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园里来扫墓的人还是不少,父母子女、兄弟姐妹、故人挚友,每个人扮演的角色都有千百种。
何许人不一样,他和8号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关系,他连“宋星宇”这个名字都是从别人口中得知的。
在那样不知来路的囚笼里,有一个共同起舞的人总是格外有安全感的。何许人曾经甚至期待有那么一天,当他们一起逃脱那个囚笼时,8号能亲口告诉自己他的名字。
可他没有。
在发现8号死去的那一刻,何许人的恨意是大于恐惧的,他恨这个人毫无骨气地率先离去,他恨这个人对自己毫无情意不告而别,他恨这个人给自己留下了此生难忘的阴影。
可到头来,何许人发现这些恨远比不上自己对他的感谢,事到如今,这世上却连他存在的痕迹也难以寻觅。
雪依旧不知疲倦地下着,何许人的头上的积雪被热气融了一些,其余的都被徐然拂去,被脚碾成泥水。
“……然后我就出来了,一回家就吃到了过生日都吃不到的脆饼,特别甜!”何许人一边笑一边流泪,声音尽力地在沙哑中欢快。
徐然也不管这陵园是否还有其他人,只是用力地把陷于回忆中的何许人抱在怀里,简直是要把他揉进骨肉里。
“徐然,我真的很开心,因为我有你。”何许人闷闷地说出这句话,然后回抱住徐然。
因为你,我得以走出黑暗,挣脱枷锁。感谢你给我自由存在的的动力,让我能在你的心里留下痕迹。
第38章 乱流
清明一场雪,像披头而下的幕布,将吐露于风中的秘密和无藉藉名者悄然埋葬。
何许人和徐然在陵园待了一会,走过了无数“爱妻爱夫”、“慈父慈母”、“挚友尊师”的墓碑,脚下的每一步好像都在被风雪催促着走向白头直至死亡。
两人走出陵园,沿着吸水砖铺就的人行道慢慢走,何许人的手揣在大衣的口袋里,可是却还是冰凉得发颤。
徐然知道何许人怕冷,尤其是手,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他很想把何许人的手握在手里,可是一路上的行人太多,他们的距离也只能保持着友人的宽度,合理且合礼。
走到某棵树下,徐然突然叫何许人等等自己,随后拔腿就跑。
雪已经小了很多,何许人把半张脸埋在立起来的呢绒领子里,只露出两只因悲伤而布满血丝的眼睛,茫然无措地看着徐然的背影化作白茫茫大地的一点。
树下没有雪,何许人等得手脚有些发麻,但还是固执地望着徐然离开的方向,连站的姿势也不曾改变。
何许人还是在害怕,害怕自己一动,徐然就认不出自己,然后像以前的很多人一样离自己远去。
又过了一会儿,直到何许人的眼睛被风吹进了雪花,那个高大的身影再次由远及近,带着香甜的气味。
“拿着,尝尝!”徐然是跑着赶回来的,喘气声把字咬得轻重不一,“地瓜坊买的人有点多,我排队久了点。”
何许人接过徐然递来的塑料袋,里面还有一个裹得紧紧的纸袋。
揭开黄色的纸皮,赫然一个完整的红薯,暗紫色的薯皮被烤出焦糖色的脆皮,两指捏住一角,便掀出了油亮的灿黄和香甜的热气。
“谢谢。”何许人的手被烫得恢复了知觉,两眼弯弯只容纳得下徐然的身影。
“走吧,吃完了也差不多到下一个地铁站了。”徐然自然而然地按住何许人的肩膀,半推着他迈开步子。
何许人咬下一口软糯的薯肉,牙齿似乎被烫得也能感知到甜味,眼镜上是一层骤起的雾气,看起来傻得可爱。
“把眼镜摘下来吃。”徐然单手摘下何许人的眼镜,随后合好放进自己的外套口袋里。
“好。”何许人这次只咬了小小的一口,甜味像一丝细流从舌尖暖到胃里。
又吃了几口,何许人才想起来徐然:“你要不要吃?”
