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第四年头上,真人正式传授两人道法。田鸿此时方打点精神,勤学苦练,可惜为时已晚。前面没能好好用功,根基所扎不牢,私心又重,满腔欲念,诸多杂想,无一不是修行阻碍。仗着天生聪明,勉强应付,虽也学得不少,却是越来越见吃力,常常一个小题目,耗费数日都不得参悟。反观袁朗,却是一学就会,稍点即透,举重若轻,游刃有余,进境之速简直难以想象。再与之相较,别说将其盖过,就连初上山时,二人武学水准大略相当的状态都无法保持,眼看着就差开一大截。田鸿本是个量小善嫉之人,自视又高,如何忍得下这口气。也不去考虑个人资秉心性上的差异,更不会反思是否当初功夫所下不够,反因陆真人心喜袁朗进境,屡加夸赞,愈发显出器重,虽未明说自身不是,相待却似乎差得多。于是认定真人偏私,抬爱袁朗,压制自己,暗中不知私相传授了多少,否则绝不会如此状况。不满至极,又将早年对袁朗诸多忌刻念头勾起,渐渐视之如仇,恨不能除之而后快。但他此际别的不行,心机城府越见深重,知有真人在上,神目如电,明察秋毫,自己存了这不轨之想,稍有异动就被看出,必先受惨报无疑。并且自身本事不够,在此门下也似再练不出什么名堂,此际绝非袁朗对手,非等另有遇合,学成之后,不能报仇。因而不敢泄漏丝毫,仍装得对师恭谨,用功勤奋,待袁朗也似比以前更好,暗中却在留意别的机缘。
似此日习道法,谨慎修持,偶尔下山积些外功,很快过得三十余年,在人间是长久岁月,仙家眼中不过弹指,袁,田二人已入道门,均可驻颜,各自仍是少年样貌,心性也未大改。正是剑术有所小成,还待往深研习时候,陆真人劫运将至,果如前言,自去觅地兵解,不许二徒跟随,只送至洞府门外即止。袁朗感怀多年教诲,师恩深厚,望其远去,长跪叩别,情状多有不舍,田鸿亦随后跪拜,心中却是窃喜。
真人行前,曾言二人道法未成,还需另觅明师。除各留赐有飞剑法宝外,一人还有一封荐函,令去往投之师并不相同。着田鸿去拜的,也是一海外散仙,于北海尽头一小岛之上隐居。给袁朗所荐就是铁路。二人各将留函看罢,田鸿认定陆真人偏心藏私,此时甲乙更见,同是一师之徒,就改门庭也该一样,为何却令分别投靠?定是将好师父留给袁朗,却随便找个人来糊弄自己。以前在其门下,忍气吞声也就罢了,现人都已经转劫,哪里还用再受其辖制。便跟袁朗商量,不找自己应拜师父,二人一路去投铁路。袁朗不愿违背师命,再三劝阻,田鸿只不肯听,最后干脆装起可怜,只说你我兄弟情分深厚,已经同门共进这么多年,再投师也该在一处才对,如果就此分别,各自修行路长,也不知何年月才能再会,岂不有违当初结拜誓言?且半路投师,非同本来,万一先进同门欺生,两人一起,也好有个照应。袁朗被这一言感动,未能察其深心,终于还是答应。至于后来发现有诈,幸得自身机警,防范及时,才未吃亏。由此感慨于恶人奸狡,为免再上类似的当,不仅在查看他人品格心思方面大有所进,自身言行也学狡猾,虚实相并,非再三体察,确定诚厚无伪,可堪交道者,不以真意相对,就都是后话了。
当时二人一路,往铁路所居苍狼峡而来。因其地处幽僻,本来难得寻见,二人去时又偶遇不平,袁朗为了救人,中途改道,回来时不慎将路走岔,不但与苍狼峡越行越远,还误入魔教长老,旸乌老人于青珂峪所设魔宫。其时老人恰好外出,宫中除一干侍从外,就只老人独生爱女。因为老人近年受佛法感召,自悟前非,隐迹潜修,轻易不传消息,一些心怀不轨之徒误认为有便宜可占,觊觎魔宫异宝,时有偷潜入宫,妄图偷盗举动,还有些仇家也常借机来犯。魔女常见恶徒嘴脸,心早厌烦,这日刚打发完一伙人,气还未平,听得宫众来报,又有两少年飞入谷峪,似为魔宫景致吸引,沿途说笑观赏,流连不去,就快闯入禁地。