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武军已成了人人觊觎的大餐,萧放这是想夺,夺不来便要毁。”林熠道。
“那位景阳王本不是这么做事的。”林斯鸿并不担心,只是有些奇怪,“从前见他,谨慎但不怯懦,与陛下很像。”
林熠耸耸肩:“一旦摊上大事,便可见他谨慎有余,却未必有陛下的胆魄。”
“右相于立琛去定远军中任监军,你们到时候见面了,多照应他老人家些。”林熠笑嘻嘻道。
林斯鸿点了大半兵马,当日便出发去西境附近,昭武军齐整有序随他离营,林熠遥遥目送,而后回营唤来管事的人确认粮草与一应事宜。
留守北大营的将领中,不乏林熠相熟的面孔,林熠正经做起事来实在雷厉风行,众人原本当他是个不懂事的少年,今日改观,纷纷领了命利落去办,未敢有耽误。
“侯爷,营外有人要见您。”一名亲卫进来道,“说给您看这个就知道了。”
亲卫递上来一串珠串,正是林熠先前救了苏勒之后给他的。
林熠接过一看,想起来苏勒和乌伦珠勒姐弟,遣人送他们回去后再没听过他们的消息,想必没遇上过什么大麻烦。
林熠不知苏勒怎么知道自己在这里,没有多想,起身往营外去。
半路又被人拦下,费令雪快步过来,林熠从到了就在忙碌,见到他便走去:“令雪兄。”
费令雪一身素色单袍,气息有些喘:“林熠,那海东青是不是你的?”
林熠冷不防一愣,循着费令雪所指方向看去,才注意到一道盘旋的黑影。
他思索片刻,按照先前在鬼军大营时萧桓告诉他的指令试了试,那只海东青果真迅速降下来,最后缓缓收起宽大羽翼落在他旁边木栅上,凌厉警觉地打量四周。
“令雪兄怎么知道?”林熠惊异道。
“柔然人训鹰方式不同,他们的鹰不会久留,方才拦下巡营弓箭手,先来问问你。”费令雪笑道。
林熠走过去,海东青没有任何排斥,取下它带来的东西,内有一条窄长的黑色锦缎带,另有一封简信。
林熠心知是萧桓派来这只海东青以便他传送消息,北大营的信鹰近日来几乎不够用,要给萧桓送消息只能附在战报一起,确实不方便。
林熠收起东西,同费令雪说好傍晚去找他,便先去营外见苏勒。
苏勒一身部族衣裳,腰间一柄弯刀,面庞轮廓比汉人深邃,站姿笔挺如松。
他额前束着缀了细小宝石的额带,头发间几条小辫,粗放不羁的打扮与他沉静气质毫无违和,整个人有种内敛的气势。
林熠一时有些认不出他,当日他救下苏勒姐弟,苏勒还是个看起来羸弱的少年,浑身狼狈,没想到原来是个这样的人,想必当时是被人牙子一直用药控制着才没有反抗之力。
“林熠。”苏勒见了他,深邃的眼睛泛起笑意,上前拥抱林熠,不长不短地停留了一会儿。
林熠换下了铠甲,一身深红锦绣将军武袍,墨染的剑眉和眸子,容貌坚毅清隽,与苏勒记忆里的模样重合起来。
“你看起来很好,乌伦珠勒怎么样了?”林熠拍拍他。
“姐姐也很好,她一直挂念你。”苏勒接过林熠还给他的珠串戴回手上。
林熠看起来还不知道他的身份,仍把他当成原来的少年,苏勒清澈分明的眼睛仔细端详林熠,笑容柔和。
“战时情况特殊,恕不能带你去大营内了。”林熠朝他解释道,又问,“怎么知道我在这?”
苏勒手势示意他,两人便往河边边散步边谈。
“想见一个人就总能找到他。”苏勒微笑道,他俊朗的异族面庞如一头年轻狼王。
河水蜿蜒在谷原内,水边一丛丛鲜艳芬芳的花,碧蓝晴空无垠。
“林熠,我的故乡不在燕国的土地上。”苏勒抬手指了指北边的某个方向,“我想,如果带你回去,你也会喜欢那里。”
第65章 生变
林熠驻足于一丛雪白花儿旁, 心中疑虑渐渐有了答案。
他望着苏勒:“原只当你是乌伦珠勒的弟弟,你自己的身份却被我忽略了。”
苏勒站在河边静静看着林熠:“林熠,我是叱吕部大汗的养子。”
他走过来, 道:“你救了我和姐姐, 回来后,我成为叱吕部新的汗王。”
“徘徊在翡裕河一带的那支军队……带兵的是你?”林熠眉头蹙起, 神情不自主间蕴了寒意。
苏勒神色认真郑重,又带着一丝虔诚恳切:“我最不希望的, 就是咱们再次见面变成仇敌。”
“来日若要兵戎相见, 恐怕只能如此了。”林熠语气平静, 似有些遗憾。
“林熠,我很想带你去我的故乡。”苏勒笑起来,克制的平静掩不住他话里的野心和热忱, 再次提及此事。
“这种情况下,我到你的故乡不会是好事。”林熠微笑道,“苏勒,你来找我可是冒了很大的险。”
苏勒眉眼间富有侵略感的气息散去一些:“要把我扣在这里么?”
