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我好饿啊……你、你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林朗摸着肚子杵在门口,有些无措地看着我。
瑞文道:“没吃到自己煮的面当然伤心了。”
林朗闻言,一拍手道:“哎呀,师父你真笨,你煮的时候就该偷吃几口。”
瑞文道:“如此说来,你早上送我的面是偷吃过的咯。”
林朗惊恐道:“颜师父明鉴,我哪敢啊!”
我没心情听他们的逗趣,眼里只剩下瑞文那张翕动的薄唇,满心后悔,若是早一点阻止,若是……
我心中六神无主,腰间一痛,是瑞文在我身上掐了一下。
他传音入耳道:“小辈看着呢,收收你的歪心思。”
我精神一振,恢复清明,但见瑞文眼中的笑意却是越来越盛。
“我知道我长得好看,你也不用看得这般入神。”
“……”
是我小瞧了他,他这样的人,就算没有武功一样神采非凡惹人厌。
5
打发走了林朗,我收拾干净,合衣躺在床榻上,瑞文脱下外套并未急着上榻,而是弯下了腰——
我募地睁大眼睛,手捂住嘴。
始作俑者毫无悔改之心地舔舔唇瓣,又是一个低头。
“方才一直盯着我的嘴唇不就是想讨点甜头吗,许你便是,我从不是个小气之人。”
之后一夜无眠,热度始终未曾退去,我满心如火烧,甚至忘了自己尚未用膳这件事。
早上起床,饿了一宿的胃泛着酸痛,我费力地推开门,想要招呼林朗去准备早膳,却见到南宫玉严肃地对我比了个手势。
我倏地直起身子,按上手中的长剑,耳朵微动,倾听院外纷杂的脚步声。
原来我不仅小瞧了瑞文还小瞧了詹廷芳,萧翎、石天门、詹落云、林长青都来了。
钧天的一掌,朱漆大门应声碎裂,不用我叫,林朗也被这轰然声响惊醒,如临大敌地跑出来。
而瑞文……
瑞文抬起软绵绵的手掌,对林朗招了招。
“别跑了,过来扶我一下。”
林朗惊魂不定,下意识地跑过去,不像是扶他更像是寻求依靠,尽管如此,接触地瞬间他亦发现了不对。
“颜师父你没睡醒吗?”
瑞文仿佛在谈别人的事一般,轻飘飘解释道:“不是没睡醒,是中了软骨散。”
林朗愤然道:“谁敢害你,厨子吗,我就觉得他有……”
我低咳两声:“是我。”
林朗的“诈”字卡在了嘴边,脸上犹带着愤怒转过脸,形成一个奇异的表情。
“师父?”
“我是有苦衷的,”我对他们说道,更是对自己说道,“你们等等便会知晓。”
“知晓什么?”
石天门冷笑着,迈步而入。
“知晓你们如何杀死萧少盟主吗?”
我忽视掉他与萧翎,对詹落云一抱拳,道:“詹门主熟谙世间兵器,真假一辩便知,敢问萧少盟主身上的伤是否真为青素所伤?”
詹落云目光沉沉地望着我,苍白的手顺着胡须捋下。
我又道:“若不是,定为他人栽赃……”
“是。”
我的话音戛然而止,如同方才的林朗,被接下来的话语弄得措手不及。
“老夫仔细辨认过,确为青素所伤。”
瑞文讥笑道:“老眼昏花。”
詹落云仿若未闻,说完这句话,重又陷入沉默之中,慢慢捋下他长长的胡须。
我迈开一步,恳切道:“其中定有误会,詹门主可否再确认一遍?”
石天门冷声道:“若是误会,为何你们为武林大会而来,大会上却不见身影,大会结束又急急要走?”
因为我早已知晓结局,只预备走个过场,看与不看无关紧要。
我扫视一圈,心中忽然明了,他们不是来还我们一个清白,而是直接来缉拿凶手的。
林朗傻傻地看着我:“师父这是你准备好的?”
我无言。
他急道:“你快告诉颜师父都是你的计划。”
“我……”
我不敢看瑞文的眼睛,我可能第一次让他失望了,惹他伤心了……
就在我心绪紊乱之际,耳边传来一声厉喝,不等我辨别清楚,身子率先有了动作,一个飞跃挡到瑞文身前,以血肉之躯挡住夺命一掌,霎时间喷出一口血来。
我眼前发黑,将将站定就被一双冰冷的手揽住。
“段颖!”