何许人的眼睛实在是漂亮得很,像嵌了两块溶着碎金的琥珀,徐然被他看得又起了躁动的心思,喉结滚动,刚平稳的呼吸又乱了起来。
我好想吻你,何许人。
四月过得很快,冬去春来的温度只不过持续了几天,五月上旬就已经有些课程结束并且开始考试了。
在徐然面前的何许人好像没有了难言的束缚,虽然还是和以前一样安静,但时常能从他的眼里看到赤*裸的爱意,毫无遮拦,像戈壁滩为烈日盛放的花朵。
两个人之间的百步不再是徐然的独自负重努力,何许人像是挣脱了心灵的束缚飞奔向他,两个人的距离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学校五月中旬有校园歌手大赛,每到傍晚都会有人在临时搭建的舞台上酣唱,每晚都有年轻人在疯狂,唱着已知或未知的爱恨别离。
五月底,这场比赛的最后一天,舞台上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谢幕的这一场比赛选手变成了每一个人,每一个有可能的歌手。
“……想留不能留才最寂寞,没说完温柔只剩离歌……”舞台上的一个学长声嘶力竭地用话筒诉着衷情,舞台下有人在大声合唱。
台上的人唱着故事,台下的人听出了自己的故事。
眼看这首《离歌》唱到了尾声,何许人突然走到了后台,徐然站在离他不到十米的地方,看着他和主持人说着什么,不紧不慢地朝他走去。
主持人听了几句话连连点头,满脸都是笑意,和放伴奏的同学沟通了片刻就上台报出了下一首歌的名字。
Take me to church.
何许人的曲目。
何许人也不知道自己从哪来的勇气,握着话筒,踩着铁台阶上了舞台。台下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何许人还是有些怯场,话筒举到嘴边也迟缓而颤抖。
“My lover's got humor(我的爱人虽然风趣)。He's the giggle at a funeral
(主也不该在他的葬礼上嬉笑)。Knows everybody's disapproval(深知世人容不下我们)……”
何许人偷偷把第一句的“she”换成了“he”,除了徐然,没有人在意。
“……I was born sick but i love it(我天生残缺但我乐意)。Command me to be well(圣谕令我须成完璧)。A-amen amen amen(阿门)。Take me to church(带我去教堂)。I'll worship like a dog at the shrine of your lies(我会像只忠犬将你的谎言奉若神明)。I'll tell you my sins and you can sharpen your knife(供诉我的所有罪孽你大可磨刀霍霍)……”
这是徐然第一次看到何许人这么尽心竭力地唱一首歌,何许人唱着唱着,也就不再睁眼去看台下的人。
“……If i'm a pagan of the good times
(若鼎盛之世我为异端)。My lover's the sunlight(我的爱人便是阳光)……”
何许人的眼睛再次睁开,眼里只有徐然的光芒。
一曲终了,何许人鞠躬:“谢谢。”
满场掌声雷动,何许人耳边还有伴奏的回响,匆匆下台,只想到徐然的身边。
“唱得很好。”徐然在光线昏暗的人群里准确地牵住何许人的手,在他的耳边小声地赞扬。
“谢谢。”何许人的脸被转动的灯光晃出斑斓的色彩。
“等等我。”徐然拍了拍何许人的脸也上了舞台。
“我在这里唱一首歌,送给我喜欢的人。”徐然的声音被音响扩大,此话一出,人群欢呼沸腾。
“逃避分开的孤独,情愿一起不舒服……”徐然的粤语实在有些蹩脚,但好在人帅气场足,大家也没有什么嘘声。
“……应该也不只一次幻想怎么逃亡,却未戒掉妥协的欲望,也许早已恋上共绑匪苦海慈航……”
何许人被徐然偶尔唱出的普通话歌词逗得笑了好几次,每笑一次都有泪花溢出。
斯德哥尔摩情人?何许人觉得自己的心早已成为了徐然的俘虏,黑夜里的光总能胜过晴天的烈日。
“……我是同谋,绝对是同谋。”徐然的视线从未离开何许人,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成为了一个被捕获的俘虏。
我是同谋,倘若我们的所作所为真是天理难容,那我们一起做罪人。
“你觉得我唱得好不好听啊?”徐然把话筒对着台下,坏笑着看向何许人。
大家没有在意他说话时用的人称,集体说道:“好听!”
