紧急情况,更改行动计划是要请示界主的。况且,也不一定是玄家做的手脚,指挥部守卫森严,如果我们在那里被抓住,最后又发现玄家是无辜的,晨岛界和玄家的结盟势必受到不良的影响。”
他觉得自己说的都是些废话,严桓不可能没想到,他向来是比他聪明得多。可今晚不知怎么,严桓说话也不过个脑子,此刻听了他的解释,还点着头,似乎被说服了的样子。
筮情迟疑地说道:“你困了就回去休息。”
严桓摇了摇头,他觉察出筮情这话的突兀,忽然笑了一下,他说道:“师兄,我姐是打算让我和你一起破案吧。但实话和你讲,我之前头部受过伤,记忆力和思维能力好像都下降了不少。正常聊天还可以,但这种推理的活儿可不行了,我现在就能打个下手……等到栾县,我去当地的县官那儿给你要调查卷宗吧,如玥公子的名头还是能有特殊活动空间的。”
筮情像是没听到他后半句话,只皱起眉头问道:“受伤?什么时候的事?”
严桓对答如流:“好像是去年,有次骑马,那马胆子小受了惊吓,就把我给摔下去了。我的运气也真是差,正好磕到一块大石头上。”
这当然是他胡诌的理由。具体怎么会变成这样,严桓也说不清,可能是当时离开筮情那天急火攻心,可能是禁药后来趁机作乱,也可能是他封印异灵链受到的惩罚……也许三者都有。但现在解释这些并无意义,而且还要多费口舌,严桓很懒,便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了。
筮情不知信还是没信,只又问:“有没有留下别的毛病?”
“别的毛病?”
“平时头疼吗?”
严桓愣了一下,愣过之后又笑了,他低声说:“没有。”见筮情依然紧锁眉头,鬼使神差地,严桓又补充道:“你别担心……也没有我形容得那么惨。”
筮情不置可否,只站了起来:“熬夜伤神,回去睡吧。”
严桓犹豫一下,随他爬起来。
两个人回到船舱,严桓自觉再和团团一个房间实在不像话,便没有动,只打算等筮情回房后,他再找个地方对付一夜。
等天亮了,再想其他办法吧。
筮情本来弯下腰准备进房间的,可他回头一看严桓还直挺挺地戳在原地,便又转了回来。
严桓同他对视三秒,很自觉却又很不情愿地解下身上的袍子递还给筮情。
苍天啊,想他堂堂如玥公子,平时都是锦衣玉食,今晚却要瑟瑟发抖地栖息在这漆黑寒冷的大船的哪个角落?
筮情:“……”
严桓:“……”
筮情道:“你不睡?”
严桓道:“我……睡。我在外面醒醒酒就回去了。”
筮情突然意识到他这半夜跑出来喝酒的行为本身就很可疑:“你和那个小姑娘吵架了?”
“……没有。”
筮情侧身让出门:“进来。”
严桓:“……”
“你睡床,我睡地板。”
“……”我没纠结这个……冷风刮过,严桓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突然觉得自己犹豫的样子一点都体现不出下定决心划清界限的魄力。筮情都一脸坦然了,他又在这不安个屁。摆出若无其事的脸来,严桓进了筮情的舱房。
“师兄,你上来吧,我们对付着挤一挤。”他侧身躺在床上,很真诚地表示自己完全不介意和筮情共枕。
等到筮情也躺下了,严桓又很自发地转过身去保持了面壁的姿态。
他的确是困了,心思也不复澄澈。恍惚中只想通了一件事,他恐惧的,原来是怕筮情以为他还喜欢他。
严桓以前爱得不管不顾,不管流言,不顾面子,甚至不在乎自己。可现在他成了有身份的人,开始要脸了。或许还是没有做到完全释怀,或许还是含了一点不甘心。严桓觉得这样不好,很不好。以前怕筮情不知道他喜欢他,现在又怕对方不知道他不喜欢他……呵,他还真是闲得慌。
可筮情在意吗?严桓朦胧中感到有人搂住了自己,他无声地苦笑。是了,师兄不会在意的。不然怎么会毫无芥蒂地抱着他睡觉?
