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若慈道:“你也要走?”
“嗯,是啊,离开家都快一年了,怎么也要回去看看。”
“都要回去吗?”
“呃……家里有人的会回去吧。”
李若慈心道:那他就不用回去了,这几天这个院子就剩他一个人,他也可以清净一会。
“一路平安。”
“会的会的。”
看谢昀收拾的手忙脚乱,李若慈叹了一口气,将衣服叠好递了过去。
“上晏节的时候我会千里送给你祝福的。”谢昀临走时冲他喊了一句,然后就头也不回的和唐家姐妹踏上了旅程。
李若慈摇摇头,在屋子里点上油灯,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余白传,谢昀似乎特别喜欢这些传奇小说,所以收藏了不少。
谢昀曾经说道:“那里的世界总是合乎心意,然而回归现实,我们又算着浩渺天地间的什么呢?”
“不过,总会有人平息一切,承担一切,林若言,你想成为那样的人吗?”
李若慈想都没想便拒绝了:“不想。”
“哎?”
“就这样把一生过完就行了,我没有什么太期望的事。”
“那可真无聊。”
李若慈笑了笑:“是啊,真无聊。”
看完半本后,夜已经深了,他铺了床,熄了灯,便睡了过去,梦里,似乎又是那个小男孩,站在街边,看人来人往,有人骑着高头大马,有人用破木板拉着死去多时的父亲,有美人送客,也有泼妇骂街,卖馄饨的小贩揭开锅,升起的白雾袅袅,捕快押着罪大恶极的犯人,掀起街边的一行尘土,他像一只坐井观天的青蛙,偷偷窥探这一方小小的天地,每个人怎样的的活着,人世间又是怎样包容这样的活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人来到他面前,弯腰对他说:“你愿意跟我回去吗?”
小男孩抬起头,看到了那一双对他伸出的手。
次日,李若慈起床起的有些晚,外面天已大亮。他穿衣束发洗脸漱口,然后走了出去。
一旁的角落里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他下意识地扭头看去。
“你也在呀,林若言。”
“裴……裴时?”
裴时站在墙角,一手拿着一个木枝,一手托着一个嘴尖耳小的东西。
“刺猬……这是刺猬吧?”
“嗯,是啊,你要不要摸摸?”
“不了,你自己玩吧。”
刺猬在裴时手里一拱一拱的,小鼻子小眼,有些无精打采。李若慈目光只在他那里停了片刻,便朝外走去。
“乖,你自己找个地方去睡觉吧。”裴时立刻小心地放下了刺猬,跟了过来。
河流还未冰封,但流动的声音也小了很多,四下无人,亭台楼阁安静地立在原地,地面上铺了一层薄薄的雪,走上去,留下一路印记。
李若慈侧身问道:“你怎么在这里,不回去?”
身旁的人并未做声。
半晌,才听裴时说道:“呃……我父母都不在了,我也没地可去,正好和你在这里做个伴了。”
“抱歉。”
“没什么,又不关你的事,况且我现在过的很好啊,我十一岁那年父母被魔界的人杀了,来镇子上处理这件事的修士把我带上了无息天,到如今都十三年了,也没什么感觉了。”
裴时说完笑了一下。
那天,他为了抓一条更大的鱼,便沿着河流走到了邻镇,回去的晚了些。
他记得清楚,那是一个黄昏,血流了一地。连同邻居,共十二口人,因为魔界之人要练的一把刀,命丧黄泉。
然而,这些都过去了。
“也是。”李若慈点点头。
时间总会慢慢抹平伤口,弥平过去,真不知是这算人世间太过温柔还是太过无情。
风起来,树梢上落了些细雪,裴时连忙走到了一边。
不过,那个镇子他却再也没回去过。
第20章 上晏
三日后,是上晏节,取自河清海晏,天下太平,是一个全家在一起的日子。
李若慈推开门就看见院中生了一堆火,火旁蹲着裴时,手里拿着一根被烧黑的棍子,上面串着个红薯。
李若慈心道:没了小厨娘和唐愿初,他就沦落至此了吗?
“要吃吗?”看见早起的李若慈,裴时抬头问道。
“呃……我尝尝。”其实,到了一定境界以后,修士可以不吃饭,但他现在不吃饭就显得有点奇怪。
李若慈接过裴时手里的棍子,等红薯稍微凉了些,便剥开皮咬了一口。
裴时在一旁看着,问道:“好吃吗?”
