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裴时唯一见到这位女剑神的一面,是在他十三岁那年,晚流霜上无息天,让谢子衿出来见她,可谢子衿闭关已多年,自然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出来,她便直接强行闯进了谢子衿闭关的地方,那天,正值三天会谈,罗连招和江起云也正好在无息天,天下各门派也派人来了。
裴时和其他弟子一起在外面远远地望着,晚流霜一袭黑衣,流霜剑已经出鞘,寒光流转。
晚流霜道:“三天会谈,只有两个掌门,还想代行其他掌门的权力,决定别人门派的事,真是好大的笑话!”
罗连招上前一步道:“晚姑娘,请你见谅。”
继而,他向周围大小各门派的人说道:“也请诸位见谅,谢掌门如今这种情况,我们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晚流霜笑:“好个不得已而为之……不管你今天如何说,我要进去就一定要进去!”
江起云皱眉:“流霜,不可如此无礼。”
晚流霜讽刺道:“师兄,你可真是黑白不分。”
后来的事,裴时记不太清了,只记得谢子衿自己主动出来了,披着一个宽容的大袍子,蒙着黑色的面纱,站在台阶上,不言也不语。
那天的太阳是白色的,裴时一抬头就觉得很晃眼。
这件事之后不久,就传来晚流霜自杀的消息。她从雁回崖上挑了下去,崖上用流霜剑插了一片衣角,上面写着“恍如蜉蝣,朝生暮死”八个字。
盛无瑕却一直不相信他娘死了,可他那时才十三岁,什么也做不了,除了哭,也因为这个,他心里面一直有愧疚。
不过裴时觉得就因为那八个字就把这晚流霜认定为自杀有些不合适,可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一晃就是十几年。
但这种时候,还是得以小青州的情况为重,裴时便道:“不管怎样,我们还是先去看看里面的人怎么样了。”
几人同意,立刻朝小青州的方向赶去,一刻钟后,停了下来。
李若慈蹙眉道:“结界消失了。”
本应该由城内众多修士撑起的结界就这么直接消失了,这说明里面的修士十有八九遭遇了不测。
裴时面容凝重起来,几人提高警惕来到了城门上空,从这里看去,城里一片安宁,只有深巷中传来几声犬吠。
裴时收了火凤,和几个人一起潜进了城内。李葚儿首先关心的是民众,便稍稍地进了几户人家。
出来后,她道:“没事,都没事。”
接下来,几个人便直接去了三天的据点,里面没有任何动静。心知不对的几人推门而入,整个据点空无一人,寂静的可怕。
他们用符咒纸点了火,四处查看。
“喂,怎么回事啊?人呢?都去哪了?”江淮有些害怕,抱着肩膀问道。
盛无瑕四处看了看道:“没有血迹,没有打斗痕迹,什么都没有,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江淮道:“会不会是他们在恶作剧?”
李葚儿摇头:“在这种时候……恶作剧?哪个人会干出来?”
裴时抬头看看天空,眼神透露出一些担忧。
李若慈问道:“怎么了?”
“没了结界,真不知道会怎么样?”
天空星星依旧明亮,可望之发寒。
盛无瑕在一旁道:“如果人实在找不出来的话,就从其他州再调一些人过来,我也留在这里。”
李葚儿喃喃道:“小青州南面就是风埠州,谁会这么大胆?”
裴时道:“就是因为离风埠州太近,所以派来小青州人也很少,而且大都是新弟子,才会有人挑这里下手。”
几人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盛无瑕忽然向他们招手道:“你们过来,来看看这个。”
第24章 同衣
盛无瑕站在房间门口,手里拿着一页信纸。
他道:“信纸掉在地上,一旁的笔墨还未收起来,看来是有人在写信,然后中途被打断了。”
李葚儿问:“信上写了什么?”
几个人凑了过来,信还未写完,留下几行空白。
上面写道:
蕙沅吾妻:
见信好,数月不见,甚是思卿。
至秋,天愈来愈凉,前几日闻梧州雨,望卿多加衣。今晨,冷云压境,倍感心头空空,去年今日,是桂花酿酒,枫叶晚霞。思及此,又恍如卿在身侧,没有山高水长,只有人世悠长。然,今下时局,天下尽是离人之苦,你我相聚之日,也必定及至人间长安时。
又想问,团团如何?安否?思兄否?今日暮时,门外忽见一红衣女孩,眉目间颇似团团,甚为可爱。女孩孤苦一人,言是父母不堪穷困将其抛下,晋兄怜其身世,故收留于此,想来也是于这乱世中为生民尽一份力。
这天下苍生。
没了下文,信到此戛然而止,剩下一句话还未说完。
盛无瑕用手指在红衣女孩下轻轻划了一下。
李葚儿抬头:“怎么?”