虽觉跟以往人等行径略有差别,却以为凭乃父在魔教名头,正经修道之士不会不知,真有事来访,老远就会请禀通传,似此硬闯,可见还是生人,也许是故意做态,麻痹宫众,仍将二人当作恶党偷盗一流,急怒之下未及细察,先发动宫中埋伏。顿时就有重重魔光血焰,夹杂万把金刀飞针,由四面潮涌,将二人团团围住。这类魔教毒刑最为惨酷,即便魔女心存善念,并未全部施展,压力仍是难受。初意二人必定支持不住,等见所用飞剑法宝竟颇神效,可为二人免去魔火焚身之厄,已在吃惊,再一细看,才发现路数竟是玄门正宗一脉,方觉可能误会,便将埋伏稍止,现身问话。
此处却该论袁朗的不是。若说清楚系走错了路,误闯至此,再将来历明言,魔女向通情理,既知二人初出茅庐,师长又新故去,不明魔宫来历也属正常,必定不再为难。而魔主不在宫中,依宫规也不会将二人留下,最多稍稍赔情,送件宝物就行放走,魔宫禁设神奇,可将人直送千里而外,哪里还会有后来乱子。也是袁朗年少气盛,无端受此灾厄,心头愤懑,不但不言来历,还多说了几句讽刺挖苦的话,魔女性虽温和,也被激怒,重又发动埋伏,扬言不为取二人性命,只要伏低告饶即可放过。袁朗本来傲性,又见对方诸般手段出自魔道,也是认定非人,怎肯服软。当时二话不说,两眼一闭,强忍住身外奇痛,就在层层血焰金刀压迫之下打起坐来,连点吭声都没有。
田鸿心思,又自不同。一来也是好强,袁朗话已出口,就为防其看低,也不可能出言求饶。二来则是色心作祟。早先在家时,翩翩少年,风流自赏,就曾与中意女子暗通款曲,包括后来拜师,亦有为刘,阮天台艳遇情致,早盼着能把个仙女娶到手。惜山居多年,无法遂愿,一见魔女生得雪肤花貌,美胜天仙,魔教装束,更与常不同,腿臂皆裸露在外,香肩无遮,玉足坦赤,遍体珠光环绕,真个娇姿妩媚,艳丽无铸,虽处敌对,并且稍见即去,也不禁为之神魂飘荡。知道越是这类见识多广,本领出众的女子,越赏识胆勇骨气,如真依言求饶,毒刑可免,必被视作软骨头没出息,再想亲近,无异做梦。反正看其意思只是赌气,不会真正伤害,而一旦得其青睐,不光得拥美人,还能从魔宫捞得不少好处。利弊权衡,当然是暂忍一时来的划算。便也强摄心神,一味随同苦熬。
这一招果然管用,猜度也是甚准。魔女已从言行大略推断二人情形,并非有为而来,遂跟一般敌党所视不同,再施法仅只为不忿口舌之争,就想再加压力,使知厉害便罢。引动埋伏后,一直暗中观察两人动静,见二人护身宝光逐渐被魔火炼化,其身所受越来越惨酷,即便如此,不见呼痛求告,专一忍耐,看情形即便魔火上身,神形销毁,也决不会吐口。魔女过往见多小人情状,有的一见魔焰潮涌,未等挨近,先行腿软,忙着跪地求饶,满口谄媚,丑态多不堪入目。似二人这样硬气,更是万中无一,胆识毅力俱佳,就本领低末也堪心仪,何况还真不差。魔教清规无多,男女欢爱视作自然,魔女只是眼高,不曾觅得中意人选,才一直未嫁,实则人甚多情,且早听过正道诸般神奇,向往已久,此时得见其弟子风骨,敬仰之情不觉化作爱慕之意,动了招婿念头。而两人之中,虽以袁朗本事较高,争执却是由他而起,其态过于目中无人,张扬狂傲,口角尖酸,并不很讨人喜欢。田鸿却从头至尾未出恶言,本就是被同伴连累,但不见流露怨意,就是神态也尽量从容,除面色稍显苍白,眉头紧蹙,似在忍耐外,不肯多带出丝毫苦痛容色,既讲义气又有骨气,态度始终温和文雅,貌相也要俊美得多,真是无处不合己意。芳心触动,对田鸿一见钟情,心情也随之矛盾起来。既恐魔法太毒,将人伤害,又担心对方由此生恨,一旦撤了禁制,不顾而去,岂不糟糕。左思右想,仍是骑虎之势,最后只得将禁制埋伏分层,由外向内,威力慢慢减弱,使人无法冲禁而出即可,同时因敌势已成,自身不好意思出面,却暗中命手下侍从从旁劝慰,力图使心上人知己善意,话中透露,已不用二人赔情服软,只别一味强抗,再顺着己方话头接应几句,立可化敌为友。说得极是明白,只差没当面捧出魔女一颗真心,可惜袁朗是负气御敌,充耳不闻,田鸿又装模作样,故作矜持,任凭对方磨破了嘴皮,两人还是不予理会。