“还行。”有点甜。
“那你吃吧。”
“哎?”
“我再烤一个。”
裴时侧了侧身,从旁边又拿出一个红薯:“厨房有很多。”
正说着话,旁边滚出一个小刺球。
“哎哎,小心火。”裴时用手把它扒拉到了李若慈那边。
李若慈用手指碰了碰它的鼻子,“你这两天老跟它在一起,很熟吗?”
“也没有,前几天发现的,快饿死了,给了它点吃的。”
听罢,李若慈把红薯递到了刺猬嘴边,结果,刺猬闻了闻,就别过了头,他不禁笑道:“真挑食。”
“你不是也一样吗?”
“怎么会?”
李若慈又用手指逗了逗小刺球:“它有名字吗?”
“呃……小白?”
小白?就因为它是只白毛刺猬吗?这种起名方式随意的和云流今一样。
“下午有时间吗?去城里看看吧。”
“好啊。”李若慈应了下来。
他也在无息天里待了太久了,这么久,两方都按兵不动,岑九传来敛夜天的近况也没什么异常,瞿雪色依旧喜怒无常,云流今依旧行踪不定,宗主倒是越来越沉默,也不经常对着那口棺材说话了。
至于那个云鹿公子,他一向是踪迹难寻,但近些时候,却是他的言语有意无意地左右着宗主的行动。
这让李若慈不由得在意起他来。当初初次见面也只是一个戴着白色面具的无名小卒而已,他如今成为宗主心腹李若慈还真没想到。
无息天这边的的情况他几乎是原原本本地汇报过去了,比如说他们要的无息天近期人员调动情况以及京州东西防御工事的布局。
有一次,他穿着夜行衣出去的时候,差点就被半夜醒着的裴时发现,月光如水,他黑他白,他也明白两者之间终究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纵使现在两个人可以平平静静地在这里吃着红薯。
真是人生当如幻梦一场,沉浮不定,真假亦难分。
下午,日光稍稍回过神来,变得充裕了几分。李若慈和裴时步行到了鄞州,鄞州算中部的一个大州,各处都充斥着过节的气氛。
裴时目光正停在一个卖画的摊子,摊子前是一个十三四的小姑娘,穿着一身乳黄色长裙,头发用红头绳系了起来。
“怎么了?想买画?”
裴时摇了摇头,看着小姑娘道:“人比画美,所谓是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
小姑娘听到这话,登时脸就红了。
李若慈摇扇道:“你这么调戏人家小姑娘,就不怕被人说成登徒浪子?”
“我只是单纯欣赏一下罢了。”
李若慈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打算继续往前走,却听身后的人道:“冰壶见底未为清,少年如玉有诗名。”
回头却见裴时冲他笑着:“这样还算登徒浪子吗?”
这笑一时让李若慈愣了一下,随即便听见了自己心底有一声低低的叹息。
少年心性,光风霁月,他何时有过,倒是眼前的裴时让他感慨风华如玉不过如此。
裴时伸出手在李若慈面前晃了晃,提醒他:“回神了。”
李若慈反应过来,抬手就握住了裴时的手,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在漫延,轻不可知,却又肆意汪洋。
像是嫉妒,又像是向往。
“哎……”裴时的眼睛对上他的眼睛,一片澄明。
李若慈连忙放开他的手,掩饰道:“别晃了,我头晕。”
“好吧好吧。”裴时也立刻收回了手。
夜晚,天空亮起烟花,两个人坐在一个长椅上,身旁是载歌载舞的姑娘,长桌子上摆着梅花酒,野菜羹,各式各样的鱼。
“裴时,你又来了啊。”
“是啊是啊。”
“今个带的这位是……”
“我的一个朋友,林若言。”
“我还以为会带一个姑娘呢。”
“可能得再等几年了。”
裴时一边笑,一边附和着众人。
等声音渐渐平息下来,人们被前方的歌舞吸引过去的时候,李若慈小声问道:“你和他们很熟?”
