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斐就是腹诽一下,并非真怀疑。
涯梓的轻狂,都是明亮正直的思无邪。何况钟斐一个二十五的星际战士,能怕一个十六七岁的孩子?
钟斐靠里躺下,看涯梓从袖中抖出一些粉末撒在床周围,围成一个星状的防护阵。钟斐刚闭上眼,就有人捏了一下他的脸,紧接着一句不耐烦的话:「往里边,我睡哪里啊?」涯梓大喇喇躺下,贴过来暖暖的体温。
两人靠得近,钟斐能听到涯梓稳健的心跳。钟斐的先天基因很优秀,后天又受严酷的训练及实战经验,感官比寻常人敏锐得多。
静夜无声,月华倾一窗。
不知过了多久,钟斐梦见自己站在一个旷野,从未见过,可又有一丝丝熟悉,钟斐凝思这是哪里。天空很黑,乌云翻滚,一个声音从云层传来:呜——呜——横亘苍穹,反复盘旋。
钟斐听得特别难受。
这个梦有毒,这是梦,快醒来……反复暗示着,钟斐豁然睁开眼睛。发现右臂很沉,原来被涯梓压着了。涯梓的嘴角挂着微笑,睡得香甜,像在做美梦。
这孩子挺黏人的,钟斐抽了抽手臂。
涯梓迷糊地睁开眼,眨了眨,闭眼呢喃:“天亮还早呢。”
钟斐睡不着,他聚精会神,剥去梦中所有的干扰,寻找那一丝熟悉的直觉。忽然,如醍醐灌顶,豁然开朗。钟斐悄然起身,推开院门,夜色明朗,月光倾泻在原野上——梦境就是这里,现在只是多了房屋、农田和疏疏密密的树。
沧海桑田,也总会有东西不改变。
钟斐想找到伫立的地方,梦中,有轻微的流水声,应是靠近河。他才走了几步,就听见一声的急唤:
“钟斐,你去哪里?”
涯梓一袭白袷衣,连腰带都没系,快几步跑来,一把拽住钟斐的手臂,生气地说:“不是说了吗,想变成一具尸体,就别呆在我身边!”
话不好听,也算好心,钟斐说:“我又不会走远。”
涯梓气呼呼地说:“你吃点苦头就知道了!”
“这里的人,为什么会消失?”
这是钟斐第三次问,涯梓终于没有敷衍,松开手,闷闷地整理白袷衣和蓬发:“没有消失,他们只是被鲸鱼魔封冻了。比如,前边,就有个人睡在树下。只是你没有洞察之力,看不到而已。”
全是透明的半死人?钟斐毛骨悚然:“你怎么没事?”
涯梓特别骄傲地抬起下巴:“我有玄黄之力,区区的鲸鱼怪,能奈我何,我一出手半个海都没了。”
牛皮也不怕吹破。
钟斐笑出声:“那你怎么不救这些人?”
涯梓顿了一顿,找着舌头:“我来之前他们就被封冻了,怎么救,除非杀了施法的鲸鱼祭天,才能破除封冻——看我干什么,我也是过客。”
喔,那栋漂亮的宅子不是他家,他是鸠占鹊巢。
钟斐问:“那他们将永远这样吗?”
涯梓说:“怎么会,再过个十年八载,他们就真的就死了。”
……比永远这样还凄惨。
钟斐虽然很同情,但没有拯救苍生的念头。对他来说,这些是别人的星球,跟看电影一样。他最想的,是尽快找到能量源给智脑续航。
智脑要是毁了,他得在这里呆一辈子。
“别害怕,有我在,鲸鱼怪不可能伤害你的,毕竟我这么强。”涯梓大言不惭地说完,握住了钟斐的手腕。一股汹涌的气息从涯梓的指间奔涌而出,钟斐猝不及防,几乎被冲击在地——这是能量,也许就是小说里所描述的真气。
钟斐若有所思:“什么时候,鲸鱼怪把这里封冻的?”
涯梓:“三年前。”
原来如此,一切都能解释得通了。
钟斐原本不明白,智脑的能量源为什么会枯竭。
时空迁跃时,还很充足。
智脑虽然会自主行动,顶多是蹦跶到周围,收集天文、地理、人文资料,耗费不了多少能量。战舰和智脑的主能量源是纯度高达99.99%的稀有元素CY,若没有CY,矿能、风能、水能、太阳能、甚至重力都可以转成能源,以维持基本运转。所以,能量源本应该绰绰有余。
罪魁祸首,应该是这一场大灾难。
智脑的磁场受到很大影响,导致能量源大量流失。
七天时间,没设施,没科技,打死也提炼不出CY元素。所以智脑让钟斐去南边,或者北边,不是寻找大型的稀有矿山,而是寻找强大的修真者——修真的力量强到一定程度,也能唤醒稀有矿产的强大能量,替代CY元素,成为智脑的能量源了。
这瞬间就简单了啊。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涯梓不就是——能在大家“死”绝后,还活得逍遥自在,说明他有两下子。
钟斐满心期待:“你的力量,能唤醒一座山的潜能吗?”
