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否认:“既然当了师父,总该为徒弟着想。”
“我呢,”他问,“你为我想过什么?”
我捏捏他的肩膀:“林朗没伺候好你吗?”
他不屑道:“都快尿裤子了,你出的馊主意,给我捶背。”
我心虚地笑了笑,料到加深他们之间的感情会是条慢慢长路。
他按住我的手:“睡吧,明日向萧翎辞行。”
我道:“辛苦你了。”
“为何辛苦?”
“为我们寻觅新的住处。”
“做大侠的果然脸皮够厚,”瑞文道,“我何时答应了?”
我合衣躺下:“此时。”
他发出一声闷笑,指尖滑过我的额发。
“你啊你。”
我在他低哑的声音下慢慢合上了眼,待到天光乍亮,带着困顿洗漱完毕,去林朗的房间,看见他睡得四仰八叉,鼾声阵阵。
亏得他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据我所知他的童年过得并不顺遂,不然也不会沦落到沿街乞讨。
我捏住他的鼻子,看他脸逐渐涨红,挣扎着喘了口气。
“谁偷袭我!”
林朗从梦中惊醒,一个驴打滚滚下床,双手在空中乱挥,和他之前打的拳倒是一套。
我捏住他的领子把他提起来。
“醒了没?”
他揉了揉眼,对我咧嘴一笑。
“师父啊。”
我放开他:“快去收拾一下,用完早膳我们就辞行了。”
他迷迷糊糊地应了声“好”。
我点点头,正要说话,屋外传来一道洪亮的声音。
“谁都不能走!”
我一个错步,将林朗揽住身后,于此同时深厚的内力如潮水汹涌而来。
林朗拽住我的衣服:“怎么了?”
我厉声道:“别动!”
他立即缩回探出去的脑袋,饶是如此仍是被余波冲击到,一个趔趄跌到地上,张口吐出一口鲜血。
我快速在他身上检查了一下,好在并没有伤及内脏。
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满意惊恐地望着我。
我摸摸他的头:“没事,你在这等为师。”
语罢,我怒气冲冲地走出门,本欲质问萧盟主何故出此重手,然而见到他的那一刻我却说不出来了。
一头华发,满眼血丝,再不见昔日的雄姿英发。
我几乎是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萧怀离,死了。
那个我无缘相见的史上最短命的武林盟主,箫音音的大哥,萧翎的长子。
“谁都不能走,直到我捉拿真凶!”
眼下的萧翎不是号令群雄的武林盟主,而是一个沉浸在丧子之痛中的父亲。
他的身后是一众侠士,为首的便是崇山派掌门石天门。
他捋了一把胡子,锐利的目光扫过院子的每个角落。
“段大侠失礼了。”
“石掌门严重了,”我抱拳道,“敢问发生了何时,如此兴师动众?”
石天门重重一叹气道:“萧少盟主被歹人杀害了。”
我露出既惊且悲的表情:“何人所为?”而后对萧翎道,“萧盟主还请节哀。”
“我算什么盟主,”萧翎惨笑道,“连自己的孩儿都保不住。”
在场的众人马上七嘴八舌地安抚他,不过于萧翎而言,千言万语都是无济于事的吧。
待萧翎情绪稍稍平息,石天门又道:“此次事关重大,查明真凶之前所有人都不得离开,请段大侠见谅。”
我看石天门俨然成为负责人,想来他意图借此机会接下主事的大权。
我道:“自然,有什么段某能帮上忙的尽管吩咐。”
石天门不痛不痒的讲了几句话夸赞我明事理,慢慢引入正题。
“段大侠,今日怎么不见颜公子?”
“他……”
“怎么,看不见我很奇怪?”
我诧异地抬过头,但见瑞文姿态潇洒地站在屋檐之上,手中一把白玉萧,缀着的正是我的剑穗。
他不是去为我们安排住处了?
石天门朗声道:“敢问颜公子昨夜何在?”
瑞文道:“入夜当然是歇息。”
石天门道:“侍候的小厮却说房中没人,是为何?”
