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哪?”李若慈只得问道。
“岫原镇。”
“那是哪?”李若慈不记得有这么一个地方。
“我长大的地方,在最北边,每年一入冬就开始下雪,雪可以落满整个山。”
“属于靖州?”
“是,这么多年没回去过了,等这一切结束了,你要和我一起回去看看吗?”
裴时的眼神认真,李若慈躲闪不及,可张张口,那个好字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说到底,明天是什么样,谁都不知道,这种稀松平常的许诺,也充满了不确定感。
他忽然感觉这世道有些不合情理的残忍。不过,他好像也没有资格去说这些。
“好啊好啊,我要和裴哥哥还有林哥哥一起去。”沙白却立刻欣喜地答道,一不留神,手里的皮球就滚了出去,她连忙赶着去拾。
裴时带着笑意看着面前那个小小的身影,道:“真好啊,心结解开了。”
之后,他大步走到沙白前面,拾起皮球,放到了她怀里。
雪还在往下落,一直不停的落,落到了暗夜深沉,黑白分明。
因为薛当归来了的原因,裴时便把房间让给了他。
李若慈斜斜地倚着门框,挡在门口,道:“你们以前就经常一起睡,现在为什么要跟我挤一挤?”
裴时抱着枕头,道:“你也知道,当归他不远千里来到这里,一定很累,不便打扰,所以让他自己睡一间屋子才对啊。”
“……”四目相对,李若慈觉得裴时说得理所当然。
“而且我们也不是第一次了呀。”
“……”李若慈觉得话有不对。
不过还没等他想明白,裴时自己已经蹭了进来。
“哎……”李若慈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回头就看见裴时哼着小曲儿,开始收拾起床来。
脱到只剩中衣,李若慈熄了灯,躺进了被子里。
床是单人床,本来李若慈一个人睡,还是可以舒舒服服地随意换换姿势,现在他连翻身都困难。
他两眼望向床顶,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时运不齐。
“对了,当归这次来这里是有什么事吗?”
裴时安静了片刻,道:“没有。”
“是吗?”
“哈,他就是想我了,来看看我。”
李若慈没有再问下去,因为知道从裴时嘴里问不出什么。
黑暗中,两个人的呼吸静悄悄。
“你说……如果有一个人背叛了你,你会怎么办?”
裴时的问题让李若慈心里一紧,不过还是不动声色,道:“怎么这么问?”
“突然想到。”
李若慈思索了一下,道:“无足轻重的人,不用太在意,不过如果有必要的话,直接杀了就行了,危及自身,不用手下留情。”
显而易见的处世原则。
“嗯。”裴时轻轻应了一声。
之后,又落入了一片安静。
“裴时。”过了一会儿,这次换李若慈轻声叫道,声音在无蝉鸣螽嘶的深夜里甚是清晰。
“嗯?”
“你能不能不要再动了,我要掉下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些晚了
第37章 深流
李若慈随便拉了把藤椅坐下,他面前是沙白和裴时。
他手里还有一本书。
上面什么字都没写,但他就是流畅地用白话念了出来。
“从前在一个小镇上有一个书生,一天他得知远方的叔叔生病了,于是奉母命去探病。没想到,在半路上遇见了大雨,他被落在了一个荒庙里。夜半时分,他隐约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
沙白听得专心致志,裴时却在此时打了一个哈欠,道:“哎,好无聊,又是一个书生遇见女鬼狐仙的故事。”
“裴时,你要不想听可以不听。”
裴时识趣地闭上了嘴。
李若慈本欲继续讲,却看见唐愿初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手里托着一个白瓷盘子。
“谁要吃饺子?”
声音又甜又脆,像树上新摘的苹果。
李若慈听后放下书,走了过去,刚要伸手,却听见身后一声大喝:“林若言,你让开,我先来!”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见一个人影向他冲过来,继而腰间一痛。
下一刻,他蓦然睁眼,满脑子都是:傻逼谢昀,竟然敢踢我!