涯梓鄙夷地切了一声:“多大的事!”
轰——
山炸了。
山被辟出了几条大沟壑。
钟斐低头看了看脖子上的智脑,竟毫无波动。失败了?从脚底下传来的震撼,足够撼动一座大城,怎么会一点能量都没有呢?
“怎么样?”涯梓得意地问。
“很强。”
“哼,撒谎,你根本就没有半点激动!”涯梓满脸不高兴,袖子一甩。
钟斐琢磨,问题出在哪里。刚才涯梓只是劈山,是物理攻击,没有改变山的属性。如果说CY是提纯,那么,将整座山熔炼,是不是就能唤醒能量呢?
简直天才般的思路!
不过,山上草木生灵这么多,都得死,太残忍了,这种方法还是算了。
钟斐还是问了一句:“你能把山熔炼了吗?”
涯梓愣了:“熔炼成什么?熔不是问题,飞禽走兽怎么办?真熔炼了,会遭天谴的!”
他也有怕的东西啊。
“天谴这东西,又不是真的。”钟斐开玩笑。
涯梓反应很强烈:“那当然有了,越强大,越容易遭天谴。天谴是根本无法反抗的。即使什么不干也难保,何况干这种天理难容的事。”
钟斐很意外。
天谴是人们无力反抗时,期待会拯救自己的东西。
然而仅是期望。钟斐想起,国与国之间,用核武器互相震慑,结果引发的大灾难不下数十起,数千万的人陷入战火之中。可是,那些当权者没有受到惩罚,天谴在哪里呢。
莫非,天谴在这里真实存在?
“钟斐,你怎么了?”
“没什么。”
“我并不是没有那能力,可干吗跟这些山过不去啊。”
“我就随口说说,不会那么残忍。”
“天谴是很可怕的,再强大的修行或魔力也无能为力。虽然有时候,它会姗姗来迟。”涯梓难得严肃。
两人继续往南走,正午春阳,暖融融得有点灼人。钟斐敞开领子,露出了挂在脖子上的宝石般的智脑。
涯梓瞥见,毫不客气地捞过去看:“什么宝石?”
“它叫金陵醉。”
“区区一颗破石头也有名字,名字倒是挺特别的。”
可不是,当初,在一大堆以字母和数字命名的智脑中,「金陵醉」,这名字抓住钟斐的眼球。金陵醉,水滴状,如一滴美酒将坠未坠,所以叫金陵醉。在阳光下是温和的青金色,夜里是幽幽的宝蓝色,在火边、水里、树下,都有不同的颜色和光泽。
涯梓看了一看,兴趣缺缺:“挺好看的,跟你一样。”
被夸得猝不及防。
并不觉得跟一个智脑相提并论有什么可骄傲的。
钟斐接过金陵醉,挂回脖子上。没有能量源,智脑跟一颗漂亮的石头没两样。
第3章 单丝不成线,独木不成林
【第三章】
往南走,被一座石山拦住了。这石山险峻苍翠,多松木、山杨与栓皮栎。没有探测仪,也不知道山中蕴藏的珍稀矿产如何。
涯梓回答:“这山虽然险,土地贫瘠,没有好矿。”
钟斐:“你怎么知道?”
涯梓:“这还不就是看一眼的事吗,哦,对了,你一个没有玄黄之力的凡人……”拖长的尾音,鄙夷地看了一眼。
钟斐:“你不凡,你头上长角没!”
要不是涯梓长得明俊,迟早叫人打死。
就剩六天了,如果毫无目标地游走,很难找到能量源。就算找到了丰富矿能的山,也没有熔冶技术与设施。
“有没有办法激活山的潜能?”
“什么激活?”涯梓琢磨一下,“虽然没听过,不过,你的意思是,你想要熔炼山时所迸发的那种力量?”
虽然人拽,但聪明啊。
被夸了,涯梓瞪了他一眼:“嘁,如果你只是想要力量,那还不简单,两个强人对搏时不也有吗?”
对啊,如果两个修真者对决,激发的能量也是成吨成吨的啊。
果然拽有拽的资本!
又被夸了,涯梓别扭地转过脸:“我什么时候狂妄了,我本来就这么厉害!”