“也不算。”
“那怎么……”
“你知道,不搞好关系,白吃白喝会被揍的。”
“……”
“学着点。”
梨水河畔的人每年都会在上晏节准备这一桌千鱼宴,一条长桌,百十来个人,都是一族的人。
前面的姑娘唱起了歌,打起了拍子,转起了圈,身上的银饰“铃铃”作响。远处的黯淡天色似乎也在这氛围中消弥于无形。觥筹交错,火光映照下的每个人都在笑,浅笑,大笑,抿嘴笑,像一出皮影戏,演着名为幸福的戏剧,如果不是过往太过深刻,李若慈差点也以为自己是可以被感染,同化的。他看向身边的人,裴时满带笑意的脸上总有一种冷雪的寂寂。
想必你也如此,他想道。
到了午夜,千鱼宴终于落下帷幕,上晏节也结束了。人们祈盼着明年依旧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却不知,这是太平的尾巴,灾年前的慰藉。
以后无数个日子,人们会在漫漫长夜里怀念起它。
转过年来,便是姜苦酒所测的大凶之年。
天命将至,使鬼恸哭。
李若慈看着窗外的夜色,有些疲倦地解下发带,躺在床上,准备休息,却见叠好的衣服上他的玉佩闪了闪。
“睡了吗?”
声音有些低,但李若慈还是可以分辨出来是云流今的声音。
他没有出声,等了许久,以为没了下文,便闭上了眼睛。
“上晏节快乐。”
那边的声音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每天双更啦
第21章 烽烟起
李若慈伸手推开那扇铁门,上面的暗纹流转。
里面三个人早已到齐,其中两个人见到他都站起身来微微点了点头,中间那个人稳如泰山,只是将他翘着的二郎腿交换了一下位置,此人正是多日不见的瞿雪色。
旁边的一个是云流今,另一个他未见过,一身华服,略显病态。
“端王殿下。”瞿雪色介绍道。
李若慈微微颔首。
“三公子。”那人冲他微微微微一笑。
瞿雪色道:“好了,既然都到齐了,我们就直接进入主题吧。”
“云鹿他不来么?”李若慈在云流今身旁坐下。
云流今笑了笑道:“他何时和我们在一起过?”
瞿雪色暼了他们一眼道:“他算什么?来不来都一样。”
李若慈默不作声。
虽然云鹿一向不怎么出现,只不过现在他在敛夜天的地位可不比从前,他怎么一步一步的取信得宠于宗主大家都是心知肚明。
但还是看起来惹人不喜欢了。
三人无言,只听端王道:“现在天下局势想必诸位都清楚,北旱南涝,朝廷救济迟迟不到,南部几州又爆发了大规模瘟疫,可以说,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瞿雪色敛了敛他那双深色的眼眸道:“时机?谁最好的时机?恐怕不是我们的吧?”
端王轻笑一声道:“怎么不是?”
瞿雪色道:“你现在想借助天下大乱的时候举兵反朝廷,但三天明显是向着朝廷的,所以你只能来找我们,等事成之后,三天又势必会支持那个更能给天下安定的政权,到时候你只需要在抛弃我们就够了,合作到一半的时候你就背叛我们,这也说不定。毕竟三天才是民心所向,没有哪一个朝廷会放弃他们的支持。”
端王道:“没错,瞿公子考虑的倒是很周全。”
云流今从一脸心不在焉,变成了集中了三分注意力在端王身上,想看端王接下来怎么说。
李若慈则一直不动声色。这一年来发生的事情实在有点多,北方,一年无雨,草木焦枯,□□月间,民采蓬草而食,多个州的老百姓已经开始逃荒,但南方入夏,又开始了洪水,转眼间,便夺取了数万人的性命,又有十几万人流离失所。易子而食,以骨为薪,这在以前大概人们想都没想过,不过,在这年间,却成了平常事。由于尸体死后无人埋,瘟疫在上面滋生,尤以南方为甚。
如果这时候,再发生战乱,这人间说成是炼狱也不过如此。
李若慈忽然想起了姜苦酒测的那八个字:天命将至,使鬼恸哭。
端王继续说道:“我想敛夜天也不想一直在西南这一角呆着了吧,西为三寻,南为不落,敛夜天在这中间想要发展可是很不容易。”
瞿雪色来了兴趣,道:“所以呢?”
“这是你我的时机,敛夜天可以趁这个时机冲破二者的阻拦,毕竟因为天灾人祸,三天也早就忙的焦头烂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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