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围脖围高一点,徐洛闻快步往白成礼家走。
今天真的超级冷,也许是他刚从南方回来还有些不适应的缘故。
进了门,白成礼看一眼他的围脖,笑着问:“碰见白郎了?”
徐洛闻有些不好意思地“嗯”了一声,摘下围脖放到沙发靠背上,弯腰把扒拉他裤腿的咩咩抱起来。
“吃饭吧,”白成礼说,“刚热好的。”
“好。”徐洛闻拿起筷子夹一个热气腾腾的包子,咬一口,忽然愣住,他觉得这个画面太熟悉了,好像曾经发生过似的。
吃完饭,徐洛闻也没地儿去,就留在这儿陪白成礼看电视。两个人各坐一张沙发椅,看一部挺老的古装情景喜剧看得津津有味。阿黄卧在他们中间,肚子上躺着六耳和咩咩。屋里暖气很足,三个小东西都有些昏昏欲睡。徐洛闻看了半集,也开始打呵欠。他昨晚失眠,今天又起个大早,实在是困。当他打第三个呵欠的时候,白成礼说:“你要是困了就去白郎屋里睡会儿,别硬撑着。”
徐洛闻当然不好意思睡在这儿,就说:“我还是回家睡吧。”
白成礼笑着说:“你甭不好意思,就把这里当自己家,快去睡吧,难道还要我这瘸腿老头送你进去不成?”
徐洛闻忙说不用不用,起身进了白郎的房间。
咩咩摇着尾巴跟进来,徐洛闻弯腰把它抱起来,说:“我们一起在你狼爸床上睡觉,好不好?”
咩咩奶声奶气地叫了两声,像是撒娇,徐洛闻被它萌到,笑着亲亲它,把它放到床上,自己坐在床边脱了外套鞋子,上床躺下,拉过被子盖上,把咩咩扒拉进被窝,说:“不许吵,睡觉。”
咩咩果然一声不叫,把小脑袋往枕头上一搁,闭上眼睡了。
窗外是呼啸风声,门外是电视声和白成礼的笑声,徐洛闻却一点都不觉得吵,他觉得安静极了,宁谧极了,心里一点杂念都没有,不一会儿便入睡了。
一觉睡到自然醒。
咩咩不见了,应该是跑出去玩儿了。
外面除了电视的声音,好像还有说话声。
徐洛闻穿衣穿鞋,把被子重新叠好,开门出去,就见一个衣着朴素的中年女人正坐在沙发上织围脖,而白成礼正帮她撑毛线,两个人边说边笑,和乐融融。
看到徐洛闻,女人一愣,随即笑着说:“哟,这小伙子是谁呀?长得可真俊。”
白成礼说:“我儿子的好朋友,小闻,这是你邵阿姨。”
邵阿姨,他听白郎提过的。
徐洛闻礼貌地打招呼:“阿姨好,我叫徐洛闻。”
打完招呼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白成礼刚才叫他“小闻”,而不是“小徐”。
他从这个微小的改变中咂摸出一丝让人熨帖的味道来。
邵绮敏盯着徐洛闻看了两眼,笑着说:“老白,你不觉得小闻跟你年轻时有点儿像吗?”
白成礼也看他两眼,反问:“有吗?我怎么不觉得?”
邵绮敏说:“眉眼给人的感觉有点儿像,都是一副温润书生的模样。”
白成礼笑笑,支使徐洛闻:“小闻,电视柜下面的抽屉里有零钱,你跑趟腿,去巷子口的小超市买点菜,什么新鲜买什么。”
徐洛闻答应一声,也没拿钱,围上白郎的围脖就出门了。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莫名有些小雀跃,他像小时候那样,在雪地上滑着走,走两步出溜一小截,不小心摔了个屁股蹲,可仍是雀跃,爬起来拍拍雪仍滑着走,一路滑到小超市。
挑拣着买了几样新鲜的青菜,瞥见冰柜里有雪糕,就拿了三个。
付完钱,刚走出超市,手机突然响了。
掏出来一看,是谭嘉应打的,心里不由咯噔一声,急忙接听,却意外听到一串哈哈大笑,想着这人怕不是受不住刺激疯了吧,正要安慰,就听谭嘉应兴高采烈地说:“姜永远是老的辣,你妈永远是你妈,不服不行哈哈哈!”
徐洛闻:“……”
不等他开口,那边又突然挂了。
徐洛闻一脸懵逼。
什么鬼?莫名其妙……
难道真疯了?
