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来,齐林笑盈盈掏出一支玉簪,晶莹无暇,若嵌星光,命之归魂簪。青颜喜叹一声,偎进人怀里,不用手接,只柔媚地将玉簪含入口中,明眸含波光。
齐林问:“味道如何?”青颜抹了抹嘴角,撩拨道:“冰凉无味,不及爷之雨露。”
齐林一把掐住那尤物的细白脖子,嗔道:“此乃御赐之物,你好大胆子。”二人便厮扭在一起,昏天黑地不知春宵几何。
御赐的归魂簪,汇天下英灵与荣光,从此便戴在一个雨花妓子的发髻上。朝野议论纷纷,家父三番训斥,齐林充耳不闻,他只道自己坦坦荡荡,爱便爱了,不分阴阳。
每每触着那人如玉肌肤,总有万般满足,齐林思欲连连,一日终于开口问道:“颜儿可愿为爷引血刺金?”时下皇城正兴从西海巫地流传来的引血刺金之术,青颜愕然,半晌方回了句:“颜儿不过玩物而已,爷喜欢,刺上便是。”齐林心疼,搂着人仔细抚爱,再不提此事。
混账光年足足半载,直到齐父给齐林娶回一位门当户对的新娘,堵上了世人的嘴巴。新娘乃尚书省左丞南正大人之妹南玉,品行端方,举止娴雅,嫁来才三日便能协理家事,深得族人喜爱。
只是,热了那头,冷了这头,青颜风光不复,常常是夜半盼良人。以往他懒得动弹,吩咐凝烟凝雪做饺子,却自己在齐林面前卖乖巧,说剁馅儿剁得手疼,擀皮儿擀得腰酸。
如今他真洗手作了羹汤,望着难得来一回的齐林,却连一句好听话也憋不出来。凝烟凝雪打趣说,公子终于是恋上齐将军了。
情思反复无常,煎熬多少薄命人。青颜瞥见那案上陈放的金刚短剑,咬了咬牙,吩咐凝烟去请西海巫医。
欲行刺青,需先引血,青颜拔短剑出鞘,卷起袖口,一闭眼便下了刃。冷锋割开细嫩皮肉,晶润血液淌入瓷碗,半柱香时间,盛得七分满。
青颜面色惨白,额角冒汗,却一声不吭,只利索脱下衣裳趴好,对巫医道:“请刺神兽麒麟,劳烦老医了。”
秋夜凉寒,针针刺痛,纵是咬烂了唇也没忍住哀嚎,青颜嚎了一阵,声嘶力竭,渐渐又没了动静。
凝烟急了,欲去请齐林,凝雪拦下他道:“公子特意交代,此事不能惊动齐将军。”凝烟道:“公子糊涂你也糊涂不成?!”
齐林推门而入,那只活生生嵌在润白肌体上的血色麒麟,映进他的星眸。巫医收好针具,叹道:“人间最难却初情,大人保重。”
凝烟凝雪送客,而齐林心如刀绞,执起那冰凉的玉手,声音颤抖:“你这是干什么。”
青颜抬眸,气若游丝:“爷喜欢,刺上便是……只求爷,莫忘了颜儿。”齐林心头又是一揪,连连安抚之,命凝烟凝雪好生照顾。
纹上玉麒麟后,青颜又得了宠,只是他不再争衣食器物,亦不再挥霍无度。齐林来,他尽心侍奉,齐林不来,他安静度日。
府里的丫鬟小厮们都说,兰香院那妖人终于安分了,而南玉闻言,抚着已隆起的肚子,温婉一笑:“青颜公子年方十五,是个聪明人,亦是可怜人,尔等不该计较。”
南玉有孕在身,治家宽容,凡兰香院之事从不过问,青颜便也失了争风吃醋的兴致,日日闲散不知何为。
恰逢生辰,凝烟谈起了桂月里的皇室秋猎,青颜随口说想去,不料齐林竟一口答应,毫不忌讳。
事已定,青颜复思之,问凝烟道:“皇室秋猎乃官府操办之国典,你如何会知道消息?”凝烟眼珠一转,说城头贴了布告,人尽皆知。
青颜道:“届时皆是皇亲国戚,朝廷重臣,我去怕是失了体统。”凝雪噗嗤一笑:“莫怪莫怪,公子何时在意过体统?”
