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越眯着眼睛,什么也看不见。刀尖在手肘内侧划开了一道新伤,血顿时涌了出来,很快滴在地上。
一滴,两滴。
痛感中司徒的形象渐渐清晰了,一个不像盲人的盲人。不仅如此,司徒对他的兴趣很明显,赤.裸裸的别有所图,和他对司徒的态度极其接近。而且显然司徒根本不在意谈越已经察觉。
司徒正在怀疑什么呢?他并不清楚。
痛感刺激了他大脑的贫瘠之地,愉悦感一瞬间就又消散了。
谈越已经不太能从这种事情感到快乐。他意识到这是因为他现在很快乐。司徒是他快乐的源泉。
抓过桌上的纸巾盒随意擦了擦手上的血,他发散的思维又飞向了另一个极端:他没有和盲人上过床。盲人做.爱和蒙眼play有什么区别?
楼下大厅里,司徒站在烛火前。一簇火光在他眼睛里燃烧着。
老邢低声问他:“怎么样?”
司徒的声音很轻,几不可闻:“不是,他不是警察。”
雨又大了,雷声震耳欲聋。谈越在床榻里闭上了眼睛,他正思衬着明天的自杀流程。与此同时手机屏幕上浮现了一条系统提示:电池剩余15%,请尽快充电……
第4章 第 4 章
第三天,谈越的眼睛好得差不多了,就是还有几块顽固斑点停留在眼睛里,好像黏住了他的眼球一样。总的来说算是恢复视觉了。
他的手机没电了,在行李里折腾了半天找着充电宝,谈越这才正式打开手机,呼啦啦一片微信信息和短信涌进来,手机屏幕不小,斑点很大,总是会挡住部分文字,他看得费劲。
将微信昵称改成了“我、侦探111”,谈越又关机了。
老邢敲开门把饭菜端到他房间里,谈越正在床上揉眼睛。
他问谈越:“你的眼睛好了吗?”
“没有。”谈越摇头。
“我开了发电机。对了,赵赵回来了。”老邢说。
赵赵在四楼洗衣服。谈越吃了早餐,抱上一筐昨天没洗的脏衣服上楼去了,老邢和司徒都不在一楼大厅。尽管如此,他尽到了一个瞎子的本分,光是爬两层楼他就装模作样地挪了十分钟。
瞎子不是谁都有机会扮演的角色,更重要的是可以借此光明正大地观察司徒。
洗衣房是公用的,光秃秃的磨砂瓷砖上摆了几架洗衣机和和烘干机。赵赵坐在洗衣机上抽烟,他瘦了不少,像被妖精吸干了精气,穿一身白衣白裤子,脸色惨白,整个人和崭新的洗衣机黏成一体,好像是它的一部分。他见了洗衣房来了人,咻地从盖子上滑下来,两只白脚丫啪地着了地。
“谈越!”赵赵说话气若游丝,“还记得我吗?”
“赵赵?”
“对咧。”
“你去哪儿了?”谈越摸着洗衣机盖子,拧开水龙头,“两天没见你。”
“哎哟,兄弟,我死里逃生。”赵赵呸了一声,“这他妈的雨……”
“被困在哪儿了?”
“山上。”他说,“我去山里了嘛,想去画阿弥拉,就是那个湖。结果别说画了,命都差点没了!”
“为什么画湖?”
“哪有为什么?你这话奇怪。你是什么专业的?”
“数学。”
“我从小到大都是艺术生,啧,你们这些人跟我们的思考方式果然不一样。非常不一样。”赵赵突然有点得意。
谈越把衣服倒进洗衣机里,筐子哐哐撞着隔板,一件上衣掉在地上。
谈越不能去捡。
赵赵弯下腰用两根手指捻了起来:“掉了,喏。”
谈越目光呆滞地在空气里捞着衣服,“哪儿呢?”
“……你眼睛怎么了?”
赵赵总算发现了问题,他手一晃,把衣服丢进水里。
谈越盯住衣服上的血迹,看它在漩涡里融化成浑浊的水。
“瞎了。”他说。
“啊,为什么?”
“他们说是因为活神。”
“哟呵!活神亲了你的眼睛。”赵赵肃然起敬,“有时候几年都不出一个你这样的,你可真幸运。”
“你也知道这邪门怪神啊?”
“嘘,敬畏一点兄弟。我上次来过这儿,见了个姑娘眼睛和你一样,瞧不见。不过几天之后就好了。”
“你以前也来过眉镇?”
“嗯,我来画画。”赵赵吐出烟雾,语气十分深沉,“你懂画画吗?”
“一点点。”谈越颔首,“你是艺术家。大学见了不少你这样的,A省到处都是艺术家。”
“你哪个大学?”