瑞文不以为意地笑道:“我睡在段颖处。”
萧翎冷声道:“笑话,萧家还没破败到需要两个人住一间。”
瑞文道:“你们破败与否是你们的事,我们喜欢与否是我们的事。”
萧翎额上冒起青筋,明显动怒,瑞文仍是悠游自得的模样,我尚不及从中调和,本该乖乖休息的林朗倒冲了出来。
“我作证,师父和颜师父一直在一起!”
石天门断喝道:“黄毛小儿,凭何为证!”
林朗张了张口:“我……”
我连忙低斥道: “没你的事,回去。”
林朗攥紧了拳头,一脸视死如归,硬是挺起胸膛。
“我为什么不能作证?”
我拼命把他往后拉,偏偏瑞文在旁火上浇油。
“好小子,有资格做我的徒弟。”
林朗得了鼓励,更加硬气,高高地昂起头。我则恨不得堵住他们的嘴,通通扔进麻袋里。
石天门冷笑道:“原来是师徒,怪不得……”
他话未说完,已响起一片声讨之声,仿佛瑞文正是杀害萧怀离的凶手。
瑞文一直陪在我身边,除了行事张扬,从未惹过祸端,更未杀人茹血,名声不该坏到如斯地步,是有人等不及想一石二鸟了。
我思考着对策,意想不到的是,另一个人站了出来。
“我可以作证”
林长青从人群中走出,微微一躬身。
“师父,我可以替他们作证。”
石天门犹如被人当众打了一巴掌,面色难看道:“青儿你在说什么?”
林长青深吸一口气,环视一圈,迎着众人复杂的目光,缓缓开了口。
“我亲眼看到他们同进同出,亲密无间。”
5
满堂哗然,议论纷纷。
我不能再坐视事态的发展,上前一步,朗声道:“萧盟主,石掌门,杀害萧少盟主的凶手罪大恶极,有我们能做的定当义不容辞,只是我与瑞文确实对此事一无所知。”
萧翎道:“段大侠的为人我是信得过的。”
我进一步道:“萧盟主不妨再信任我一次,瑞文与萧少盟主无冤无仇,不可能作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
我话音甫落,便有人叫道:“无冤无仇为何萧兄的伤口是青素所致,谁都知道……”
“住口!”石天门打断他。
我心下一沉,谁都知道青素是我赠与瑞文的宝剑,他一向贴身携带,这下我们两个谁也脱不掉嫌疑。
瑞文冷笑道:“原来弄一把劣等仿制品,就能把你们耍得团团转。”
天知道我多想效仿石天门对他吼一句“住口”。
石天门的脸色几经变换,最后扯开嘴,对我一笑。
“事出突然,只能委屈段大侠与颜公子在这院中多留几日了。”
“当然,”我道,“还是那句话,有段某能帮上忙的地方,义不容辞。”
石天门与萧翎对视一眼,带上义愤填膺的小辈们转身离去,只剩下几个武功高强的门徒留守院外。
我暗叹,这是要软禁我们啊。
林长青驻足在原地,似乎有话想对我说,但是被石天门一声轻呵给叫了过去。
我想不通他方才为何要帮我,摇摇头,转向更为头疼的两人。
我先拉起林朗,伸手探了探他的经脉,好在并无内伤,吐一口血权当降降他的热血了。
“你继续鲁莽行事,小心丢掉小命。”
林朗满不在乎道:“有两位师父护着,怕什么?”
瑞文从房梁上跳下来:“怕你尿裤子。”
林朗脸一红,挠挠耳朵:“颜师父不要说出来啊。”
瑞文道:“我几时成了你师父?”
林朗黑溜溜的大眼珠转了转,道:“拜了师父不就等于拜了你。”
“小聪明倒挺多。”瑞文在他头上不轻不重地一拍。
我顿感欣慰,不枉我头疼一场。
“你们处的不错,是我白担心了。”
瑞文猛地收回手,林朗打了个哆嗦。
“师父,你的表情怪怪的,看得我心里发毛。”
为师不过是希望你们两个和睦相处,有何可毛的。
我问瑞文:“接下来怎么办?”
他道:“该我问你吧,你想远离是非亦或是留下来看戏?”