昔在雨花阁,听来往客人谈阁外天地,青颜满心向往。如今进了齐府,他不必再陪酒侍客,却更加渴望见见世面。
凝烟凝雪一番鼓舞,叫青颜“大悟”,原来这世上的风光,可不止一支簪子几块碎玉,他青颜要的,又岂是深府幽居空老红颜?
作者有话要说:
饮血刺金,一种纹身,青颜这里刺的是麒麟,也就是齐林的谐音。
不过齐林的名字其实和麒麟无关,后期会提到。
第3章 秋猎
云梦拥万里疆土,蓄百万民生,国力本不弱。然当朝皇帝贪图享乐,不思国政,十年间致萧墙之内危机重重,千里之堤岌岌可危。
日下,豺狼之徒昭然登堂,奸佞之辈纷纷秉政,官府饮名酒如水,食珍馐如土,贵胄的黄金殿白玉宫不知建了多少,田间地头却是年年饥民遍野,难民如潮。
又逢饥年,皇帝皱着眉头看完尚书省呈上的奏折,召了个小朝,议秋猎所需花费。左丞南正面不改色,铮铮谏道:“皇上,六道三十州皆有难情,民已无粮可征。”
皇帝面色一沉。一旁闻风而来的二皇子云涣道:“无粮可征,那便征酒,征肉,有什么征什么,总不能叫满朝文武在秋猎大典上喝西北风。”
皇帝面色更沉了。中书方拓瞪了云涣一眼,正色道:“钱粮不可强征,恐生叛乱,而秋猎乃国之大典,不可不办。既是两难,臣愿倾自家府库,以助国威。”南正冷哼一声:“天下饥荒,方大人自家府库倒是充盈得很。”
皇帝斥了云涣,淡淡瞥了眼南正,对方大人微微一笑,点了头。
下朝后,方拓私见云涣,诫道:“殿下,大事未定,不可口出狂言。”云涣嬉笑:“父皇年轻时还不和本王一个样。”方拓也笑,笑里含威:“西陵道的风声如今越刮越紧,殿下,莫要大意。”
云涣唤侍女上酒,嘴里嘟哝:“西陵道,青阳大公主,萧家,林家……真是没完没了,她云冰不过女流之辈。”方拓闻言,举起酒,猛地便往那金贵的皇子脸上浇,斥道:“殿下这点出息,尚不及女流之辈。”
每逢此情景,方大人总觉着恨铁不成钢。
皇帝年老,党争之风日盛。按理说皇后萧氏无嫡子,庶出皇子中最得势的云涣早该被立为太子,可任谁也想不到,那萧氏之女青阳公主云冰,一降世便招漫天红光,百鸟来贺,是个要一拥河山的主。
二皇子整日吃喝玩乐,大公主伺机博览群书,二皇子接连闯祸不思过,大公主八方求学聚人心。日子一天天过去,莫说皇帝迟迟不能决断,就连方大人都疑神疑鬼起来,毕竟云梦悠悠千年之治,也不是没出过女皇帝,这云冰,真乃是他的克星。
早年间,云冰拒婚,皇帝盛怒之下将之逐至西陵道,方大人松了口气,可气还没顺两年,阴影又千里迢迢从西陵道飘到了皇城临安。权力更迭,暗流涌动,风雨欲来之际,方大人顾不得那许多,他只能保云涣上位,别无退路。
是故,拉拢齐家是招,排挤南正是招,而方大人的下一招,是秋猎大典。