盛无瑕道:“没什么。”
裴时拿过信纸道:“布个寻灵阵吧,虽然慢,但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几人表示认同,然后就开始行动起来。阵要精确,还要覆盖面大,整个小青州,加上周围的镇子。
布阵过程异常安静,中途,只有裴时问了盛无瑕一句那封从小青州寄来的信上说了什么。
盛无瑕说只是有人说要告诉他一些关于他娘的事,落款是青州故人,除此之外,什么详细的细节都没有。
裴时通过这些也推断不出来什么,只好继续一心一意地去布阵,他刻符刻的很认真,生怕遗漏了什么。李若慈只是辅助性地替他勾画了几笔。
李若慈觉得他们十有八九已经遭遇了不测,可是看裴时他们的样子,大概是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一个时辰过后,天空微微泛白时,寻灵阵布好了。裴时把信放到了镇中央,轻轻念了几句咒语,寻灵阵便沿着脉络发出银色的光芒,几秒钟后消逝,与此同时,那封信也悬浮了起来。
裴时道:“跟着它就好了。”
几人跟着信纸跑出了院子,跑到了大街上,大街空空荡荡,只有他们几个人,脚踩在地上发出的声音异常清晰。
信纸飞动的很快,大约是因为刚离开主人不久,所以气息很强烈。
李若慈跟在裴时后面,看他衣袍的一角随着他的身体而动,忽上忽下,湿润的空气扑面而来,他忽然很想知道那封信里提到的人世悠长是什么感觉。
裴时的脚步慢了下来,然后在一处阁楼前停住。阁楼正面题着三个大字,同衣阁。阁楼有四层,残败不堪,仿佛经年累月的风霜都汇集于此。
相传这是前朝王公所建,他最大的一个爱好就是坐在同衣阁最顶一层,看穿着华贵服饰的女人为他跳舞,外面是瓢泼大雨,也是在这样一个是时候,亡了国。
裴时走了过去,试探着推开了门,里面的窗户都闭着,一片昏暗。
大门敞开,光线射入,第一层,没有人。
于是众人便上了第二层,楼梯吱呀呀地作响,仿佛不堪重负。扶手处积满了灰尘,厚厚的,不被触碰。
隐约有歌声传来:“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像遥远时光里的歌谣。
第二层明显比第一层还要破,光线直接透过门窗破掉的缝隙交叉着进来,太阳升起来,尘土在众人面前起起落落,形成了一幅光怪陆离的画面。
李若慈觉得自己宛若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其他人都消失在了眼前。
打翻的铜酒杯,疯狂的人,王手持利剑刺向了面前的女人,女人挣扎了两下便断了气。
李若慈知道这是幻境,而且只是一个前奏。
那后面,后面会是什么呢?他内心……
未及多想,他绕过屏风,看到了那个院子。
里面有谢昀,唐愿初,还有薛当归和裴时。
他们冲他笑着,伸出手来。
周围暧昧不清的光线一时让他有些恍惚,但稍后,他立刻清楚过来,只是一个幻觉而已。
他抬起双眸,不知何时手里多了一把利剑,就像刚才那样,他刺向了面前的人。
幻觉消失,眼前的画面恢复了正常。
他扭头看向身边的裴时,裴时也像这边看来,两人连忙躲开了彼此的目光。
裴时快步走向一旁,一巴掌拍在了目光呆滞的江淮头上:“醒了,别白天做梦了!”
江淮“哇”了一声,抱头后退:“裴时,你!”
然后自言自语道:“我刚好像看到我娘了……她在给我熬粥……”
裴时道:“你还没长大呢?”
江淮不再理裴时,转身去叫李葚儿:“师姐。”
李葚儿却没有丝毫反应,除此之外,他们发现盛无瑕没了。
“无瑕?”裴时走到了破屏风后面。
“裴时,我师姐她怎么了?”江淮又摇了摇李葚儿的肩,李葚儿神色还是木木的,但突然流下了两行清泪。
李若慈上前一步,看了看情况后,直接一掌将李葚儿拍晕,道:“被心魔魇住了,睡一觉就好了。”
江淮接住倒下的李葚儿,不解道:“心魔?”