我眉头一皱:“萧少盟主尸骨未寒,你该谨言慎行才是。”
按照剧本,被陷害是瑞文走向魔道的第一步,他本是亦正亦邪的人物,被武林正道逼害索性顺着他们的意当个无恶不作的大魔头。我原计划同众人一般怀疑他,可惜事到临头,总想还他一个公道。看剧本时他只是无关紧要的几行墨迹,真到了境况中,方知相处了二十余年的人不是一张纸,一片墨迹,而是有血有肉的我的重要的人。
奈何眼前的人半点不会领情。
“萧怀离会死只证明他技不如人。”
“真亏你这个头号嫌烦说得出口。”
瑞文忽然正色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你送我的青素沾血的。”
他的神情那样认真,我几乎就要信了,好在林朗打破了我们的沉默。
“师父青素是什么?”
我解释道:“是我少时送给瑞文的一柄软剑。”
少时瑞文心比天高,什么兵器都如不了眼,我在他生辰之前亲自爬上浩然峰,求了剑庐老人三天三夜替他寻得稀世宝铁才得了这把名列兵器谱前三的宝剑。
瑞文拿起剑后的第一句话是“别以为我会喜欢”,但是此后多少岁月都没有放下过,可见他口不对心的扭曲性格早已形成。
我一面回忆着,一面揉揉他的头:“是把好剑。”
林朗激动道:“可以缠在腰间,藏在腰带里对不对?我早就听说书先生说过,世上真有如此柔软的利刃吗?快让我瞧瞧!”
瑞文道:“等你有本事近我的身,自然能瞧到。”
林朗愣愣地看向我:“什么意思?”
我道:“待你勤加练习,功力小成,瑞文便让你看了。”
“哦哦哦,我这就去练功!”
林朗跑到墙角,双手一撑地,做了个倒立,对瑞文喊道:“颜师父看好了!”
我好笑着摇摇头,没心没肺是少年的天性。
瑞文看了看我道:“想不到你还有哄孩子的天赋。”
我道:“是你不要教坏了他。”
“既然怕我教坏他,又为何让我去教。”
我见话题绕回了原路,索性避而不谈。
“你不是出去了,怎么半途回来?”
“你在这,我只能自投罗网。”
竟成了我的错。
我叹道:“一场盛事变成一场惨剧,希望萧盟主能看开。”
“你转移话题的本领并不高明。”
“我知道。”
我和瑞文相处这么久,大概最大的长进就是脸皮了吧。
我等着石天门的下一步动静,没想到先行动是詹廷芳。
“段大侠,我有话对你说,”她意有所指地看向瑞文,“单独的。”
我也看向瑞文,见他没什么表示,随她走到午后的竹林中。
院子已被围住,到处都是监视,料想詹廷芳也做不出什么出格的事。
“詹姑娘请说。”
夜色蒙蒙,詹廷芳立于斑驳交错的竹影中凝望着我。
“我们飞刀门看似风光,实则不然,飞刀门武功绝学因其属于至阳之招,是以传男不传女,没想到天意弄人,男丁日益稀少,到了我这一代竟只剩我一个独女。”
她低下头,眉宇间掠过一丝黯然。
“比武招亲招来的不是我的夫婿,而是下一任门主。慕名而来的人亦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那本秘籍。我不愿做一个摆设,一个附加品,我要一个真正敬我,爱我的夫君。”
我道:“我相信詹姑娘一定能寻到如意郎君的。”
“我也相信,”詹廷芳抬头一笑,“段大侠可知我为何要对你说这些?”
清丽的笑颜被一层薄雾蒙住,我用力眨眨眼,眼里聚起的雾气非但没有消失反而愈发浓厚。
不好,是软骨散!
詹廷芳接住我无力倒下的身子,用温软的帕子在我脸上细细擦拭,令人迷醉的异香霎时间浸泡住我的五官。
“因为啊,从我第一次见到你就发现你不近女色,或者说不善于应付女人。不管是我也好,箫音音也好,同你说话时,你都是心不在焉的,纵使你极力掩饰,你游离的眼神却出卖了你。所以我一直在想,什么时候下药最合适呢?不是颜瑞文同你说话的时候,而是我同你说话的时候。”
冰冷的手覆上我的眼睛。
“段大侠你累了,睡一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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