不管他怎么长大,在对方眼里依旧只是个小孩子。
他的心到底是怎么长的?严桓很想质问筮情,但似乎也没什么立场可问。他以前总是猜筮情的心思,猜得自己抓耳挠腮,狂躁烦闷。不仅对筮情,对所有人,他都是躲在角落里猜别人的心思,怕叨扰到别人,所以不敢说话。现在他已经改了这个毛病,有什么想不通的直接问出来就好。
严桓实在烦腻于无休止的思索,想多了就要头疼,而且明明是一句话就能解决的问题,何必要逼迫折磨自己?天长日久,如玥公子有了“爽朗大方”的标签。他是习惯于有一说一的了,可不知怎么,面对了筮情,他还是会下意识地藏着掖着。
真是够贱……严桓在心里骂自己,别想了,筮情的心怎么长的和你有关系吗?
想不清楚,又不敢问,就糊涂着过!
自我抨击似乎耗干了严桓的精气,随着思绪越发轻飘,他彻底地沉入了梦乡。
严桓睡了,筮情却依然是心神不宁。
筮情从没比别人晚睡过,自然也不知道熟睡之人的呼吸会是平稳粗重的。他以为严桓早就睡着了,因此大着胆子搂住了对方,并不知道严桓曾察觉到他的动作。
怀中人的身上有丝丝缕缕的幽香,筮情很熟悉,是醉蝶花香。曾经他的衣服都是这个味道的,可严桓走后,再也没人为他熏制衣物了。不仅是衣物,没有了严桓的帮助,筮情整个人的生活都变成一团乱麻。没有早茶,没有饭菜,没有美丽的花草,没有整理干净的房间……以前出任务的时候也并未发觉缺了这一切是如此让人难以忍受。
大概是知道任务结束了,总可以回到家的。
筮情总以为他怀念的只是家里柔软的大床和舒适的环境。可直到严桓离开,他才意识到,原来一直以来,他心心念念的都只有那双碧绿色的眼睛。
筮情知道自己是伤了严桓的心,可伤得有多深,他摸不清。不仅摸不清严桓的,也摸不清他自己的。于情爱一道,他堪称一窍不通。他对严桓的离开感到难过,对严殊浅的离开也感到难过。这两种难过一样吗?似乎不同。但哪里不同,筮情说不明白。
他只知道,看见严殊浅独当一面,他很欣慰,可看到严桓也像个大人似的了,他隐隐地却很是心慌。慌什么呢?也不知道。只是想拦住他,不许他再走了。可严桓让他“把过去都忘记”。
筮情迷茫了,严桓在他的世界里,来去自如,说喜欢就喜欢,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他不知道要怎么办,只明白的确是自己理亏在先,严桓对他示爱,他无动于衷,等他想追回对方的时候,严桓已经放下那段感情了。
筮情第一次发现,人和人之间的感情也是讲究时机的。他在武力的世界无往不胜,在感情的地盘却懵懂无知。
刚刚明白了一点,就已然一败涂地。
败了就要反击。筮情的身体比头脑更快。行动上他纠缠严桓,硬是诓对方陪他执行任务。可思想上,他非常纠结。说到底,他不肯回应严桓的感情,还是因为方凌。他接受了方凌的表白并答应对方完成他的遗愿。
筮情也的确在兢兢业业履行承诺,他已经还原出印刷术,接下来就差建成一个大图书馆了。遗愿完成了大半,可方凌的表白……筮情怀疑自己接受得太仓促了一点,在那天之前他都完全不知道对方的心思,也从没想过情爱一事,只沉迷于异灵链和体术。这样一个木头似的人,突然就被迫谈起恋爱来——不,根本也没谈,他还没反应过来对方就死掉了。
筮情偶尔觉得那个承诺太荒唐,可他当时真的吓傻了,哭得稀里哗啦,虽然讶异,但不经思考就满口答应了下来。方凌救了他一条命,和命相比,儿女情长又算什么?筮情一直是这么认为的,然而现在,他觉出感情的重要了。这三年里,偶尔有那么几个瞬间,比如回到空无一人的屋子时,比如在脏兮兮的大树上蹲点时,比如看到那枚戒指时,他居然会觉得活着和死了,区别也并不很大。
筮情不肯承认自己对严桓动心了,因此也从没去找过对方。可这次偶遇严桓,他的确控制不住了,控制不住思想,也控制不住行为。一想到严桓可能会再次离开,他就忍不住地要伸手抓住他。
可抓住了,之后呢?
