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长流在窗户口那里停了许久,即没有拉杨七一把把人放进来,也没有直接推开门把人摔下去,久到杨七都快要脚抽筋了,想着要不就算了,今晚不骚扰人了,沈长流的脚步声往别处去了。接着就听见屋门被打开,发出“吱哟”一声,人出屋了。
嗯……杨七还挂在屋檐上。
杨七那会儿倒吊下来的时候,完全没考虑需要自己下来的时候该怎么办,只能努力地用脚尖勾住下倾的屋檐,妄图用腰劲把自己再翻上去。
然而屋檐是下倾的,把他挂住已经是勉勉强强,再翻上去就强人所难了。
于是北风一吹,杨七悲哀地抽了抽鼻涕,像个丝瓜一样在风中打了个晃。
杨七倒挂许久以至于脑子充血,同时在不停的尝试如何优雅体面的把自己放下去,所以没听见屋顶上脚步声靠近,直至冷冰冰的声音从脚底那边传过来。
“用帮忙么?”
沈长流就轻飘飘的踩在屋瓦上,看着杨七吊死鬼一般垂在屋檐上,杨七深以自己现在的形象为耻,充血的老脸一红,这可太没面子了。
“要不,你帮我一把?”
沈长流好歹没有拽着杨七的脚腕子把人拎上来。只是抽了游方的剑鞘递给杨七,杨七抓住剑鞘一用力把自己翻上去,险险站在屋檐上。
沈长流还是不说话,看杨七出了这么大的糗也多看两眼。
杨七修整一番,看沈长流呆站在一边,提议道,“在这上面走走?”
在上面走走,就是字面意思,在屋顶上走走。
镇子很小,一条长街,所有酒肆店铺都集中在两边,门口挂着灯笼,在黑夜里,像一条绵延至远方的长河。
杨七在前,沈长流在后,一前一后,走在高高低低起起落落的屋顶上。
“去过北地极境么?”杨七忽而问。
“没去过。”
“那明年带你去,有座雪峰上的雾夜雪明年才开,开花的时候半座雪峰夜里都是亮的,远处看过去跟闪烁的星海一样,那里还住个怪老头,是个剑痴,专治各种邪剑,他肯定会愿意和你交流几招,那里很多年都不会有人,你要是不愿意说话,就在那里住上几年,我和那个剑痴说一声,他肯定欢喜。”
沈长流轻声问:“是雾隐么?”
杨七莞尔,“是他,那个老古板可好玩了。”
沈长流闷闷道,“古板……有什么好玩的?”
杨七看着他笑,“那活泼了好玩么?我这么活泼,也没见有人喜欢我。”
沈长流无动于衷,甚至懒得给他一个白眼。
哪家门前不知为何挂了一个红灯笼,红彤彤的煞是好看,杨七看着有意思就飞过去给人摘了下来,递到沈长流手边。
“拿着,好看。”
沈长流莫名其妙接过去,提溜着灯笼依旧跟着杨七朝前走。
“哎,你这几天不说话我和你师兄都挺害怕的。”
怎么又扯到这上边来了?
沈长流嘴又严实的成了蚌壳。
“这几天我担心坏了,就怕你再走火入魔。”杨七顿住,回过头来,挺认真的看着他,“嗳,今晚我就在这儿把你打晕了怎么样?我和陈碧上山,你就在这儿等着我们。”
沈长流脑门写着明晃晃的二字,“没门。”
杨七的神情又放软了,温声道,“上山之后别冲动行么?要不现在就把你打晕了绑起来。”
杨七今晚婆妈的像个老妈子,沈长流忍耐不住要摔了灯笼就走,杨七忽然死不要脸的缠上来,他往左杨七也跟着往左,就是不让下去。
“先别走,答应我。”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沈长流脸都憋红了,却一句话也不再说。杨七还纳闷怎么突然就跟喝了酒似的,猝不及防就嚎出了声,“扑通”一声给沈长流跪下了。
沈长流,终南山得意门生,能动手绝对不吵吵的少年剑客,把杨七大侠,给踩瘸了。
“你答不答应我……”
沈长流显然没想到这一脚威力如此之大,大到杨七现在还抱着他大腿哀嚎,死活不起来,天下第一刀的面子都被丢光了。
杨七如一块大号牛皮糖,死活甩不下来,走也走不动。沈长流被憋得没法,脸都憋出血来了,羞愤至极,硬邦邦的说,“答应……”
杨七立马颤颤巍巍扶着人站起来,“哎……乖……”
沈长流差点拔剑砍人。
杨七明明脖子以上夸张的往后仰,俩手却依旧捏着沈长流的胳膊,义正言辞,“你踩坏了杨师兄,得负责。”
沈长流生无可恋,拖着一个巨婴在房顶遛弯。
灯火即将到尽头,黑暗吞噬远方,然而那远山上,有一点星火,断断续续的闪烁。