我一抹嘴,强笑道:“我没事。”
瑞文一脸阴沉:“你有半点事,我都让他们拿命还。”
萧翎震怒道:“你与他果然是一伙儿,好好好,一起为我儿偿命吧!”
他抬起手掌,准备再出一击,一旁的詹落云开了口。
“萧兄,你若还念及我们的结拜之情,就给我一个面子,”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给我飞刀门的乘龙快婿一个面子。”
“什么?!”
萧翎转向他:“你说谁?”
“段颖。”詹落云一捋胡子道。
顷刻间,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我的身上。
我辩解道:“虽然我与詹姑娘有过终身之约,但是……”
我腕间一痛,转过头。
瑞文双目赤红地瞪着我,手上的力道之大,几乎让人忘了他服过软骨散。
软骨散没有惹恼他,石天门没有激怒他,詹落云的一句话却让他目眦尽裂,勃然变色。
“你与谁定了终身?”
“詹姑娘”三个字停在嘴边,无论如何也吐不出去,那一刻,我有种感觉,倘若我开了口,或许会永远地失去瑞文的信任。
我头一次感到退怯,想要闭目塞听,按林长青说的去做闲云,做野鹤,远离诸多江湖纷争。
按下他的手,我避开视线道:“眼下不是说话的时候。”
瑞文两片薄唇紧紧抿住,脸颊绷成一道凌厉的线,他其实很有当魔头的资本,不笑时眼里尽是冷酷的意味,直冻得人如坠冰窖,只是面对我他即便在冷嘲热讽眸光亦是柔和的,使我常常忘了他天生带着戾气,命里泛着三分寒。
“瑞文……”
我舌头打了个结,满腹的长篇大论都涣散成了飘渺的墨迹,关键时刻却是林朗为我解了困境。
“颜师父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关心师父的终身大事,不如关心关心我们!”
他鼓起勇气,跳到前面,梗起脖子。
“你们一个个妄称什么正道大侠,武林宗师,看到一把破武器就棺盖定论扣下杀人这么一顶大帽子,呸,不要脸!”
“放肆!”
萧翎好容易平息一点的怒气再被提起,他脱口而出的竟是:“段颖是我看错你了,我本欲将盟主之位传你,你既想要当初又何必拒绝,大费周章杀害我儿!”
兜了一大圈,料不到罪名落在了我的头上,我倒没什么情绪,反而觉得松了口气,针对我总比瑞文好太多。
詹落云却是神色一变。
“老夫以为此等大事不该轻率决定,相信以段大侠的为人不会做出如此天理不容之事,纵使与他有关……”詹落云毫不隐晦地朝瑞文投去一瞥,“也定是受歹人所误。事情水落石出之前还望萧兄三思。”
萧翎深吸一口气,按下暴起的青筋,道:“你待如何?”
詹落云道:“先关押,再做定夺。”
萧翎不语,算是默认了。
两个壮汉上前,就要按住我,林长青倏地一提剑柄,隔开他们的手。
“在下以为,段大侠与颜公子只是疑凶,并非犯人,武器刻意用了青素,栽赃的嫌疑太过明显。眼下有两个问题,一是凶手如何取得青素,二是为何要用青素。无论哪个问题都需要二位侠士的配合,贸然关押实为不妥。”
林长青在我的印象中一直是个大清早站在别人门口的莽撞青年,他忽然说出一番大道理着实让人惊讶。
石天门显然对爱徒几次三番为我开脱十分不满,狠狠刮了他一眼,林长青一低头退了回去。
瑞文嘴角一勾,挂起冷笑,我知他压不下脾气,飞快地在他的后腰上一掐。
“委屈你一会儿,先别说。”
语罢索性连他要杀死人的眼睛一同捂上,向林朗使了一个眼色。
林朗跟着挤了挤眼睛,不明所以。
我努下巴,他终于了悟。
“我师父都被你们气得眼睛疼,不想再看你们的蠢样了!”