“A大。”
“哦。”赵赵了然,“怪不得,我认识几个画家和诗人是从A大出来的。”
A省是华国自诩艺术家人数最多的地方,A大学浓缩了其中一部分人,像压缩罐头一样他们封闭在了A大学里,每年他们都要举办各种各样的艺术展会、聚会和派对。东区宿舍楼上掉下来一只椅子砸到人,有九成几率砸中的是美术系音乐系的艺术家。
谈越被勾起了一段回忆:“我宿舍里一位学美术的室友,不仅能画,还能写诗:
‘A城五光十色
爱情
也五光十色
但是
如果你
相信爱情
那你就是一个
大傻逼’
我印象很深。”当年这段乏味无聊的诗句和室友的白屁股点燃了毕业聚会的高潮,所有人都在欢呼雀跃。很长一段时间里,谈越一看见“爱情”这个词就想起室友跳上桌子□□的动作和相机的咔擦咔擦声。
“很好的诗。”赵赵说,“文字与绘画是一样的,有让人勃.起的魔力。”
谈越赞同他的言论,但他不想看赵赵当场礼节性起生理反应,好在并没有。
洗衣机嗡嗡地运作起来了,谈越拆开一包洗衣液,倒进水花和旋涡里。与此同时他看见赵赵对准自己举起了手机。咔擦。
他在拍照吗?
“啊!”赵赵放下手机看着这包洗衣液,突然懊恼,“忘记拿洗衣液了。”他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蹬蹬蹬地跑出去。
谈越不想看洗衣机,他去了一楼。一楼没有开灯,只是在收银台上摆了两只高脚蜡烛。地板湿漉漉的,不时还有雨水从门缝下边漏进来,没完没了的。今天有点太吵了,外边的大雨还没停,和发电机嗯嗡的巨大声响一唱一和,估计发电机是摆在一楼楼梯后边了,声音格外大。
谈越往凳子上坐了五分钟,一个人影从楼梯上下来了。
司徒走得很慢,很沉稳,衬衣松垮垮的,锁骨凸出,谈越很想咬一口。他没什么表情,径直从目光如炬的谈越身边走过,伸出一只手在柜台上摸索,也不知在找什么东西。两只蜡烛与他咫尺之遥,就在他晃动的发梢左侧燃烧着。
火就要烧到他头发了。谈越放轻了呼吸。
司徒的手晃来晃去,他还是没找着他想要的东西,手指运动着,眼看就要摸上滚烫的蜡烛。
谈越心说,这个瞎子,得时时刻刻系在裤腰带上才行,怪不得老邢紧张。
他骤然出手抓住了司徒的手腕。司徒的指尖在火苗前顿住了。
“找什么呢?我帮你。”
“……打火机。”司徒露出惊讶的神情,“谈越?”
柜台角落里一块银色的东西正在闪闪发光,谈越拿起来,塞到他手里:“喏。”
“你的眼睛……”
“我的眼睛好了。”
谈越有点遗憾,他还没装成瞎子蒙骗司徒一回,就暴露了。
司徒微笑着说:“那就好,谢谢。”
他大概刚刚抽过烟,说话时有一丝烟草味,干燥又暖和。
老邢撩开后门的珠帘闯了进来,目光刚好停留在两人握在一起的手。他像个担心自家白菜被猪拱了的老父亲,双眼怒火冲天。
“干什么呢?”
“找打火机。”司徒说。
老邢拎着一袋子东西,他狐疑地在二人之间来回扫视,最后将袋子递给了谈越。他说:“山上收的枣子。”
“邢先生还懂得种这个吗?”谈越接了,打开袋子,果真是一袋枣子。
“你眼睛好了?”
“刚刚突然好的。”
老邢没接话,与他大眼瞪小眼,大概觉得他在鬼扯。
“又要照顾客栈和司先生,又要照顾枣树,邢先生很能干啊。”谈越不为所动,感叹道。
司徒笑了一下:“你说得对。”
整个客栈的员工好像只有老邢和不管事的司徒,老邢一个人就包揽了客栈大大小小所有事情,平常还要种树,的确不得了。不过客栈没有其他人多少显得奇怪,谈越猜想估计是因为淡季,客栈生意本就不好,厨师和其他人都放假或者跳槽了。
他琢磨了一会儿,问老邢:“你们店里招人吗?前台,服务员之类的也行。”
回答他的人是司徒:“招人的。”
“我得考虑下。”谈越说。
“你挺会挑,做前台挺闲的,最近没什么客人,等国庆才会多一点。”
那是因为老邢把你的活儿全干了。谈越在心里笑他。
司徒点了一根烟,在黑暗里吞云吐雾,漆黑的眸子里有一丝笑意。
下午谈越带上相机雨伞出门了,这还是他第一次正经地游玩眉镇。雨非常大,整个镇子都被织进了雨幕里,谈越在雨中步履艰难。他只走到了牙朵河护堤边,湍急河水上的水车上绑了哆哆嗦嗦闪烁的七彩电灯,看起来不伦不类。
街上没有几个人,车子也不见一辆,仿佛真的是座死城。谈越兴致不高,逛了半小时就折回客栈了,路上遇见一间还开着店门的超市。
他走进去问店员:“山里是不是经常有人去游玩?”
