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光世想要插话,被吕祉硬生生打断道:“所以下官在官场也好,在家中也罢,行事也都以公心为重。宣抚的苦衷下官都知道,但如何处置,也全着落在这个公字上。什么叫公?公道、公平、公正,宣抚善自体会。”
刘光世沉默良久,似乎颇有体会,突然放声大叫道:“关复古,关复古,赶快给自家出来。”
刘光世话音刚落,关复古从十米之外跑了过来。
“安老,你这番话说到当职的心坎里了。”刘光世脸上笑出了花,“当职这就让关复古准备文房四宝,就请安老以这三公为题,写一副字,当职刻了牌匾悬挂于衙上,也好日夜膜拜。安老一定要赏当职这个面子。日后要是官家到庐州视军,当职也好跟官家仔细介绍。”
刘光世这是将吕祉的告诫变成炫耀的资本了。
吕祉转身拂袖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ps,王德为人粗鲁,王德的儿子刑虐侍女的事迹见《夷坚志》。韩世忠擅杀侍女被写成了《碾玉观音》的话本。
又,谢谢诸位厚爱,试着日更了一次。
第44章 千古英雄手(24)
赵构一行,于启程三日后,到达淮东韩世忠一军的驻地镇江府。在休沐一日后,于校场举行大阅。
此时的镇江校场内,三军已经列布整齐,韩世忠命上军在北,中军次之,下军在南,尽皆掼甲。各军中间相去约三百步,站定待命。左右两翼则由精锐骑兵布列方阵,护卫步军。
足以容纳数千人的空间,鸦雀无声。当赵构在韩世忠的引导下,步入校场的时候,全体将士整齐下跪拜舞,山呼万岁的声音响彻霄瀚。
“教将士们少礼。”赵构身穿真钢镶金甲,举止庄严,沉声吩咐道。
韩世忠当即挥舞红旗,众将随之起立,高呼:“ 恭谢陛下圣恩。”
赵构在韩世忠、赵鼎、岳飞等随从官员的恭请下,缓步登于将台之上,亲自宣令道:”讲武以教人战,进退左右一如军法。用命有常赏,不用命有常刑。诸军,可不勉之!“
于是诸军声诺的声浪再次席卷了校场。
赵构以目光示意韩世忠。韩世忠受命,举旗,阅兵正式开始。鼓声响起,继之以悠长的号角。角声不绝,旗头擎大旗向前,台下步骑并举,齐行十步。
大旗再向后麾,步骑齐停。
大旗卧,步兵随之下跪,手中所执□□亦卧,弩队进,举弩。
大旗举,弩队退,弓队进,步兵执枪起立。
大旗再举,弓队退,步兵齐举枪,向天三刺。枪锋耀日,红缨飞举,直欲刺破万里长空。弓箭手则背弓,撤腰刀,准备肉搏。
韩世忠望着麾下将士千人如一的整齐动作,志得意满地斜睨了肃立于旁边的岳飞一眼,轻声道:“岳五,可曾看出些门道?”韩世忠知道首相不通军事,所以只与岳飞攀谈。
岳飞一脸敬服的神色,也低声应道:“韩宣抚人马精壮,器甲鲜明,下官钦佩。”
韩世忠却并不满意岳飞不痛不痒地回答,轻斥一声,“岳五,汝也是条河朔的汉子,怎地说话如此吞吞吐吐,跟那班子曰们一个口气。洒家不信你看不出这演武的法门在何处。”延安府出身的三镇节度使,语气中带了十分得不耐烦。
岳飞瞥一眼首相。赵鼎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阵势,神色间混合了震惊与好奇,正专注于军阵的变化,并未留意到这边悄然进行的密谈。官家则保持了庄重地微笑,披铠肃立。