“你觉得呢?”林熠与他隔着三尺之距, 中间却是家国和战场,这距离似乎怎么也跨不过去了,“若不是来议和的, 你我只能当敌人。”
“有人劝过我,看来说得没错。”苏勒垂下眼睛,潺潺河水映着流云,他低声反问道, “议和?做朋友?”
林熠没有说话,负手立在水边,铠甲暗光流动,沉默已经代表他全部的立场。
苏勒拿出一条细而精致的黑色手编绳,绳上穿着一颗深蓝的小巧宝石:“姐姐让我带给你,护佑你平安。”
随后解开绳扣递过来,“可以么?”
林熠眉头蹙了一下,说起乌伦珠勒,毕竟前世于他有过恩情。
他想了想,还是伸过手去,苏勒没有直接给他,而是给他系在腕上。衬着林熠苍白秀雅的腕,宝石和腕绳都极好看。
苏勒抬眼仔细看他,缓声道:“议和的事,我再想一想,好不好?”
林熠自然不会真的就这么把他扣下,只道:“有昭武军在,燕国不会输,但多打一天,苦的都是百姓和士兵。”
“我本不怎么在意这些。”苏勒沉吟片刻,道,“但你说了,我会考虑的。”
回到大营外,苏勒策马离开,林熠叹了口气,即便苏勒愿意和谈,柔然王也不会轻易同意,这一仗不可避免。
林熠不喜欢打仗,但很多时候这是解决问题的必经之路,走了这一步,才能避免更大的灾难。
林熠回营便召人问清楚苏勒那边的情况,这几日奔波无暇顾及其他,原本带兵的人姓甚名谁并不重要,但若是有过交情的,那就不一样了。
一问之下,林熠得知江悔在柔然部族之间周旋得很有一手。
江悔一直掌控着他故乡温撒部族余留势力,又使白达旦大汗禅位,带着这两部族势力到了苏勒麾下。
而苏勒回去后便迅速复仇夺位,成为叱吕部之主。
如今温撒、叱吕、白达旦三部族都归顺于这个年轻人,苏勒俨然是下一任柔然王之位的候选者。
林熠原先救他时,正是苏勒最狼狈无助的时候,未曾想他原来是韬光养晦、一朝出鞘便势不可挡的柔然利刃。
林熠在帅帐内沉思良久,傍晚才出了大帐去找费令雪。
费令雪这段时间一直在北大营,看样子并不打算离开了,林熠看见他帐旁熟悉的木料和器具,想起先前在这里看着萧桓的情形,萧桓修长手指摆弄刻刀的模样浮现眼前,林熠心里平静了些。
营中已辟了一块地方专给费令雪,军器营也有费令雪的位置,这里如今还摆着石料、置了淬火铸模的冶铁炉,费令雪素衣儒雅,做起这些来却灵活熟练,精巧模具部件不能由人代劳,他一贯亲自动手。
“千石弩已配与骑兵营,和战车一起布在阵中,不多时就能看看成效了。”费令雪拿起一支半成品的玄铁箭递给林熠,“此箭名为扣血莲,一箭随弩发出后,可分为十二支小箭,各个箭尖刺入身体后张开倒爪,寻常医者取不出来。”
扣血莲箭身漆黑冰冷,与千石弩的玄铁箭乍一看没什么不同,细看去才能分辨出细小拼接缝隙。
林熠想起自己前世中的箭,这扣血莲恐怕不必折花箭好相与。
“有劳令雪兄做了这么多。”林熠与他坐在帐旁两把椅子上,看着远处暮色,周围散放着木石器具,案上放着一叠图稿。
“擎云臂本也能造出来,但太耗费铁,眼下大战在即,同林将军商议过后便先搁置着了。”费令雪道。
林熠与他相谈许久,两人未提江悔的事情,费令雪应当知情,林熠不想去揭他伤疤。
山雨欲来,燕国北境绵延到西境的千里防线上,定远军、昭武军世代坚守,连日平静无波的表象终于被打破。
一道雀符令推行前后,定远军战力已不如前,调动统筹乏力,西境防线与北境防线的口子越扯越大,柔然王率十部大军直攻这道日渐无法掩盖的破绽,铁骑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林斯鸿及时调集昭武玄甲大半兵力果断来援,定远军的西墙被拆得七零八落,好歹及时填上。
柔然主力军与林斯鸿相持于莫浑关下,柔然十三部并未异想天开要一举击败林斯鸿,此次抱着几分试探的心思。林斯鸿却不跟他们磨着,昭武军几次倾力而出,柔然铁骑已退到莫浑关外四百里。
而北疆战线上,苏勒正如林熠所料,与柔然王几乎同时发兵。
林熠亲自披甲上阵,率留守北疆的昭武军出战,调动布防游刃有余,苏勒未曾在战场上露过面,只有一名看不清面目的大将遥遥在战阵中出现过几回。