胡思乱想着回到了白成礼家,邵绮敏不在,不过毛线还在桌上放着。
“邵阿姨呢?”徐洛闻随口问。
“回家做饭去了,”白成礼说,“咱们也做饭吧。”
徐洛闻说:“您歇着,我来做。”
白成礼微微惊讶:“你看起来可不像会做饭的样子。”
徐洛闻笑着说:“您不能以貌取人,我做饭的手艺不比白郎差。”
白成礼哈哈一笑,说:“那我就擎等着吃了。”
徐洛闻把三个雪糕拿出来放到冰箱的冷冻室里,转身做饭去了。
就他们俩人,炒两个菜显少,炒三个菜富余,那就每样菜炒少一点,一盘人造肉炒白菜,一盘干煸菜花,一盘芹菜肉丝,徐洛闻买菜之前特意上网查过,这几样蔬菜含糖量低,特别适合糖尿病人吃。
饭菜上桌,白成礼先尝,徐洛闻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白成礼朝他竖起拇指:“好吃!”
徐洛闻笑起来,拿起筷子一起吃。
刚吃两口,突然听到外头有人喊:“老白!挂号信!”
徐洛闻放下筷子站起来:“我去拿。”
不一会儿,徐洛闻拿着一封信回来了。
白成礼拄着拐杖站在门口,伸着手急切地说:“快给我。”
徐洛闻想起白成礼昨晚对他说的那些话,大概猜到这封信是谁寄来的了,忙快走两步,把信封递到白成礼手里。
白成礼拿着信回屋坐下,拆开信封,抽出一张信纸,展开。
徐洛闻坐他对面,一抬眼,惊见白成礼脸上已是老泪纵横。
“白叔叔……”徐洛闻喊一声,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白成礼擦一擦泪,无言片刻,把信纸递给了徐洛闻。
徐洛闻接过来,展开来看,就见信上写着: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
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成礼,我走了。
来生定不负你。”
短短一封信,却将这一生的爱恋缠绵都写尽了。
徐洛闻珍之重之地把信折好,看见白成礼又从信封里取出一张照片,蓦地又流下两行浊泪来,脸上却是笑着的。
白成礼唤他:“小闻,你过来,到我身边来。”
徐洛闻走过去,坐在他脚边的小板凳上。
白成礼给他看手里的照片。
那是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
照片里是两个年轻男子,俱是西装革履,一派斯文俊秀模样,肩并着肩坐着,一双手交握着放在膝头,对着镜头露出羞赧笑脸。
白成礼笑中带泪,缓声说:“照这张相时,我二十岁,他二十二岁。现在我六十三岁了,一晃四十多年过去,却觉得那些快活的日子仿佛就在昨日。”
徐洛闻把手放在他膝盖上,希望能给他一点安慰。
白成礼拍拍他的手,把信纸和照片装回信封里,笑着说:“我没事,都这把年纪了,生老病死早看开了。吃饭吧,菜该凉了。”
徐洛闻回去坐好,沉默半晌,说:“您要不要去看看他?我可以陪您一起去。”
白成礼摇摇头,说:“不过是一块冷冰冰的墓碑,有什么好看的。等到了地底下,总归会相见的。”
徐洛闻便不再说话。
吃完饭,白成礼说:“我累了,上床歇会儿,你不用陪着我,觉得无聊就出去玩吧。”
徐洛闻一点都不觉得无聊,他喜欢呆在这里。
为了不吵白成礼休息,他带着三个小家伙到院子里堆雪人,就堆在枣树边上。咩咩和阿黄绕着枣树转圈,六耳则麻利地爬上枣树,攀着树枝摇晃,树枝上的积雪扑簌簌落了徐洛闻一头一身,他便团了一个雪球去砸它,但六耳太灵敏了,根本砸不中,他也不再白费劲,专心堆自己的雪人。
院门忽然被推开,邵绮敏走进来。
徐洛闻忙招呼问好,邵绮敏笑问:“老白呢?”
徐洛闻答:“屋里睡觉呢。”
邵绮敏说:“我得进去把毛线拿出来。”
然而邵绮敏进去后却没出来。
徐洛闻听到屋里传来说话声,然后是压抑的哭声。
六耳在枣树上攀来跳去,飘扬而下的雪屑落在脸上,有冰凉的触感。
徐洛闻把滚好的小雪球放到大雪球上,默默地湿了眼眶,为了别人的爱情。
第47章
向老友倾诉过之后, 白成礼心里好受许多。
邵绮敏沉默半晌,突然说起不相干的话题:“老白,我昨晚上闲着没事儿, 在电影频道看了一部外国电影,主角是一个外国老头和一个外国老太太。老头是个鳏夫, 老太太是寡妇, 俩人是多年的邻居。一天晚上,老太太上门拜访,问老头愿不愿意陪她一起睡觉。她太孤独了, 尤其是晚上的时候,她想找个人一起躺在床上聊聊天, 聊着聊着然后慢慢睡着。”
说到这儿, 她停下来, 抬眼看着老友苍老的脸, 却透过这张脸看到了他年轻时清俊儒雅的模样。她局促地笑了下,说:“老白,我也想东施效颦问你一句, 你愿意在以后的每个晚上陪我一起睡觉吗?”