店员敷衍道:“是。”
“这样啊,”不能跳河了,谈越叹了口气,“给我来一捆麻绳吧。”
他回到客栈,老邢还在一楼兢兢业业地扫水,司徒不知道哪儿去了。
谈越反锁了房门,搬出来一张凳子。
麻绳大概也就一根手指粗细,看起来委实脆弱。谈越有点嫌弃,有了上一次的经验,他将麻绳对折拧成了两股,仔细地在脖子上绕了两圈,绳子的另一端系在窗帘横管上。
他蹬掉了凳子,和窗户外的雨水面对面,鼻子嘴巴在玻璃上呼出了一层雾。
第5章 第 5 章
淅淅沥沥,哗啦啦,轰隆轰隆。
太吵了,谈越不得不用手捂住耳朵。
雨好大。
后脑勺很痛,全身都很痛。太阳穴蹦迪,身体正在下沉。他每次濒死都有一种下坠感,因此谈越更倾向地狱论的说法,而不是“人死后会上天堂”。
头很重,不想起来了。
灰灰的天花板和led灯管离他很远又很近,随时可以塌下来砸死他。
手指颤抖,捂了一会儿耳朵就没了力气,松开了。他摸到了摔在地上的手机,一看时间,已经是傍晚了。客栈的晚餐供应时间是6点到7点半,过时不候。
该吃饭了。
谈越眨了眨眼,慢慢从地上坐起来,有点头晕。他摸了一下后脑勺,肿了一个大包,没流血,肩膀和后背很疼很疼,不清楚骨头有没有折。
绳套还无辜地挂在脖子上,与之相连的系在横梁上的一段绳子却断掉了,在肩膀上趴着。
谈越割断了脖子上的绳套,把倒下的椅子扶正,绳子拆下来叠好放进柜子里。做完这一切,他下楼了。
厅里有一股怪味,大概是雨水导致什么地方发霉。老邢不在,司徒和赵赵坐在四方桌的两端。他凑过去瞄了一眼桌上的菜,还剩很多。
“啊哈,谈越。脸色这么差?”赵赵嚼着饭吧唧嘴,“一起吃吧。”
谈越在厨房里端了碗饭,坐下加入饭局。
司徒安静地吃饭,他的菜单独放在一个小碗里,应该是盘子里的不好夹。赵赵端着饭碗口若悬河,聊他的画,聊他认识的诗人,他一口一个阿徒,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熟起来的。换成平时,谈越一定把眼睛黏在司徒身上摩擦,然而他被麻绳折腾了个四分之三死,连吃个饭都有气无力了,更不要提观察司徒这种费神的事情。
谈越还在手抖,肩膀无力,捏筷子也不稳当。夹一颗牛肉丸时手偏了,眼睛里的黑斑又挡住了一部分目标物,他一筷子戳到桌子上,筷子掉了。
“啊。”他小声地叹了口气。
司徒问:“你怎么了?”
“你眼睛不是好了吗?”赵赵疑惑。
“没完全好。”谈越虚弱地说,“眼睛里有东西。”
“可怜见的。”赵赵摸了摸他的头。
“明天就好了。”司徒的声音低而柔,听起来也像是在可怜他。
谈越坐下不到五分钟,司徒放下了筷子,大概是吃完了。他今天也戴着那个戒指,栩栩如生的尖嘴动物正在灯下闪着神秘的银色光辉,再次把谈越迷得神魂颠倒。
“刚刚才和阿徒说到你。”赵赵说,“弟弟,你原来也是搞艺术的啊。”
谈越回了神,愣住了:“什么?”
赵赵一言不发地递过来一只苹果手机,屏幕上是张黑白照,一个男人枯瘦赤.裸的上半身,他胡子拉碴的侧脸有种诡异的美感。照片看着像是从杂志上扫描下来的。
下边还有一行小字:青年摄影师谈越。
谈越瞠目结舌:“哪儿弄来的?”他记得这是2024年他投稿到某本杂志的照片。
3/21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