整整拖有三日,旸乌老人返回魔宫。先见困有两人,还都正教弟子,粗略一算便知误会,当时就想释放。后见女儿执意不肯,似是争执太过,有所记恨,一口气不出不完。可同时又关切异常,一听说即便禁法不曾全发,炼过这长时间,二人护体宝光已将全尽,休看身上虽没多少伤痕,似乎与常人无异,实际元神真气都受创不小,仅靠着毅力强撑,等到撤禁救出,心神稍松,必定昏厥,即便以宫中灵药多方调治,也需将养数日,才能望好,顿时变了颜色,前言不搭后语,与往常大不相同。老人乃魔教著名长老,修炼已逾千年,世事通达,岂有看不出女儿心思道理。老人自受佛法感召,自愿皈依,因知过往罪孽深重,非兵解再来难以消除,近年一直在做转世准备,唯一放心不下的,就这一个爱女。源于其生得美慧大方,人又乖巧孝顺,平日听从自家训诫,门都少出,虽然习得一身魔法,从未仗此害人,就连所御神魔都是出诸己赐,并非自炼。可惜命中孽重,且生长于魔宫,自幼与神魔厉鬼相伴,气机相感,多少也沾染些戾气,虽有自己损耗元灵为之化解,仍未能全消,将来必受其害。终日忧心未已,忽而又生波折,虽说魔教不似正道般注重童身,可爱女也有百多年修为,向不见对谁加以辞色,此际突入情网,不知是凶是吉。为此一面吩咐侍从将二人放出救治,一面设下法坛,动用大修罗之法为爱女占算,耗时数日方了,结果喜忧参半。老人精通风鉴,慧眼识人,本就认为袁朗品格清奇,根骨厚重,与爱女恰堪匹配,反嫌田鸿俊美流于表面,底蕴欠缺,并非上品,正好跟魔女心愿相反。后又从占算得知,这两人一是孽障,一是救星,爱女将来虽有归正之机,却要为此先受无尽磨难。也是爱女心切,实不忍见之受苦,明知难以如愿,仍然抱定前念。在得报二人伤愈苏醒后,携女探望,谈天说笑中当面向袁朗提亲。
老人执掌魔教时久,向来自负,即便改尊佛门,心性较前平和,也改不了人定胜天念头。喜爱袁朗资质,总想多多结缘,认为少年爱美,人之天性,自家女儿美貌绝伦,不信对方全无动心,再以自己魔主之尊,一代长老宗师,既肯折节下交,至诚感召,做后辈的不能不买这情面,只态度稍有松动,事便好办。虽无十分把握,开口仍是自信。然而终是人算不如天算,都还不及往深了说,才赞了句小兄弟根器福泽平生仅见,也就是常年深山苦修,如在我教,风习男女均都率真,倾心者必定不少,恐怕早该成家。马上就被袁朗将话头拦住,笑言向道心坚,静如止水,无论老幼美丑,自己眼中多无分别,既视之如空,凭空何来家室念头。应对虽极从容得体,婉拒之意表露无遗。这还没完,正准备再做劝说时,先听得声悲呼:“爹爹!”,爱女跟那名叫田鸿的本来对面分坐两侧,忽然一打眼色,双双起身,近前跪倒,爱女更是抱住自己双腿,伏膝哀告,自陈心意,与田鸿相爱甚深,已私下里成了夫妻,还望老父成全。田鸿并不多话,只是不住行礼告罪,一手却紧紧握住爱女皓腕玉手,一幅深情款款样子,意态十分坚决。这一来大出意料之外,忙即细查,果见爱女眉漾春情,媚目流波,少女娇羞不复以往,哪里还是处子形态,惊讶过后,又即震怒。因为时机太巧,袁朗刚一拒婚,这厢紧跟着就行求情,话都接得顺溜。先疑三人事前串通,愚弄于己,颜面上大过不去,脸色当即一沉。还算顾及爱女,没有立即发作,再看袁朗还有何话说时,却见也是面露惊讶,对眼前事似颇茫然无知,神情并无作伪之处。带了满腹疑念,再度掐指算去,才知就里。