少年,你上天吧。
钟斐又想起了新问题,诚恳提问:“为什么,从你刚才劈山中我没有感受到能量。”
“我就没怎么用力,跟人对爆时才最强。”
“那你赶紧找个人炼炼。”
“这里哪有别人。”涯梓修目上挑,“你这么急切干什么?你要是羡慕我的功法,可以跟我学啊。”
等学成归来,智脑金陵醉都成化石了。
钟斐稍微解释了一下「时间紧迫,否则就只能永远呆在这里,回不了家」之类,当然省略掉自己不属于这里、战舰、智脑这些无关信息,以免节外生枝。
涯梓恍然大悟:“你想尽快离开这里!”
钟斐点头。
后来,涯梓变安静了、别扭了。走路不积极,隔十分就要脱鞋倒沙子;吃饭时恹恹地嫌弃半天,非要吃鱼,还一根一根地挑鱼刺,一顿饭能吃一个时辰。天还没黑就要找地方睡觉,一催促,他干脆躺石头上。
钟斐终于怒了:“还走不走,你不走我走了。”
涯梓从后边追上来,隔三四步距离,不情不愿地说:“我找我家老三来打一架,你满意了吧。”
“你排行老几?”
“老二。”
涯梓摘了片竹叶,折成小船,往溪水中一送,说是飞竹传书。小船颤颤巍巍,顺水而下,也不知道几时“翻船”,钟斐心怀忧虑。有截止日期的时间过得尤其快,转眼天又黑了。两人找了一个破落的小木屋歇脚。床就是几块木板,涯梓让给钟斐睡,自己要挂树去。
“一起睡啊。”
“这点地方,就只够我一条腿!”涯梓很不屑。
“哦,忘记了你是八爪鱼,睡相横七竖八的。”钟斐弯起笑。
“我怎么横七竖八了,昨天明明特小心。亏我特地把床让给你睡,没良心!”涯梓愤愤。
半夜,又做梦了。
钟斐依旧很清醒地知道,这是梦。
梦中,万籁俱寂,他一人,独立旷野之中。钟斐没有惶恐,静静地凝视前方,侧耳倾听,像一个透明的纸人,任风从身体穿,想要堪破这梦的玄机。
渐渐地,一股清源从纸人的身体涌出。
钟斐的眼睛变得清亮。
旷野,渐渐变了模样:山峦显现、树木婆娑、房屋风雨伫立。最后,人也出现了:许多许多的人,或躺在地上,或横在田里。没有死,只安详地睡着了。钟斐凝神,谛听着呼吸之外的声音。
哞——
遥遥而来,轻微的声音,像鲸鱼嬉戏海洋时发出的声音。
没错,是鲸鱼,它们用靠近喷水口上的气囊发声,音色低沉、空旷,很容易识别——果然是鲸鱼魔化,封冻了所有人。
哞——哗——
仿佛鲸鱼破水而出,分贝骤然增大了一倍,直刺耳膜,同时,大地轰然一声裂开一道道裂缝。钟斐捂住耳朵,没跑几步,被土块砸倒在地。鲸鱼声钻进耳膜,越来越大,耳膜瞬间被刺得剧痛。
钟斐抱着头,拼命想醒来。
“滚开!”
一个嘹亮的声音凭空而来,手执圆镜,照亮黑夜,亮影一刹那霸满整个天空。土块飞溅四散,消失得无影无踪。
瞬间,天清地朗。
天地之间,有一个黑衣人御气而行,疾如雷电。
……
“醒了?你差点被鲸鱼怪封冻,怪我疏忽了,绝不会有下次!”涯梓说得异常坚定,将湿布盖在钟斐额头上。
“那个人,是谁?”
“我给你擦汗喂水忙了半天,就不会问点别的啊!”
钟斐拿下湿布:“你兄弟?”
涯梓撇了撇嘴,不甘心地说:“你也不笨嘛,是我家三郎,找来练手的。”
想不到小小的竹叶扁舟真的有用。
“三郎现在在哪?”
“凌霄崖边。”
原来,三郎爱冒险,爱登高,爱独伫眺远,悬崖峭壁这种地方是最爱。钟斐猜测,三郎还处于中二期。自古英雄出少年,能入梦除魔,即使中二,也是高高手。
此地叫琛州,连绵的大山脉叫琛山。
琛山里的小山头数不胜数,大多没有名字。这座山因为有一处高千丈的绝崖陡峭,有了名字:凌霄崖。凌霄崖,崖壁刀削一般,几乎垂直而下,顶处有一块薄石伸出去,让人看一眼都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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