何许人的声音被淹没在人群里,徐然看着他的嘴唇微微张开,最后化作一抹笑。
好听。
徐然读懂了他唇上的温柔,又笑得见牙不见眼。
“我爱你。”徐然这句话像投入水面的巨石,成功激起了沸腾的人声巨浪。
徐然其实说了六个字,“我爱你”之后还有“何许人”三个字,在念出那个名字时他关了话筒。
你的名字刻在我心里,不需要别人觊觎。
第39章 沉疴
六月中旬,各个专业的课程陆续结课,期末考后,迎来了暑气逼人的夏日长假。
何许人还是不太想回家,可还没来得及想好借口就被母亲提前打来的催促电话逼上了飞往那个潮湿小城的航班。
“你记得把你的枕套拆了带回来,这个也要常洗的。”
“妈,我在学校洗了,就不用带了。”
“电脑带了吗?可不能放学校里,会遭贼的。”
“带了带了。”
“几点钟的飞机啊?不要在等飞机的时候睡过了……”
“我都说了好几遍了,还有两个小时,我不会打瞌睡的……”
电话那头是何妈喋喋不休的唠叨,何许人程序化地应付着,眼里丝毫不见回家的喜悦。
候机厅里人来人往,有进有出。
何许人看着高悬在头顶的指示牌,真想按照上面的指示找到一个“安全出口”。
“时间还早,要不打两把游戏?”徐然靠着排座的椅背,朝何许人晃了晃手机。
“对不起,我没有心情。”何许人手肘及膝,双手捂脸,看上去心情不佳。
徐然把手机揣进裤兜,拍了拍埋首郁闷的男孩的头:“我去接个水。”
何许人头也不抬地闷声应道:“好。”
徐然回来得很快,只是手里除了水,还多了一块原色上漆的木板。
“给!你教我玩。”徐然不由分说地把木板塞到何许人的手里。
何许人仔细看着木板反面的多个图板,红脸白脸黑脸,原来是木版华容道。
“我也不会,我没玩过。”何许人从小到大很少接触玩具,哪怕是这种益智类的传统玩具。
“没关系,我们可以一起玩,两个人总比一个人要容易。”徐然修长的手指率先拨动一块人物板。
人物板间显然被刻意处理过,相互摩擦时也没有阻涩感,只有撞到木质边框才发出一声脆响。
“谢谢。”何许人能听得懂徐然话后的安慰,心中的感激无以复加。
徐然真的是和其他人不一样的,总能一眼看穿自己的伪装,却不会像那些至亲一样用言语的针锋划开自己小心翼翼维护的思想情感。他像个执着的问路人,不急不躁地叩着自己紧闭的门。
何许人想,徐然和自己分开的这两年真的变了。如果说,少年时的喜欢只是对于逾越规矩的冲动和好奇,那么现在,两个人越接近越能听见关于爱的共鸣。
何许人在此之前没谈过恋爱,但他觉得自己应该是开始爱上徐然了。
华容道解了很久都没解开,何许人看起来比徐然还要丧气,手指按住大小不一的木块不停地移动着,嘴唇也抿成了一字。
“解不开就不解嘛,先放开一会儿,说不定哪天灵光突现就会了呢?”徐然话音刚落,登机提示音就应景地响了起来。
“走吧,我们回家。”徐然拉起何许人,把他手中的华容道放进背包里。
飞机从起飞到落地好像只是一场浅眠,何许人在航程里梦见了五光十色的人影,他们一个个穿过自己,然后归于无声的黑白。
“到家了记得给我发消息。”徐然和何许人在机场内厅分开。
“你也是,再见。”何许人拖着行李箱离开。
何爸何妈依旧开车来接机,何许人系好安全带后打开了车窗。南方室外的温度果然很高,扑面而来的风也像灼人的热浪,把何许人蓬松的头发冲开又卷拢。
“快把窗子关上去,车里开了空调,外面的热风要把冷气带走了。”何妈立刻抱怨起来,何爸在主驾驶座扳起了按钮。
墨色的遮光车窗快速升起,斩断了流动的空气,何许人默不作声地靠回椅背,开始用嘴巴呼吸。
到家有好菜好饭,何许人晕晕乎乎地吃完,又晕晕乎乎地洗漱,最后又晕晕乎乎地睡着,直到第二天才给徐然报了个平安。
这种有喜欢的人记挂着的感觉,很好。
何许人做着和大多数孩子在暑假做的一样的事,被迫早睡,被迫早起,然后接受母亲思子热情淡去后的唠叨与责备。
“你怎么不出去找同学玩啊?天天呆在家里有什么意思?”何妈一边叠着衣服,一边和坐在床边帮忙的儿子说话。
“他们在外地,没有同学好找。”何许人对于同学的观念是很淡薄的,小学初中同学相距太久,高中同学被缺席的时间划开了鸿沟,大学同学更是天南地北无处寻觅。
当然,只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徐然。
何妈见儿子不知想到了什么,连眼尾也弯出了少见的笑意:“想什么那么开心?谈恋爱了?”
何许人立刻面无表情地否认:“没有,只是想起来我马上要过生日了,有点想吃好吃的。”
何妈半信半疑地把这话听了进去,可一想到几年前的那件事就有些后怕,她并不希望自己的儿子旧病复发,还是要做个心理变态的同性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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