原来魔女重情,爱到极处,百无所忌。因看出老父对田鸿不大喜欢,即便窥破己意,仍不痛快允婚,只说占算之后再做定夺。知道父亲性情固执,既有成见在先,万一占算结果不甚如意,这段婚姻休想成就。本就性真直率,情急之下,更顾不得面嫩害羞,便借老人开坛占算,无暇视察宫中机会,偷施禁法隐匿行踪,悄悄潜入袁,田二人调养所在。正值两人醒转,正在谈论此回事情。昏迷前已得老人致歉之词,消去一点误会,因此不再愤然。袁朗还不过说此间主人似明事理,与寻常左道不同,田鸿早从侍从前言,猜出魔女有垂青之意,彼时为显自身骨气,未便理会,此刻正要借机讨好,万一附近有魔宫耳目,可以将话传出,岂不为己行了方便。于是先笑道:“这事说到底,也是我们太偏执,一看路数有异,先认作妖邪一流。也不想,那女仙法力实在是高,真有恶意,咱两个哪里是对手。当其现身时,如能心平气和做一恳谈,说不定早化敌为友了。”说着将魔女一通好夸。花言巧语,却是歪打正着,魔女听后,觉得心上人不负己意,亦是有情,喜不自胜。一心跟情郎说些私密话,忙又施术,令袁朗再度昏睡,再将田鸿移到另一隐秘所在,见面笑道:“好哥哥,你说的我都听见,可是真心么?”袁田两人才醒不久,精神未复,警惕稍差,魔女又占地利之便,因此一招得手。田鸿见袁朗忽又昏睡,先当又遭强袭,还在惊惧,忽然一阵天旋地转,身周景物立换,但得艳光照眼,丽色夺人,魔女已俏立身前问话。相隔极近,眼中所见,是冰肌雪肤,如花笑靥,耳内所闻,是娇音骊语,婉转笙簧,鼻端更闻得阵阵异香之气,本来心怀不轨,再当此景,如何把持得住。先还不敢太过造次,只伸手出去,将魔女玉手握得一握,笑道:“怎见得不是真心。”见魔女并无恼意,还因答话而增喜色,美目流盼,深情无限,显得格外妩媚。不由放大了胆,上前一把抱住,紧紧搂在怀里。顺手在肩背等裸露处轻轻一抚,觉得凉滑丰盈,柔腻如脂,令人爱不释手,欲心大炽,格外难当。为遂淫念,不得不假作真情,将爱意表露十分,抱着魔女依偎亲热,不住以好言哄骗。
可叹一个绝代佳人,只因痴情错付,识人不明,就此落入奸徒彀中,以为田鸿真个爱她,轻易便将身心交托。一番肆意纵情,共效鱼水之欢后,两人又商量日后打算。田鸿先贪魔女美色,再慕魔宫富贵,更惦记左道修行另辟蹊径,总较正道容易,魔教秘藏,定有极厉害法术法宝,最好能学得一两样在手,以壮己威。因此装成太爱魔女,难舍难分,又故意作难,说是若夫妻二人同去投师,担心这边魔主不忍女儿远嫁受苦,那一头也不相容异己,因此决意自弃前途,入赘魔宫,伴着魔女潜修。魔女听了更是欣喜感动。虽然一个真情,一个假意,表面却是一双两好,爱极情浓,道不尽缠绵景致。直到想起留袁朗一人昏睡太久,引人注目,难免麻烦,这才恋恋而分,设法将事遮掩过去。后在老人行法占算这几天里,千方百计,瞒过袁朗在内多人耳目,日日私会商议,如何措辞求情都准备好,才有了先头一幕。
老人倒算前因,探得底细,才知事出前孽,定数早限,再做拦阻已是无用。又见爱女哀哀哭告,珠泪交流,显是痴情难转,已然下了决心,允婚故难免未来磨折,祸福相倚,总还有望解救,可如不答应,立时殉情都有可能。两相权衡取其轻,故只叹得声:“既是自寻孽累,那也由你。”便吩咐下去,为爱女跟田鸿筹礼完婚,自身却不多管,只约了袁朗另做长谈。主要还是为将来留一预步,托袁朗多加照看,话中不无担忧,隐隐约约,已透露出田鸿小人心思,让袁朗务必留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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