筮情多么希望严桓再看看他,那双碧绿色的眼睛是多么美。可严桓的眼里,已经没有他了。
收紧了手臂,筮情心里充满茫然,他一夜未眠。
第二日,严桓花费二十倍高价从一对夫妻那里买来了一间舱房的住宿权。
团团是万分的不乐意,但她自己闯祸挑战了严桓的底线,此刻正要重新建立乖巧的形象,因此没敢说什么,只是把气都出在了筮情身上。
这个大叔真不是好东西,趁她莽撞失手,不知用了什么妖术把桓桓哥骗进自己屋里去了!
筮情觉察到小姑娘敌意加深,但并不很在意。
六日后,一行三人抵达了大牧郡襄平县襄平码头。
严桓曾随天黑来过此地,因此轻车熟路,带着筮情和团团住进了当地一家小旅店内。
彼时正值午饭时间,店里的伙计端上来茶水点心。客人并不多,因此他们使了大力气招待严桓等人,点心花花绿绿样式繁多。
团团迫不及待伸手捏起一个扔进嘴里,她眼珠子一转,滴溜溜地打量四周,忽然发现上菜这人肩膀上缠了厚厚的一圈绷带。
口直心快地,团团评价道:“这位大哥,带伤工作,这么敬业啊!”
伙计见她是个貌美的姑娘,也很乐意聊两句:“唉,别提了。我们这儿,十有八九都带伤。”
团团一听,很疑惑地“啊”了一声。
“前两天,县里来了个变态的疯子,专门趁黑伤人,而且呀,”伙计压低了声音,“他只削人肩膀上一块肉,你说是不是有毛病?”
严桓加入对话:“你是怎么受伤的?”
“我呀,我那天凌晨正在准备店里白天要用的蔬菜,当时才四点多,天还没亮呢,厨房本来就该我一个人在。可我洗了一筐菜后,突然感觉屋子里像是还有别人,我猛一回头,眼前闪过一道红光,再然后我就觉得肩膀疼得厉害,凑近灯一看,呵,好大个血口子!”伙计也是个大神经的人,讲起自己受伤的经历,非但不后怕,还津津有味活灵活现。
筮情和严桓对视一眼,都觉出蹊跷来。
“一道红光?你看到伤你的人了吗?”严桓追问道。
伙计摇了摇头:“那没有,他行动太快。我真是只看见了红光,我也纳闷呢,有可能是异灵链者。反正不止我一个遭了毒手,县里好多人都受伤了,全是肩膀上掉下一块肉。”
异灵链者也有需要遵守的规矩,没权力无缘无故对普通百姓下手。而且,收集人的肩膀肉,这算哪门子下手?冒着被处治的风险动用异灵链做这种事,图什么呢?
碍着有外人在,严桓和筮情并没有交流,只各自若有所思。
伙计非常没有眼力见,还赖着不肯走,搭讪道:“几位客人这是要去哪里?”
团团咽下另一块点心,回答道:“我们去栾县。”
“诶呦,那可去不得!”伙计一拍大腿。
“怎么?”
“要说原因,这还得接着我刚才的话说起,那个伤人的疯子,在这儿祸害没几天,从我们县消失了,我们是又高兴又生气,想着他怎么没被捉拿归案就跑了,真是便宜他!结果这家伙,不是销声匿迹了,嘿,您猜怎么着,他可真能,跑到隔壁代县害人去了!听说在那边更过分,把好些人整条胳膊都砍下来了呢。”伙计一惊一乍地说道,“你们去栾县,肯定要经过代县,按我的意思啊,几位客人要是没急事,可就别上赶着去作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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