杨七抓着人胳膊,一瘸一拐走在屋脊上,感觉自己的老心肝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平静满足过。
子时上山,即便顺利的话也免不了一场恶战。杨七知道拦不住沈长流,也就从来没存过那个心思。俩人从屋顶上回来就要各自回房休息去了。
杨七把沈长流送进屋去,甚至还赖在那里讨了杯茶喝,期间沈长流三番五次送客都没把这人请走,最后是硬生生把人推出去的,当然这时候脸一定是憋的通红。
门被栓上,杨七先前的死皮赖脸没了,只余下一点微笑。如果死皮赖脸装疯卖傻能让沈长流的表情能有一点变化,他不介意去尝试,谁让这是他的人,所以他满足的回去了,躺在床上的时候还轻轻念了一声他的小名,“雪生。”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为什么沈长流今晚急着赶他走,赶得那么狼狈。就像他不知道今晚的沈长流为什么特别容易脸红。
沈长流从桌子底下摸出来一柄木剑,他随手就塞进去了,那会儿杨七一直在这里坐在差点看见,让他提心吊胆了很长时间。
陈碧的话还在他耳边来来回回的飘,凳子上还有坐久的余温,沈长流瞪着那柄木剑第一次意识到,他也许不能再继续无所顾忌不顾死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每次读自己的小*黄*文,都有一种,没放盐的感觉……
第39章 出云
子时一到,三人自觉从房里出来,对视一眼之后去后院牵马,骑的几匹马性子都很温顺,三人有意控制步伐,尽量不发出太多声响,距离出云派山门约有三里地的时候,三人下马,徒步上山,顾忌到路旁有岗哨,所以从灌木丛中穿过。
林中传来一声枭鸟怪叫,十分突兀,三人皆是一顿,屏息凝神。不多时,马蹄声传来,沿着道路一路上山,不远处有个岗哨亭,内里值岗的人高声喝道:“来着何人?”
来人未曾翻身下马,就在马背上回道:“罗大人的书信!”
值岗的人立刻噤声并放行,山道上马蹄声渐行渐远。
杨七和沈长流暗中交换眼神,哪个罗大人?
深夜疾驰来送信,怕夜长梦多,又要有什么变化,三人皆是不约而同加快步伐。及至山门,离正门还有一里左右,三人按照先前的计划分开,杨七继续从正南门直入,陈碧往西,沈长流往东。
出云派弟子也不过百十人,但贵精不贵多,拿得出门面的弟子一抓一大把,打起来肯定吃亏,杨七走的极为小心,在南门处徘徊了许久才翻进去,甫一落地便贴着墙根跑,与夜色融为一体。
出云派当真是在戒严,杨七落地这一会儿的功夫已经有持剑的弟子两人一组在院内巡逻,警觉的很。杨七等两人过去,继续贴着墙根往后窜。前大殿和中大殿夜晚不可能有人,杨七一路往后奔,他贴着东墙根往后跑,直到窜到了弟子居住的后院也没碰上沈长流。
杨七自言自语,“啧……跑这么快,哪儿去了?”
沈长流这边并不轻松,他从东侧墙翻进来就翻进了马厩,恰逢有人把刚才上山的报信人的马牵过来,马厩内只有马和喂食的石槽,放眼望去一览无余,情势危急,沈长流眼疾手快立马翻到了茅草顶子上,手脚勾住横梁,屏气凝神等这个人拴好马出去。
这人拴好马刚欲走,马厩的马夫突然冒出来,那人还没来得及惊讶,沈长流却被吓出一身虚汗。好险,怎么刚才没看见人?
马夫腆着脸笑,“古琦小兄弟,五常真人这么晚还有客人来啊。”
沈长流一惊,这牵马的弟子竟是服侍五常真人的。
出云派的掌门名义上是玉砚真人,他天分奇高,在江湖上素有威名,但是一心痴迷武道,门派诸多事宜反而是一直勤勉谦逊的五常真人在打理,如果玉砚真人被囚,多半也是五常真人终于露出了狼子野心。
刚才那送信人直接去见五常真人,出云派名气大,架子也大,因为兼修丹药,所以与皇城里有些牵连,所以见了巡抚也未必鸟。而这罗大人是哪位大官?敢深更半夜送信上门,难不成是宫里来的?
那个叫古琦的弟子一副狗眼看人低的模样,这会儿逮着人就发威,恶声道,“老黄,刚才死哪儿去了?没看见我牵马过来?”
老黄笑的谄媚,但是不见畏缩,“我这不是刚坐在马槽里眯了一会儿,连被褥都没摊开呢,没想到古琦兄弟就来了。”
古琦声色俱厉,“没摊开你的破席子?”