那战将一身暗色衣甲,据闻是原先白达旦部的人,如今在苏勒麾下展露锋芒,几次交战下来,林熠深觉那大将并不简单,用兵章法纯熟,不可小觑。
林熠身先士卒冲在阵前,冶光剑横扫之下无人可近身,杀得一身凛冽血腥,费令雪监造的千石弩威力巨大,林熠策马冲锋深入敌阵时,便眼看一支漆黑铁羽箭横贯数人,直接给他清了路。
当日鸣金收兵,夜色渐浓,林熠回营后与一众将领商谈许久,众人领命各自去办事,大帐内安静下来,林熠便忽然有些想念萧桓,取出海东青送来的信展开又看了一遍。
信里的内容很简单,几笔告诉他最新的情报,叮嘱林熠几句,字里行间周到温柔。
林熠拿起那条黑色锦缎窄带,不明白萧桓送他这个什么意思,摩挲片刻收回去,闭目便浮现出萧桓修朗眉目,还有他身上清冽浅淡的睡莲气息,此刻已消了几分疲惫。
刚擦拭净冶光剑,便有亲卫匆匆进帐一礼:“侯爷,费公子出事了!昨日费公子离营回城,迟迟未归,两边都没有下落,只是在最后出现的茶楼里落下了这个。”
亲卫递上一颗乌沉的珠子,正是原先曲楼兰尸身与同生蛊所化的蛊珠。
林熠骤然起身,合剑入鞘,黑眸发寒:“他中间见过什么人?”
“未曾有可疑之人,看起来是自己离开的。”亲卫把情况禀报上来。
林熠拿着那颗蛊珠端详片刻,迅速下了决断:“我离营一趟,军中布防就按今天定下来的办,这两日内不会有任何问题,后日天亮若我还未回来,便传信给林将军。”
亲卫犹疑惶惑,林熠神情坚定,不容置疑,他只好领命照办。
林熠换了一身劲装,带着冶光剑离开了北大营,他一切布置都预留了分寸,即便暂时离开也不会让情势失控。
这是他的习惯,前世他一贯冲锋在前,林熠武功再高强,战场上敌人杀不完、明枪暗箭躲不尽,他每一次都做好了准备,既有赴死的觉悟,也备好万全之策。
凡事多看三步,不止是自己的三步,更是大局,即便他出事,军队能正常运转到合适的人顶上他位置。
茫茫原野上,柔然军营在夜色中看不清边际,林熠敛了声息,孤身潜入敌营。
他短暂藏匿稳下呼吸,迅速判断之后,悄无声息借夜色掩护,一路赶至战囚营外。
战囚营几乎是空的,但巡防很严,夜巡士兵守着这圈空荡荡营帐,偏偏还不能松懈。
林熠终于抵达战囚营内,四下打量,这里只有最简陋方便的布置,其中一间军帐引起他的注意,不为别的,只因那一间实际上是这里被看得最严的一处,一丝死角也无。
他耐心等到时机,一阵夜风般迅疾进去。
帐内昏暗,战囚营通常是拷问施刑所用,布置比起死牢好不到哪去,可这里就像正常起居的帐子。
林熠一眼看见在榻上沉睡的费令雪,探了探,便知是被用了药,不伤性命,只是让他昏睡。
费令雪身上没有伤,林熠思索着,忽然抽出冶光剑,身后一击狠戾突袭,林熠没有躲,回身直接出剑迎上去,与对方手里利刃划开。
转眼过了数招,林熠沉声道:“江悔,你诱他来此,就是要关着他?”
江悔轻巧落地后退数步,站在榻前挡住费令雪,神情看不大清楚:“我怎么想不重要,大汗见你来会很高兴,这倒是件好事。”
林熠警觉地回头,看见苏勒站在帐门口,背着光看不出神情。
“你这是在做什么?” 这话是问江悔,苏勒看见榻上费令雪,低沉怒意慑人。
江悔却不慌张,似笑非笑看看林熠,朝苏勒一礼,话中不乏蛊惑之意:“大汗,侯爷难得一来,若想留住侯爷,可正是时机。”
第66章 转圜
林熠既来此, 便是要带费令雪走,而不是送死,没有把握他不会来。
苏勒有些烦躁, 他发怒时与寻常截然两人, 令人感到危险。
他对江悔道:“这人就是费令雪?你何时把他带来的?”
江悔单薄清瘦的身躯立在昏暗榻前,微笑道:“昨日。”
林熠好整以暇地收起冶光剑, 对江悔淡淡道:“执迷不悟的人我见过不少,可一步接一步错下去的……你可曾为费令雪考虑过?”
江悔湛蓝的眸子暗了暗, 轻声说:“若不是考虑太多, 也不至于到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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