他感觉旁边有动静,稍微转头就看见裴时支起身,正一脸复杂地看着他。
“我做了个梦……”
“梦里都在喊谢昀的名字。”
李若慈有些无语,道:“……前面没有傻逼两个字吗?”
裴时还想继续说什么,李若慈连忙伸手按下了他:“好了,睡觉。”
屋里漆黑一片,他闭上眼,迷迷糊糊中,仿佛有人与他十指相扣,他以为又是一个梦,也没有太在意,昏昏沉沉地睡去,一夜到天明。
等他醒来时,身边空荡荡的,温度也降下来了,看来裴时早就起床了。
薛当归在厨房里熬着莲花羹,他拉了一个小板凳,坐在炉子面前,拿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
“当归,起的很早啊。”李若慈同他在窗口打招呼。
听到声音,薛当归不咸不淡地看过来,然后招呼李若慈过来,道:“来尝尝。”
李若慈也没推脱,随意拿了一个碗,从里面盛了一小勺,清香扑鼻。
“当归,你这次来这里不是为了做碗羹吧?”他试着用开玩笑的语气试探。
“不是。”
“……”
“表面平静的湖水,下面可能会潜藏着黑龙,你知道吗?”沉默了片刻,薛当归给他没头没尾地来了这么一句。
李若慈手里的勺子一滑,立马撞上了碗的边缘。
“怎么了?”
“烫到了。”
“那你要小心一些才行。”
李若慈抬眼望向薛当归,对上那双眸色深沉的眼睛,才发现什么是真正的古井无波。
“当归,可真是……关心人啊。”他表面波澜不惊,接过薛当归递过的白手帕擦了擦嘴。
“还可以吧?”
“嗯?”
“莲花羹。”薛当归提醒他。
“味道恰到好处。”
两人之间的谈话又回到了碗里的东西,李若慈也有些无奈。
裴时和他挤了那一晚后,第二天便有人为他收拾出来了另一间屋子。
“他们倒是勤快。”
裴时隐隐有些不悦。
“林若言,礼尚往来,你要不要去我那里住一晚?”
“不用了,太累。”李若慈自然而然地拒绝了。
“好吧好吧。”裴时也没再多逗留,又抱着他的枕头走了。
李若慈舒了一口气,转身回到了屋内,把窗户推开。
岑九倒是很听话,这几天什么动静也没有,给他留了很多时间。自小青州以来,事情一回接着一回,他也很久没有休息了。这些天他打理炉火,温水泡茶,下午的天空依旧充满温暖的晚霞,唯一考虑的就是栤州那里怎么样了,李若慈心里却已经有了隐隐的不安。
徐晚在端王军那一边帮着夺栤州,这是他前几天就知道的事情。但似乎是因为性格原因,徐晚虽然外表看起来十分温和,在人面前低眉顺眼的,背地里却偏爱杀人。其杀人手段极其残忍,手下就没留下几个完整的尸体。
他从前是跟着云流今,但跟了几个月以后,云流今就受不了。
“我是很看好他的能力,以为能让自己清闲一点,谁知他这么能惹事,本来就是个小事,让他弄的血流成河,那帮修士现在是成天追在我后面打,烦死了。”
那时,李若慈还在敛夜天,他们坐在穿过地宫的河流边,河水流过,打湿了衣角。
李若慈问:“你想怎么办?”
“让他去瞿雪色那里,我觉得他俩挺合拍的。”
“不行,他性格太极端,两个人在一起不一定会出什么事。”
“那……就让他去下面,再磨磨性子?”