岳飞其实早就注意到韩世忠演武时的安排非常精巧,并非全按《武经总要》上的规矩执行。韩家军先弩后弓再枪兵的出场顺序,其实大有讲究。这是专门针对抗衡金人骑兵主力的演练。因为弩的射程最远,所以最先射击,以迟滞金人的轻骑。继之以弓箭,而到步兵举枪的关头,则是血肉横飞的肉搏开始的信号。这个时候,金人铁骑的速度已经被遏制到最低,步兵的枪阵堵墙而立,可以发挥最大的功效。这个阵势应该是前年在大仪镇的时候,被韩世忠打磨成型的。
岳飞含笑道:“韩宣抚所创阵型为飞所仅见,无怪能取得大仪镇之捷,于平原之上建立中兴第一的殊勋。”岳飞奉承话说得也是漂亮,中兴第一的功劳按说此时应该算在吴玠头上,不过加了个平原之上的限定语,便名副其实了。他又指点着台下流汗拼杀的步卒道:“不只如此,适才飞又细看了一番,才发现宣抚竟然连头盔的形制也做了改动,加长了鼻骨处的长度,如此设计对面门的保护更加严密。宣抚殚精竭虑于战阵之上,卓有成效,真是我辈之楷模。”
“岳五,你近来果然见识精进。”韩世忠对于岳飞的回答颇为满意,给了一个长辈对晚辈的赞许,慷慨许诺道,“你若是想习自家的阵法,不如一会儿就跟官家明言,在镇江多勾留几日,自家好好与你解说一番。将来上阵的时候,断不教你吃金人骑兵的大亏。”
岳飞当时的职位虽然略低于韩世忠,但两人的差遣相同。韩宣抚的教诲在别的武将看来,无疑更像挑衅,换做西蜀的吴玠,一准回敬几句狠的。岳飞却只一笑逊谢:“下官先谢过宣抚了,下官从宣抚处已经学了不少行伍的妙法,日后还有请教宣抚之处,宣抚不要嫌下官愚笨。”
岳飞这句话提醒了韩世忠。“唉,岳五,你那亲军也叫背嵬军,自家记得不差吧?”韩宣抚拍着岳飞的肩膀,提出一个重大问题。
“正是。这是下官仿效宣抚背嵬军建立的亲军。”
“不如我们两只背嵬军,阅兵之后比试一番,如何?”
韩宣抚向来为人豪迈,不过这次当着岳飞的面,还是把后半句“且看谁的背嵬军更厉害”及时吞下了。此时场中恰巧鼓声大作,喧天的锣鼓就像助威一般,催促着岳飞赶快作答。
岳飞的神色没有半点变化,依旧恭谨异常:“此须是日后到战场上, 与虏人一决雌雄, 方见分晓。”
岳宣抚话说得滴水不漏,韩宣抚听得没有半分脾气。
倒是赵构转头招手,招呼两人上前问话。官家习武之人,耳朵尖得紧,刚才这番话一句没漏,全记在心里了。他对岳飞的应答极其满意,对前辈将领不骄不矜恭敬有礼,又申明了北伐胡虏的志向,真是国之良将。但赵构也不好直接称赞自己一手提拔的爱将,还是先泛泛地询问韩世忠一句:
“韩卿,朕观你排布的大阵,想来也是纯队的拥趸了?”
韩世忠是救驾的功臣,在皇帝面前也并不拘束:“陛下留意武事,所见极是。臣的操练正是纯队。”
原来,宋代以五十人为一队,一队中按祖宗法度,各有枪兵若干弓箭手若干刀手若干,是为花队。但在对金作战过程中,花队因为配合复杂,并不能对抗金人的骑兵冲锋。反而是一队纯粹的弓箭手或者枪兵,在战场上的适应性更高。所以围绕是否遵守祖宗法度,兴起了纯队与花队之争。赵构作为皇帝,多少也了解这些争端。
”如韩宣抚所言,大仪镇便是倚靠纯队打了大胜仗。”岳飞补充道。
赵构沉吟道:“如此说来,岳卿也是支持纯队的?”