“……”
有主角光环的人,当真不知“死”字怎么写。
还没打响名号呢,先把武林人士得罪了光,我看他学瑞文入反派,比跟我学当大侠要快得多,一不小心就能从为武林除害变成危害武林。
坏就坏在,瑞文听了,当即一笑。
“说得好,我没白教你。”
我已经不忍心从众人变幻莫测的神色中,研究他们的想法了。
当大侠不容易,当未来大侠的师父不容易,当魔道头子的挚友不容易,我只觉比方才被打了一掌时还要气血翻涌,经脉紊乱,狠狠吐出一口浊气。
我的脸色准是很难看,难看到詹落云又劝了一句。
“林少侠说得不无道理,”顿了顿,又道,“不愧是石掌门的高徒。”
石天门堆出一个笑意,反驳的话到了嘴边也得咽下去,否则就是打自己的脸。
萧翎挥了挥手:“水落石出之前,一只鸟都别想从我萧府飞出去。”
他们来得气势汹汹,走得意兴阑珊,可怜了院门成为最大的牺牲者。
我叹息:“一出闹剧。”说完两眼一抹黑,躺在地上神志不清了。
一夜未睡,一顿未吃,一掌之伤,别说大侠神仙也扛不住了。
第五章
1
我昏睡的时间应当不久,睁眼时瑞文阴郁的脸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愈发骇人,整整一副随时准备把我生吞活剥的架势。
我揉揉额角问:“林朗呢?”
“我嫌他吵,把他打发走了。”
“也好,”我摸了摸胸口,低咳两声道,“劳烦你扶我一下。”
他不动:“英雄逞够了?”
“差不多了,”我看向他的袖口,“你的手怎么了?”
他平静道:“没什么。”
我不多说,直接拉起他的胳膊,失了武功的瑞文完全不是我的对手,我稍一用力便掰开了他紧握的拳头,但见掌心已是一片血肉模糊了。
“你平时老叫我呆子,怎么自己做起了傻事。”
我心疼不已,指尖虚虚地在上空探过,唯恐触及肌肤引来更多的疼痛。
他沉沉地望着我,攥住我的指尖。
“我的功力几时能恢复?”
我道:“詹姑娘说药效为两日。”
他眉头紧蹙:“詹廷芳?”
我道:“你放心,我检查过,就是普通的软骨散,里面绝对没有掺杂□□。”
“我看不放心的是我,中毒是你,”他用力一拽,把我拉近身前,“你可知最毒是人心。”
我沉吟片刻,道:“是了,青素没可能被旁人拿去,只有一种可能,詹门主撒了谎。以詹门主的地位,一般人根本无法左右他,陷害于你到底有何好处。”
我脑中飞转,回忆剧情,照理说瑞文惨遭诬陷这一段并没有詹落云的身影,我请他来就是想利用这个变数帮瑞文一把,未曾想变生的枝节非是我能控制的。
我仗着胸中有剧本,一向不爱动脑,事态一旦复杂就顿感头疼,理不清头绪,想问问瑞文的看法,却见他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若不是我一直陪在你身边,真怀疑你的脑子被驴踢过。”
我正色道:“保不准半夜被你踢过。”
他在我脸皮上用力一捏:“你的脸是城墙筑的吧。”
我吃疼,嘴上讨饶,他好容易放开了手,脸上却重新笼上了郁色。
“一只鸟都别想飞出去的萧府,詹廷芳却能瞒过萧翎的眼睛,躲过他安排的看守来找你,是谁默许的,你难道想不出来吗?”
我道:“石天门?”
他道:“何止,我身中软骨散,你又负伤,上好良机岂能浪费。我问你,倘若我受困在府,或者进一步说,被当真凶处决,而众人以为报仇之日,凶手再度犯案,证明了什么。”
“证明他们被耍了?”
“证明了萧翎是一个和你一样蠢的呆子,杀害了无辜不说,还让真凶逍遥法外。你说这样一个蠢材,有什么资格继续坐镇武林盟。萧怀离一死,号令群雄的依旧是萧翎,借此机会既能除了我,又能去了他的势,一石二鸟,何乐不为。”
好嘛,一口气嘲笑了两个人。
我搔搔脸颊,不自在地咳了几声。
他的目光始终流连在我的身上,闻声有一瞬的紧张:“觉得如何?”
我道:“萧盟主下手虽重,但及不上瑞文的神丹妙药,不出两日定能痊愈。”
“很好,”他点点头,“现在该回答我之前的问题,你与谁定了终身?”
我眨眨眼:“两者有关系吗?”
他面不改色道:“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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