李若慈勉强解释道:“是,心魔就是不能释怀的东西,心魔越大越有可能被幻境困住,你师姐这种情况应该就是不小心触碰到心魔了。”
他说着便想起上次在缥缈船上的那个梦,船上的香应该有问题,才使他看到了那个人。不过香的威力并不大,是他的心魔太大,就像现在的李葚儿一样,不是幻境有多么厉害,是她的心魔太厉害。所谓作茧自缚也就是如此。
思及此,李若慈不禁黯然,他这一生当真就无法逃脱那个阴影了吗?
裴时在后面晃了几圈就回来了,看来是没有找到盛无瑕。
三个人决定还是先去第三层,先把之前失踪的人找到。于是,江淮背着李葚儿,裴时和李若慈两人护着他们,在他们一前一后地上了楼。
越往上血腥味就越重,几个人就越不安。转过楼梯,眼前出现了一个惨不忍睹的场面。
中央一个血池,应该是以前用来沐浴的地方,不知什么时候又被重新注满了水,但已经被血染成了红色,血水里几十个人的尸体叠在一起,浮浮沉沉,死不瞑目。
血水溢出池子,漫到了脚下,江淮退了一步,放下李葚儿,忍不住干呕起来。
一个红衣少女坐在一众尸体上,大约十三四岁的模样,微微笑着,手指轻轻抚摸着离她最近的一具尸体的脸,表情温柔至极。
这番情景看的人毛骨悚然。
裴时抬手一道光朝少女打去,少女立刻消散不见,是个幻影。
裴时上前,从水里拖出了一具尸体,蹲下检查了一下,尸体上伤口狰狞,但表情却不是十分痛苦,只是眼睛依旧张着,似乎是没想到这飞来横祸。
裴时沉声道:“应该是死在幻觉里了,先把人引出来,然后在这里杀了他们。”
江淮颤声问道:“那……那我们怎么办?”
裴时起身道:“人死不能复生,我们先找个地方把葚儿姐安顿下来,至于无瑕,我去找,你和林若言通知三天,让他们尽快派人来补上空缺。”
作者有话要说:
八点半更新的承诺时常不能兑现,也许会下午一点左右更。
第25章 琴师
小青州的一家客栈里,李若慈已经把事情汇报给了离小青州最近的不落天。
他坐在房间的床铺上,望着外面的天空,天已经大亮。虽然城中萧索,但比起偏远城镇,这里还是好了不少。
江淮走了过来,给他捎了壶茶水:“也许不好喝,但我手艺也就那样。”
“谢谢,对了,李姑娘醒了吗?”
“还没呢,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在哭,我师姐平时可不这样,真倒霉,死了那么多人,师兄也找不到了。”
李若慈冲他笑了笑,想安慰也不知道说什么,便顺手给自己倒了杯茶。
等了一会儿,他听到了楼梯出传来脚步声。
江淮第一个跑了出去:“师兄!”
盛无瑕勉强露出一个笑容,道:“小淮。”
江淮连忙扶住他,问道:“怎么了?”
“没事,只是有些累了。”盛无瑕摸了摸江淮的头,有些虚弱地走进了一旁的房间。
这种虚弱不是身体上的,而是神情上的,他眉目间透露出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江淮立刻向裴时投入了询问的目光,裴时摇摇头,轻声道:“他什么也没说,在街上遇到他时就这样了。”
李若慈思忖道:“街上?那之前一定是碰上什么事了。”
裴时叹了一口气,道:“先不说这个了,三天那边怎么样?”
李若慈倒了一杯水给裴时,倚在桌子上,道:“现在不落天内部人手紧缺,人都是要从各州抽,还需要些时间。”
裴时抬头:“多少时间?”
“少则三四天,多则十几天。”
裴时抿了抿唇:“现在内外都不安全……”
“不落天那边还说先让我们把这件事调查清楚,已经死了三十多人,不代表下次来的人不会……不过我想的是,荔州那边怎么办?”
“先解决眼前的事吧,小青州离荔州那么近,总不好放下不管。”
正说话之际,店小二从门外探了探头,小声问道:“几位客官,要午饭吗?”
“午饭?不用了……呃……你们要么?”裴时又转过头来问李若慈和江淮。
江淮神色不太好地摇了摇头。
李若慈也表示不用,他看着裴时有些失去血色的嘴唇,知道他最近都没怎么休息好,便道:“你先去睡会,我先负责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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