此时日头已经升起来了,黄彦节替官家张起了黄罗伞。韩世忠的亲兵也替他撑起了遮荫的凉伞。唯独岳飞依旧肃立在日头下,回道:“臣以为,所谓的纯队花队,以五十人为一队看,自然是纯的,但若以数百人为一队看,必然要配合弓箭□□手刀手之类,方能成阵。到底如何运用,还要结合地形与兵力,并非有一成不变的规矩。”
罗伞下的赵构,脸部为阴影所遮挡。他仰着头想了片刻,笑道:“岳卿这番话,朕以前还真不曾听过。”
岳飞垂头道:“只是臣的一孔之见。然而臣以为,欲与虏人决胜中原,骑兵才是关键。总须练出一只无敌的铁骑才行。臣这些年,着实从伪齐缴获了不少的马匹。荆襄又地广人稀,臣便自作主张建了个马场,而今已经初见成效。假以时日,历年孳生的马匹,足可建立一只万人队。”
岳飞真是太清楚官家的心理。步兵为主的宋军胜则小胜,败则大败。这是官家的一块心病。是以每次出战,官家总是不厌其烦地提醒,全军为上,哪怕为之放弃一些胜利的果实,也要避免为金兵骑兵所诱歼。
但从没有一个人,明确地提出过锻造一只骑兵铁军,纵横于疆场之上,与金人的铁骑一决雌雄。就算韩世忠阅兵之时两翼以骑兵保护,但数量太少,实际起不了作用。
有之,从岳飞始。
赵构看着岳飞,只觉得再没有一个大将,有他这般体贴圣意。他有意沉下脸,责问道:“好你个岳飞,这样的大事,你竟然瞒到了今日才肯说。”
“臣不敢。臣原来还想着,等到这只骑兵能够北伐中原之时,再请缨出兵,一鞭直渡黄河,成就陛下中兴的大业。”
韩世忠才知道,岳飞适才跟自己所言不尽其实。韩世忠再度兴起了较量的意思,不免嚷道:“岳五,先用自家的纯队试试你的骑兵,如何?”
赵构笑着阻止道:“你们两个还是跟金人见真章来得爽快,就在御前立下军令状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文等新年也没谁了。
小天使,中天使,大天使,天使兽们新年快乐
谢谢春风,独孤先生,iceer74的地雷。
ps,这章其实涉及到岳飞军事思想与其他诸将的不同,冷兵器时代,以步克骑打打防御战也就算了,要想以纯步兵反攻,就是天方夜谭呀!
第45章 千古英雄手(25)
韩世忠听出来,官家这句话,分明与适才岳飞的私语一致,感情官家一边看演武,一边分心偷听手下的臣子聊天。
韩世忠呵呵笑道:“陛下,臣巴不得能到战场上,与岳五好好比试一番,看到底哪个斩杀的虏人多,收复的失地广呢,就是不知道陛下您打算什么时候出兵讨伐逆贼刘豫跟姓完颜那伙子强盗?陛下想着提前知会臣一声。等的时间太久,臣怕这身子骨再上不了马。若是因为这样的缘故输给了岳五,臣一千个不甘心,一万个不甘心。”
韩世忠说着举起了双手。他早年受过弓箭伤,十根手指因为感染的缘故,被截去了六根,如今左右手各只剩下两根手指。其中一根的肌肉尚且极度萎缩,只能蜷曲做一团。
“陛下,您看老臣的手,现在还有四根,过几年可就只有三根了。北伐的事情再拖下去,这手恐怕就该成球了。”
韩世忠的这番话,直白爽快,是岳飞无论如何不敢在官家面前直言的。赵鼎即使政见不同,看到韩世忠畸形的双手,也不禁动容。
赵构这一路上,岳飞一直在请缨,这次校场阅军,韩世忠也积极求战。他心中十分满意,问身边肃立的赵鼎道:“赵卿,你说说看,朝廷什么时候北伐合适?”