白成礼一脸吃惊地盯着她, 张了张嘴, 却没发出声音。
邵绮敏侧过身,似乎突然失去了面对白成礼的勇气。她继续说:“结婚前, 我为父母活着。结婚后, 我为丈夫活着。可惜我遇人不淑, 嫁了一个无恶不作的坏男人, 过得生不如死。后来生了女儿,又为女儿活着。现在丈夫死了,女儿也结了婚生了孩子,我不想再为别人活着了,我今年已经六十了,还能再活十年就已经很不错了,剩下的日子里,我想为了自己活着。”
邵绮敏顿了顿,接着说:“人老了,就总会想起年轻时的人和事。我最近常常想起咱们刚认识那会儿,我那时对你一见钟情,完全不顾姑娘家的矜持,主动追求你。虽然你从未回应过我的感情,但那段时光依旧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日子。老白,你是我这辈子遇到的最好的男人,我想和像你这样的好男人一起生活,彼此陪伴着度过晚年。我一个月有两千四百块的退休金,有一套在我名下的房子,还有一点微薄积蓄,我不需要子女赡养,我只需要一个贴心人,像电影里的那对老头老太太一样,在每个孤独的夜晚,聊聊过去的人和事,聊聊这一天的琐碎,聊聊明天要干点儿什么,然后一起睡个安稳觉。老白,你愿意成为这个人吗?”
白成礼沉默许久,缓缓开口:“可我除了一条瘸腿和一身病之外什么都没有,我会拖累你的。”
邵绮敏转回身,面对白成礼,脸上带一点笑意,说:“到了咱们这个年纪,谁身上还没点毛病,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心,是灵魂,你能给我的远比你想象的多得多。”
白成礼摇头失笑:“敏敏,你还是像年轻时一样大胆。”
邵绮敏被这一声“敏敏”弄红了眼圈。白成礼以前都是这样唤她的,听在耳中,只觉无限温柔。已经许多年没有人这样温柔地唤过她了。她微红着眼笑起来:“都这把年纪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白成礼叹口气,说:“你容我考虑两天,行吗?”
邵绮敏说:“好,想明白了给我打电话,白郎有我的手机号。”
邵绮敏拿上织了一半的围脖走了,出来的时候见徐洛闻正拿着手机对着堆好的雪人拍照,便笑着说:“要不要阿姨帮你拍一张合影?”
徐洛闻忙说好,把手机递给邵绮敏,自己跑到雪人旁边半蹲下来,很没创意地比了个剪刀手。
拍好了,邵绮敏把手机递给他:“看看拍的怎么样?”
徐洛闻接过来看,照片拍得很好,午后的阳光给他加了一层天然滤镜,而他脸上的笑比阳光还要灿烂。他感觉自己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地笑过了。
邵绮敏说:“瞧你的手都冻成红萝卜了,快去屋里暖和暖和吧,你白叔叔已经睡醒了。”
徐洛闻点点头,问:“您这就要走了吗?”
邵绮敏说:“家里有事儿,回见。”
徐洛闻说:“您慢走。”
邵绮敏走到门口又回过头,叫住徐洛闻,笑着问:“谈女朋友了吗?”她这也算职业病了,看到好男孩儿好女孩儿就想给人家介绍对象。
徐洛闻愣了两秒,说:“还、还没。”
邵绮敏笑着说:“阿姨开了一个婚姻介绍所,免费帮人介绍对象,要不要阿姨帮你留意着点儿?”
徐洛闻忙说:“不、不用了,我已经有预备恋爱对象了。”
邵绮敏问:“预备恋爱对象是啥?”
徐洛闻说:“就是要在一起但还没在一起,不过迟早会在一起的那种对象。”
邵绮敏笑着说:“阿姨都被你给绕糊涂了,反正就是不用我介绍的意思呗?”
徐洛闻点点头:“谢谢您的好意。”
邵绮敏摆摆手,转身走了。
徐洛闻进屋,见白成礼坐在床上怔怔出神,喊他两声才应。
“白叔叔,我要走了。”他已经在这待了大半天又蹭了两顿饭,实在不好意思再继续叨扰下去。
“嗯,知道了。”白成礼神思不属地应了一句。
徐洛闻拿上昨天让白郎带来的东西,一手抱着咩咩一手牵着阿黄走了。六耳跟到门口,那个依依不舍可怜巴巴的劲儿让徐洛闻既心疼又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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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到小区门口,就看见谭嘉应从一辆出租车上下来。
“谭嘉应!”徐洛闻喊一声,谭嘉应回头,大叫着朝他扑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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