是日,猎场之上旌旗连天,数千甲军围震彩霜林。东营列文武朝臣,西营坐皇亲国戚,而远处另有一大帐高台,奉着皇帝。
礼部按规矩,选出参与狩猎的男子十八名,有皇室子孙,有权臣后裔,皆乃富贵公子。
祭祀舞毕,擂鼓三通,公子们驭骏马驰骋场上,追逐鹿群,首当其冲的便是穿着黄金甲的二皇子云涣。云涣张弓一箭,便射中了只雄鹿,众人皆惊呼喝彩。
见一切妥当,方大人正了衣袍,徐徐登上高台,与皇帝同台观猎。方大人道:“皇上,成王殿下今日一箭斩头彩,英勇无比。”皇帝神色欣然,似有所思,却不知所谓“一箭封喉”其实早有安排。
西营里,未及上场的齐林浑身痒痒,翘着腿问旁人道:“若真只射一箭,那鹿身上何来七处箭眼?”旁人避之不及,拱手作揖:“齐将军好眼力,在下佩服。”
齐林哈哈一笑,起身去牵马,迎面逢着尚书省兵部萧煜。萧煜乃当朝皇后萧氏胞弟,人人皆知其野心不下方拓。
萧煜笑道:“假场面,不上也罢,改日另辟猎场,请齐将军尽兴如何?”齐林爽朗回道:“不必。”萧大人暗暗咬了咬牙,扫兴离去。
这时惊呼之潮再度响起,原来是彩霜林间突然跃出了一只神鹿,此鹿身形巨大,斑纹瑰丽,一对鹿角三尺长,气势如虹。
诸公子惶惶不敢动作,唯独云涣屏息凝神,正张弓瞄准。高台之上的皇帝瞪大了眼睛,司命上前言道:“成王殿下果真乃神龙血脉,竟引得鹿王现身。”
皇帝将信将疑,问道:“此为何兆?”司命答:“万年难遇之吉兆,主国运昌隆,皇命永泰。”箭已发,苍野肃静,片刻之后只见那鹿王腿一蹬,倒在地上,动弹不得了。老皇帝一拍桌案,叫了声“彩”,顿时万人齐贺,热闹非凡。
方大人弹了弹衣袖,老迈的身子噗通一声跪下,大声奏道:“成王殿下乃天命所归,真龙血脉,臣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秋猎后,皇帝去瞻星台看了一夜星星,陪同的西邕王爷云安只字不语。次日,皇帝召来文武百官及皇室宗亲,立成王云涣为东宫太子,册封大典定于来年元月初六。
猎场回来后,青颜咬着凝烟凝雪的耳朵扯了三天三夜:那猎宴上的大人物谈笑风生,那宫廷里的公子爷风华绝代……
凝烟道:“公子富贵命,早晚出俗尘。”出不出俗尘,青颜不顾,只一心寻思着彭大人的话。那时,齐林在上座与众将言欢,无暇顾及青颜。彭昊对青颜道:“礼部施墨大人素来痴好古银琴,听闻公子曲风清雅非凡人能及,遂相约一叙,由彭某作陪,如何?”
这便去了,一见施大人,青颜风情万种,言语暧昧,惹得在场的个个儿心里痒,原来,他心里始终还计较着碧树。
茶饮之间,论起阅天营眼下一道南巡将令,青颜想齐林曾提过此事,又见大人们无一能解,逞能道:“齐将军率部南巡,意在察边境之安防。”施墨问:“公子可知具体何时何地?”