李若慈点点头,觉得不错。云流今就打发徐晚去了别的地方。
之后,徐晚又一步一步地从下面爬了上来,成了云鹿的身边人。
不知道过了这么多年,徐晚还是不是老样子,若还是这么偏激的性格,恐怕栤州那里不会太好过。城破之后,他会屠城也说不定。
想到这,李若慈心中开始莫名烦躁起来。看裴时的样子,他是无论如何也要将栤州保下来。
李若慈没有午睡的习惯,可因为他昨天睡得不是很舒服,还做了一个诡异至极的梦,现在竟有了些许的困意。一想起谢昀那张脸,他到现在还有一脚踩上去的冲动。
但愿以后不要再有这么奇怪的梦了,他轻轻地闭上眼睛,连被子都没有盖,就这么睡过去了。
后来,他是被冻醒的,窗户没有关,空气有些凉,他倦怠地睁开眼睛,却发现裴时坐在床边,正注视着他。
裴时脸上的表情他从未看见过,若有所思中带着无限的冰凉,像千斤霜雪,直直地坠入他的心。
李若慈一下就清醒了很多,张张口,因为许久没说话,声音带着一抹疏离,都不像他自己的了。
“你……怎么……咳咳……”
裴时收回了他的目光,情绪一瞬间收的滴水不漏,他淡淡地说道:“我在想,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第38章 凉风起天末
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似乎很远了,远到李若慈在回答时有片刻的迟疑。
“两年前?愿初……那里?”他想了想,勉强有了点印象,但脑子依旧有些不清楚。
“是吗?这么久了啊。”裴时的声音里似乎夹杂着一缕叹息。
“……”李若慈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裴时低头,也在望着他,深深地,似乎要把他的所有刻进脑海里,永不遗忘。
这种目光,深情地让李若慈以为裴时是不是爱上他了,这中间还有点慎人。
“你……干什么?”
“马上又一年了。”裴时答非所问。
“……”
“可惜。”
“……可惜什么?”
裴时站了起来,走到门口道:“最近晚上不安全,别出去了。”
李若慈怔怔地看着裴时,起身坐起来,恍惚间有些失神。
“好。”
裴时轻轻露出一个微笑,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出去。
屋子里空荡荡的,李若慈用手撑着头,停了片刻,有些无力地站了起来,拢了拢有些凌乱的衣服。
蓝山带着沙白正在侧院玩,沙白最近活泼多了,她这个年纪,该有的心思,笑容都回来了。
过了一会儿,沙白跑了过来,嫩生生地说道:“林哥哥,教教我诗词,好吗?”
“你蓝山哥哥呢?”
“哎,他去执勤了,所以让我来找你。”
他们两个坐在台阶上,沙白手里拿着一本诗词集,薄薄的,旧旧的,李若慈拿过来翻了翻。
“这字你认识吗?”
沙白摇了摇头:“好多不认识。”
李若慈翻到第一页,开始一字一句地给她读起来:“凉风起天末,君子意如何?”
“鸿雁几时到,江湖秋水多。”
沙白道:“有点冷啊。”
李若慈道:“我去给你拿件衣裳?”
“不用了,这是什么意思啊?”沙白指了指书上的字。
李若慈往下看了看,书下没有注解,他只能按自己的意思,解释道:“天空中起了凉风,此时你的的心意我尚未知道,那我只好问问,如今你心情如何?”
“鸿雁带的书信什么时候能到?我唯恐江湖秋水带起风浪。”完全字面意思,也不知道对不对。
“哦,是这样啊。”
“你明白了?”
“嗯。”
沙白这个样子让李若慈想起那个梦,梦里他给沙白读的应该是志怪小说。
“沙白,你喜不喜欢听故事?”
“喜欢。”
“那我有时间讲给你听。”李若慈想,有一天他们会回到无息天,见到唐愿初他们,那时候,他会给沙白说一说那些其实很无聊的小故事,不过有时候无聊也会成为一种趣味。
“哇,林哥哥最好了。”
李若慈把诗集又往后面翻了几页,
沙白在一旁说道:“这首诗给人一种冷冷清清的感觉。”
“是吗?”
“这里马上也要起凉凉的风了。”
沙白拿手托着下巴,继续道:“荔州最冷的时候,阿爸要早早去打柴,阿妈要做新袄子,那种有小碎花的。”
“那是给你穿的吧?”
“是啊,我每年都会有新衣服呢。”沙白笑了一下,随后又收了回去,像昙花一现。
李若慈从这个笑里看出了悲伤的意味,虽然她只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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