老黄接着就软了,双手合十不住求人,“唉唉唉,就摊开坐了坐。”
古琦发了一通威,心里畅快了,拿手点着老黄,“你长点眼力见,别一天到晚睁眼瞎,伺候不好这些马,小心我抽你!”
说罢还做了一个要抽人的动作,老黄双手合十不住哀求,这态度取悦了古琦,古琦挥挥手,大摇大摆离开了。
沈长流全程就在他们头顶,一动不动,等到那个叫古琦的离开,只有马夫老黄,才敢稍微喘了口气。他一呼吸之间,胸腔鼓胀又收缩,挂在横梁上有头下脚上,胸前内袋里的蜡烛忽然滑出来,即将从前襟脱落出去。
千钧一发,沈长流撤掉一只抓住横梁的手,猛地捉住了那根即将砸掉去的蜡烛。搭马厩的框架木头自然不比屋子结实,所以他猛然间一动,横梁不堪重负,就发出一声轻微的“吱哟”,刹那间沈长流的心都停跳了,只死死的看着就在他正下方的马夫,只要马夫一抬头就能看见他,发出一声叫喊,他就暴露无遗。
然而最糟糕的景况并没有发生,马夫在原地动都未动,沈长流才后知后觉,马夫可能耳背,所以连古琦牵马过来他也一时没听见。
沈长流眼睁睁看着马夫磨蹭着走了,他是夜晚守在马棚里的马夫,自然低贱,沈长流看他走到那头,在墙角那边慢腾腾躺下去,才放下心来。他轻轻落地,直追着古琦所在方向而去。那个叫古琦的内侍欺软怕硬狗仗人势,肯定能说出十一和陆离被关在了哪儿。
沈长流一路尾随古琦进了一方宅院。
终南山派轻功天下认第二,无人敢认第一,所以沈长流一路尾随没有惊动任何人。古琦进了宅院,沈长流在屋顶上走了几个来回,最后在客堂墙根底下屏息凝神,听着里面的对话。
“什么刑罚都上过了,罗大人要问的问题却都回答不上来,我仔细看过,不像是掩盖不说的样子,是真的不知情。”
那赶来的信使声音冷酷,“我回去如实禀报大人。另外两个人要严加看守,终南山的几个人应该已经在赶来营救的路上,杨七也搅和在里面,不好对付。罗大人先回一趟栎邑,随后就过来。他要你们务必抓住那剩下的两个终南山弟子,尤其是那个陈碧。此事事关殿下安危,若失败,必定砍了你们的脑袋……”
殿下?沈长流脑子嗡的一下就大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继续,困炸了
第40章 营救
当朝皇帝一共四个儿子,后两个儿子是人尽皆知的草包,敢称一声殿下,现在还在台上的,只有当朝太子李敬存……
沈长流骇的浑身发抖。
沈厉当年不仅仅是得罪了丞相,而是得罪了皇子,所以诏书下的不留情面,一家被流放,更在半路被残忍屠杀殆尽。最悲哀不过沈厉一生效忠李氏王朝,到头来却沦为皇室内斗的牺牲品……
室内之人再说其他,沈长流却已全然听不见,他正用尽全力克制自己拔剑杀戮的欲望。可现在扑出去就只有一死,他还斗不过全盛时期的五常真人和里面深不可测的杀手。他能做的只有忍耐,他痛苦得几近癫狂,被掐住的右手手腕留下触目惊心的指痕。
他不能失控,绝对不能是现在,无论如何都不能……
信使与五常真人交谈不多时便退出来,古琦送客,沈长流等古琦把人送走又回来,直等到五常真人屋子里的蜡烛灭了。
古琦服侍五常真人就寝,打着呵欠从屋子里出来,脑子里昏昏沉沉,到了自己的小屋门前,迷迷糊糊中还没来的及推开门,便被人一手掐住了脖子,一手捂住了嘴。
沈长流带人翻出五常真人居住的院落,一路疾驰,行到后厨,刚要把人放下来,忽而听到一阵树叶响动,猛地警觉。
后背有人!沈长流左手掐着古琦的脖子,右手顺势拿刀一格!
意料之中的铁器碰撞声并没有,只有某人一阵闷哼。
杨七差点被沈长流的刀鞘捣残了。
杨七小声抽气,强忍着不哭,痛苦得哼哼,“是我……”
沈长流误伤,脸上也有些挂不住,压着嗓子愧疚道,“杨师兄你……没事吧”
杨七疼的抽气,绝望的摆手,“不行了……我要死了……临死之前我还有句话对你说……”
沈长流当然知道杨七在瞎吹,但这时候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漫上了一点可疑的红晕,在黑夜里看不清,杨七只听他闷闷的说:“什么?”
杨七指着一直被他掐着脖子的古琦,说出他的‘临终遗言’,“你再不放手他要被你掐死了……”
果然一路被捏着脖子的古琦现在两眼翻白,一副濒死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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