青颜学叶管司的样子拨了拨茶盖,笑道:“阳月,南池道。”
事后,彭昊亲自捧来一颗涔海夜明珠,对青颜道:“此珠自然比不得归魂簪,却也堪称稀有。
彭某聊表心意,望公子笑纳。”青颜惶然不敢受,问是何意。彭昊道:“待齐将军动身,还得劳烦公子一并告知行程。”
青颜顿觉之前失言,吓得不敢应声。彭昊笑道:“边境混乱,我等恐齐将军水土不服,欲先行准备以迎巡察。除此之外,绝无他意,公子放心。”青颜收了夜明珠,连夜让凝烟去雨花阁寻叶飞。叶飞简简单单只回四字:“明月水台。”
青颜心如明镜——这是要他报答彭昊明月水台引见之恩。
青颜缠着齐林问东问西,挖尽南巡一切安排,尽皆报知彭昊。动身前夜里,齐林揽着人,温柔道:“颜儿既对南境军防如此好奇,不如随爷同去?”青颜便伸手去解齐林衣裳,也不脸红,笑说:“颜儿若去,定要将军下不了床。”
南池道位列六道之首,幅员辽阔,有良田万亩,是天下觊觎之粮仓。为了这粮仓,邻国九界屡屡进犯,使云梦南境不得安宁。
党争内乱,齐将军管不着,可保家卫国,却是他本职所在。前阵子,南境金溪城太守猝死在了奔赴临安的路上,人虽未至,所携一封血书却惊动了御驾。
皇帝召兵部尚书萧煜、阅天营主将齐林于殿前,喝退左右道:“传闻,南池道守军暗赃军资,怠慢军务,与敌国九界私通,图谋不轨。”
兵部领六道军制,萧煜揽责,誓彻查此案,遂与齐林商定南巡事宜。然消息不胫而走,待阳月里齐林率部前往南池道巡视,却是一片军纪严明景象。
州官之礼数,军府之接待,处处周道,无可指摘。既然一切顺利,齐林便要回朝复命,临走之际,收到了安南军晋瑜的密邀。
一见面,这位旧友拔剑而出直指齐林,字字凌厉道:“齐将军,你我兄弟之情今日做个了断。”齐林苦笑:“阔别三年,晋兄长脾气了。”晋瑜审问道:“你当真不知?”齐林无奈,摊了摊手:“捕风捉影非我所长。”
于是,晋瑜讲了一夜的故事:他说这南池道的天,早就姓了方。方某人拉拢地方官吏,克扣朝廷军资,强征苛捐杂税,私通九界皇室,罪孽深重,那金溪城太守告发不成,竟被暗害致死。
听完故事,齐林似是不信,玩笑道:“只听说那西陵道是萧家天下,不曾想这南池道又归了方家,到头来,云梦何处是咱家?”晋瑜哀叹道:“久在温柔乡,不识地方苦。齐将军尚如此,云梦危矣。”
齐林听进了心里,一回馆驿,他唤来仆从,问道:“青颜公子近日可有见过外人?”那仆从眼神锈钝,喏喏无知,齐林只好作罢。
一进房,温暖烛火旁坐着懒洋洋的俊俏人儿,那人儿起了身,端来蜜羹,却被齐林一掌打碎在地上。齐林问道:“涔海的夜明珠,颜儿可还喜欢?”
阳月风寒,青颜在屋外跪了整整一宿,只喊冤枉不认罪,而齐林亦彻夜未眠,待到天明才开了房门。青颜红着眼,颤声道:“爷不信颜儿?”齐林叹口气,扶起人来:“齐某爱便爱了,不辨阴阳,不识真伪。”
齐林回朝,奏折一道毕南巡。萧煜在御前仍坚持要查,却被方拓牢牢挡住。方大人问:“立储大典迫在眉睫,萧大人却执着于子虚乌有之事,莫非另有所图?”
皇帝叹了口气,不置可否,于是此案不了了之。三日后,萧府上收到一封匿名信笺,上书:和气生财。萧煜烧了笺,一笑置之。
元月初六,立储大典如期举行,云涣入主东宫,威风凛凛。可方大人终究还有桩心愿未了,他翻开册簿,在三省六部之间一一勾画,目光落在了“阅天营”之上。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开始切入本文的大框架,主要涉及的两个国,云梦在北,九界在南。
云梦此时弱于九界,经常挨打。
青颜,现在是个很虚荣的孩子。
第4章 银州
自南巡吃了教训,青颜足不出户已有三月。他不思过,只赌气,把那夜明珠投进井里,怨道:“说话做事不得自由,活着什么意思。”这一折腾,齐林心疼,又日日来陪,软言安抚,二人和好如初。
朝中官吏知青颜公子在齐将军跟前说得上话,私下里又是送礼又是宴请。大事,青颜遣凝烟去雨花阁问叶管司话,小事他嘴上说一两句便能办成,不再频频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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