这是官家自大行皇帝去后,第一次明确表示北伐的意愿。赵鼎不能不躬身答道:“兵者,国之大事,非得万事考虑周全不可。臣刚才听岳少保阐述方略,着实深受启发,非良将不能为此深远的计议。是以,臣以为,等到岳少保练好了无敌的铁骑,北伐的时机便差不多了。何况,如今祈请太上皇帝梓棺的使节未返,此时骤然用兵,便是名不正言不顺,有违圣人先礼后兵的教导。”
赵鼎也并非一意主和,他不过是不通兵事外加格外谨慎罢了。他这番话,有意拉拢岳飞与自己站同一阵营,顺带提醒官家,别头脑一热就忘记了前些日子派出去的祈请使,得保证使者的生命安全。
此时,台下的演武也到了最精彩的时刻,两军数千人对攻正烈。韩世忠为了展示所部的精锐,特意命令弓箭手也全部佩戴长刀,箭袋中破甲箭射完之后,便持刀肉搏。这虽然是操典中的规定,弓箭手也须精熟一种长兵器,能持之杀敌,但当时诸军能做到的极少。是以此时场上对练的激烈程度远超一般,扬起的烟尘遮蔽了日光,喊杀声震动天地。
赵构看得高兴,对赵鼎的回答便有几分不满,以这样雄壮的军容还是可以和伪齐一争高下的。他漫应了一声:”赵卿果然是老成谋国,”便转向岳飞,问道:“岳卿,你的意思呢?”
岳飞脸色微红,没想到皇帝突然给自己出了个难题。然而,回答问话是他身为大将的应有之义。岳飞思索片刻,叉手道:“首相刚才说起练骑兵,倒是提醒了臣。陛下,臣的马是从伪齐抢过来的,臣的骑兵也须着落到伪齐身上练。臣愿与韩宣抚各自统兵,一长驱中原,一北上山东,收复故地。”
这番话自然是尽快出兵北伐的意思,但也并不让赵鼎难堪。
韩世忠先笑道:“好得很,岳五,咱俩这就算说定了。军中无戏言。”
“驷马难追。”官家跟着凑热闹,“输了的罚给赢了的侍酒。”
这时,却有一人从校场外驰马而入,飞奔到韩世忠麾下大将王权的跟前,耳语几句。王权听后脸色大变,急忙登台禀告韩世忠。
“宣抚,”王权叫道,“有探马飞报。”
韩世忠正兴奋地举起右手,想跟岳飞击掌,闻言不耐烦道:“什么大不了的急报,先下去候着吧。”
王权急得脸色发白:“宣抚,粮库走水了。”
“你说什么?”韩世忠不可置信地追问一句。
“粮库,靠近校场的那两个粮库都着了!还请陛下与诸位相公暂避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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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祉接到了都督府承局李忠的回报,张浚原则上同意了他的处置意见,淮西人事变动一事暂且不做调整。吕祉接到这样的回报,本该松一口气,但不知道什么原因,他心头始终堵得慌,烦恶难以去除。
吕祉长叹一声,将张浚的书信贴身收好。他对重要函件的处置甚是严谨,力求稳妥严防泄密。
“张都督还吩咐了什么?”
“张都督说,这些日子着实辛苦了吕相公。这季节天气寒暄不定,让吕相公善自保重,家眷不在身旁,冷了记得加衣服。等吕相公回到平江府,张都督要亲自为吕相公接风。”
张浚也没命令要紧的事情。但听到李忠提起家眷二字,吕祉神色不由一黯。泰山收到吕祉送的年节贺礼后,亲自写了一封长信,吴氏却依旧没有任何表示,哪怕只言片语也不曾托下人转达。她性子如此贞烈,吕祉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劝自家娘子回心转意。再想起吴氏姣好的容貌、体贴的举止与向来的文雅气质,吕祉一时不禁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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